對麵不知何時來了頭斑斕猛虎,正昂起脖子,對天咆哮,然後邁著步伐,虎視眈眈地盯著麵帶詫異的齊避邪和變了臉色的聶卓。
這地方居然有一頭這麼大的老虎!齊避邪感覺背後被用力一推,身子騰飛出去老遠,卻也沒摔倒,堪堪站直了,她顧不上銅錢的正反麵,趕緊掉頭就跑,然而她跑了沒一回,回頭一看,見聶卓居然和猛虎對立住了。
聶卓的銀槍被猛虎拍飛,後躍幾步,自覺拿劍對付猛虎比較不利,快速思量,回手取了背上箭匣裏的一支箭,安在弓上,連發幾次。然而那猛虎似乎故意作對似的,明明快被射中了,又猛然閃身一躲,逃過了好多箭。
聶卓回手再去摸,發現箭盒已經空了。
猛虎張開大口,咆哮如雷,朝著聶卓飛撲而來。
齊避邪大聲喊:“揍它的臉!”左右一看,搬起一塊大石頭用力砸過去。
猛虎大叫一聲,一隻爪子劃破了聶卓的左肩部分,一大塊盔甲落在地上。而猛虎也被齊避邪丟來的石頭砸中,在地上拚命撓著臉。齊避邪原腹中饑餓,方才已是耗盡了最後力氣,步伐不穩摔於地。說時遲,那時快,聶卓撿起銀槍朝著猛虎一刺,猛虎痛苦一聲,沒了氣息。
聶卓連連喘息,驚魂未定,又見齊避邪背對著他。聶聶心念一動:我如若此刻結果了她性命,自然是解決了黎國一心腹大患,可是聶家從來都不趁人之危,我更是不屑這種做法。此刻偷襲,豈是英雄所為?
心思電轉,而齊避邪已經慢慢爬起來,緩慢坐直了身子。聶卓想了下,向著她走去。
他還沒開口,齊避邪就先發問了:“猛獸得人而止,你為什麼不等它攻擊我,自己逃掉?”
“見死不救非君子,我既然答應王上要殺你,就須靠自己的實力,頂多用刀槍之類,而不是假手他人或野獸。”聶卓道。
“真是個死板的家夥,”齊避邪低聲嘀咕了下,“不過也好。”
“你呢,你為什麼要回來?”他問。
這回齊避邪笑了:“若不是你推我一把,我可能就被老虎傷到了,見到你有難,我怎會見死不救?我雖不是君子,但也知恩圖報。”
他微垂眼睫:“你不怕死?”
齊避邪轉過身,負手望著遠處,笑道:“古往今來至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1)?人橫豎都是要死的,衰榮生死都正常得很,有什麼好怕。”隻不過,她不想在大功未成時死。方才她幫他,還有一個原因是確認自己不會有事。
他沉默了下,忽的眼裏閃過一絲果決,抽出腰側佩劍,橫在脖頸處。齊避邪回身,見狀大驚,阻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奉王上之命來殺你,可是沒有殺成,反而被你所救。救命之恩,不能不報;王上之命,不能不遵。我便把這命還你,既報了你的恩,又全了王上的意。我已盡力。”
齊避邪厲聲道:“你想把命還給我,可是我並不想要你的命,生命誠可貴,你還未成大業,就這般為了一點事而自盡,是否想過你的身邊人,你的家人?你忍心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聶小將軍,你也是少年英才,不該就此平淡終了餘生。”
他凝視了齊避邪好半晌,眼中一狠,舉起劍絞下了一把頭發。
齊避邪大驚。
聶卓將黑發給齊避邪看,眸中幽深如海: “我還不能死,就先以發代首級,將這份恩情還給你。”
齊避邪說:“你腦子是不是不好使?”
聶卓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劍眉一豎。
齊避邪說:“你拿頭發代首級, 有沒有想過我並不領情?你是不是打仗打傻了,一把頭發就還一條命?那以後犯法的人都用頭發還換命,這還得了,豈不亂了套,律法還怎麼實行?聶小將軍,這命欠著就欠著,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想用頭發還人情,可有想過我要你這頭發有什麼用!”
他不由得高看她一眼,收起頭發:“既是這樣,這個先欠著,今日你落到我手裏,我放你一馬。但若還有下次,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了。”
齊避邪哈哈大笑:“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機會了。”肚子忽然發出咕咕聲。齊避邪有些訕訕道:“我餓了。”又看看倒地的猛虎:“這似乎大了點,不大好處理啊,要是有小動物就好了。”
正說著,草叢裏躥出一隻野雞,見到人立刻快走。
聶卓轉頭,當真撿起地上的一些箭去追野雞了。齊避邪鬆了口氣,又神色複雜地看向虎屍。
聶卓一路追趕野雞,拉弓搭箭,誰知那隻野雞居然掉轉過頭,撲扇著翅膀衝來,從他頭頂飛過,他急忙抬高手臂,一射,野雞落了地,幾片羽毛在空中亂飛。
齊避邪在河邊堆好木柴後,就見到頂著一頭雞毛,臉上還有一兩根羽毛的聶卓提著奄奄一息的野雞回來。齊避邪忍俊不禁,豎起拇指道:“聶小將軍好身手!”
聶卓走到河畔,發現水麵中的自己頭發淩亂,便摘了發冠重新紮起,撣了雞毛,又折回身。齊避邪升起了火,濃煙嫋嫋飛上半空。她見聶卓轉過身來,心裏緊張,一邊盯著聶卓的一舉一動,一邊又留意著煙,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聶卓卻沒注意到這邊,伸出兩指插在口中,吹出一聲悠長而又響亮的呼哨,然後就有一道馬嘶應和。
隻聽一陣噠噠的馬蹄聲,一匹黑馬飛奔而來。
它歡喜地跑到聶卓身邊,見到主人異常親熱,頭在聶卓的手掌下磨蹭。聶卓愛憐地摸了摸它,在它耳邊說了什麼。那馬似乎很通人性,低頭吃起了草。
齊避邪好奇地走近觀察,誰知馬耳朵動了動,忽然微抬起後蹄,像是要準備踹飛她,齊避邪忙倒退幾步。聶卓看在眼裏,嘴角上浮起一絲隱約的笑。他撫了撫馬鬃,清沉的聲音卻是對齊避邪說的:“一點身手都沒有,就想勾搭本將軍的馬?”他回眸看她。
“我也就看看。”齊避邪訕訕地笑。
然而,聶卓的臉色卻冷凝起來了,目光越過齊避邪,如臨大敵地冷冷地望著。齊避邪一扭頭,見天光盡頭,草地的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牽著一匹白馬,膚色瑩潤,眉目含關切,見到齊避邪的一刹那,眼中粲然生輝。
發自內心的笑臉跳在齊避邪的臉上,她張開手飛奔過去,烏發飛掠:“采玉!”
采玉接住齊避邪,目光裏掙紮了下,一手放在齊避邪的背上,又警惕地看聶卓。
聶卓端凝著臉,轉頭看了半死不活的野雞旁邊還在冒煙的篝火,嘴角似乎有一抹嘲諷。
“聶小將軍,咱們可都說好了,這次你放過我,咱倆誰也不欠誰的,就此別過!”齊避邪對 采玉眨眨眼,自己先上了馬,采玉緊隨其後,可仍是盯著聶卓不放。
白馬調頭,行了一小段路,齊避邪忽然在馬上笑了,回頭喊:“聶小將軍,我想過了,我還是不告訴你遺言吧!”
聶卓原本要轉身離去,聞言頓住,一回首,隻靜默地看到那遠去的身影,一瞬間,冷風吹拂,樹葉飄落,蕭瑟淒涼。
他低眸,見清風橫掃過一片落葉,葉子在空中飛旋,最後落於河上,順著流水而去。
他輕聲說:“萍水相逢一場,你我之間沒必要加深什麼緣分,你就好好做我的敵人吧。齊避邪。”
(1)出自唐代杜牧的《九日齊山登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