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最後守護(1 / 3)

雲國首丘,滴巾街的瓦舍裏聚了許多年輕人——當然也有帶小孩的,不是剝著花生就是磕著瓜子,還有翹著二郎腿喝茶的,聽最前方的一個說書人講故事。

說書的是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套著一件洗得褪成藍灰色的長衫,一手拿折扇,先唱了一段不著調的詞,將醒木敲了幾下:“上回說到,上陽之戰中,黎國將軍聶卓和齊國軍師齊避邪在洞中直困了三天三夜,二人朝夕相處,有所交流……”

他還沒說完,就有聽眾打岔:“在洞裏困了三天三夜,他們吃什麼?這仗還打不打?軍營那邊豈不亂了套?”

說書人瞪圓了眼睛看向那人,那打岔的聽眾被身旁的同伴反肘輕打了下,說:“人家在講,你插進做什麼,認真聽著便是。”

說書人清了清嗓子,沒有回答那三個問題,直接講下去:“所謂英雄所見略同,他二人越聊越投機,竟漸漸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隻可惜他二人身處敵對位置,敵對方的身份不允許他們向彼此太過接近……”

說書人喋喋不休講著,台下已有一些小的騷動,其中一張桌子處,坐了一個錦袍繡帶的男子,麵如刀削,棱角分明,如刀的墨眉斜飛入鬢,似秋水的目亮若星辰,神情冷峻淡漠。

旁邊一個家丁打扮的稍微矮他一點兒的男子倒著茶,將茶碗推置那華服男子桌前,道:“大人,這說的是半年前上陽之戰聶家小將軍聶卓放走齊國軍師齊避邪的故事。據傳那場戰役是齊避邪靠自己聰明才智化險為夷,從聶卓手中逃脫的,齊國人還為此編了一個小故事,告訴孩童們要用智慧打敗邪惡。可後來聶卓不知犯了何錯,引得其父大怒,嚴加審問,甚至狠下心來趕走了兒子。又過了不到半個月,聶家傳出一些不好聽的名聲,還有一群佞臣在黎王麵前七嘴八舌,隨後艾庭都巡檢使在某件公事上犯了不小的錯誤,黎王對其停了職,原本要連著聶卓一同問罪,可聶卓早沒了人,連經常照看他的田叔也早被聶家人辭退。再後來,聶家的所有男丁都在某個夜晚被召入宮中——因著什麼由頭來著,奴才也忘了,反正就是冒犯了黎王,入了大牢,這可急壞了宛郡主,天還沒亮就闖入宮中,卻是哭哭啼啼出來的,回到家中就自盡。隨後黎王就下旨查封聶家,都巡檢使等人都病死獄中,一代將門由盛轉衰,用了不到半年時間,真可悲可歎!倒是那聶卓,因禍得福,因著之前就逐出家門,無所蹤跡,竟是逃過一劫,後來也不知是誰傳出了消息,說是上陽之戰聶卓有意放走齊避邪,被黎王知道,這才引來了聶家的禍患。當然這也是部分人的猜測,可還是有一些好事的人將這段故事編寫成話本,廣為流傳開來,於是世麵上就傳出兩個版本,一個是奴才說的以小故事講大道理,另一個就是現在這說書人講的。”

說書人本就上了年紀,偏還要在此將故事講得抑揚頓挫,著實有壓力,他咳嗽了下,模仿艾庭都巡檢使,沙啞的喉嚨裝出一股嚴厲道:“王上把任務交給你,就是看重你,要給你一個立大功的機會,你卻這般不爭氣,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惹下了滔天大禍!你和齊避邪非親非故,做什麼放走他?好端端的要還什麼人情?你記著人情,別人能回報你什麼?”

唐建神色依然淡淡。

家丁又諂媚地笑道:“大人,照奴才所說,差事是差事,不管是礙著多大的情麵,一遇到正經時候,總是要把兩者拎清的。像聶卓,明明人都抓到了,還要還什麼人情,這下不但耽誤了自己的前程,連帶著整個聶家也跟著遭殃。”

唐建冷聲道:“失去了聶家軍,黎王還不知禍起。”

說書人一拍醒木:“有道是:情到盡時轉無情,無情更比多情累(1)。到底聶卓的付出是否值得?他被逐出聶家後又要經曆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大部分人聽完了,尚有點意猶未盡之感,唏噓不已,然而等看到說書人討要賞錢時,立馬變了原先雲淡風輕的神色,一個個推聾作啞半走半跑地離了瓦舍。說書人眼中流露哀戚之色。唐建劍眉微蹙了一下,轉頭對家丁道:“把這個給他。”

家丁見到唐建手上的一錠銀子,驚詫之色溢於臉上,然而在接觸到唐建有些不滿的目光時,連忙點頭道:“奴才這就去。”

從瓦舍出來,唐建邁著官步負手走在街上,神情裏有幾分不屑:“早聽說說書唱戲勸人方。今日來聽了一趟書,也不過如此。”

家丁一聲不吭地跟在唐建的腳步後麵。

唐建剛要經過一處攤子,無意中一扭頭,瞥到對麵某處街角,又平淡地移開目光,可他走了幾步,又不自覺地回頭。

那街角處蹲著一個小乞丐,過去不曾看到過,應該是新來的。這乞丐被一頭淩亂的長發遮住大半張臉,衣衫襤褸,赤著腳,麵前有一口破碗,整個人蜷縮著,唯有一雙明亮的,閃動著膽怯和不安的大眼睛透過額前的亂發盯著一個個來來往往的人。

人們見到這個乞丐,先是被吸引似的停留了一小會兒目光,而後基本都視而不見地走開了。偶爾有覺得可憐的,丟枚銅錢表示同情,但也有素質差的對著那兒啐一口,罵句髒話。

那個乞丐見到有好心的人丟錢時麵無表情,見到路人走開時麵無表情,就算明擺著被厭惡唾棄時也麵無表情——從頭到尾都隻是呆呆地望著這些人,好像不清楚自己是在幹嘛。

行人川流不息,對這樣一個肮髒的人不多理會。唐建眉宇緊鎖,見到那兒,聲音冷厲而令人無端敬畏:“京城繁華地竟然還有乞丐!”又道:“一定是定櫞的饑荒還沒治好,那起憊懶官員,也不知怎麼辦事的!”

小乞丐戰戰兢兢地窺著他,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水靈靈的,瞧見他盯向自己,如芒在刺,立時嚇得不敢作聲。

唐建的仔細打量令小乞丐如坐針氈,十分不安。

隨後,唐建皺眉對家丁道:“把她帶回去。”

家丁一愣:“大人,這……”

唐建不耐煩地甩袖,背過身而去:“把她帶回去。”

柳蔭總督府。

小乞丐一路跟在家丁的屁股後麵,頭沒抬起過一次,隻用眼睛小心翼翼地斜視府中的庭院,一排排紅漆柱子抵著長廊,欄杆也被塗成了象征富貴的紅色,不遠處有幾個假山,撐在水麵上,曲橋回廊間,流轉著明媚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