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兄妹決裂(3 / 3)

“大王,還記得臣第一次在薄大人的引薦下求見您嗎?”

裴策一怔:“孤一直記得。”

齊避邪磕頭道:“那時臣自稱齊璘齊避邪,是雲國人,其實當時臣對大王還是有所隱瞞。臣的父親,其實是雲國左庶長齊璂,因變法失敗,禍及家門,臣僥幸逃脫出來,拜驅災先生為師,後又結識采玉。因三年前渴望建功立業,又欲為家人報仇,便來投奔齊國。卻又擔心女子身份不易入仕,這才扮作男裝,隱瞞至今。大王,臣有欺君之罪,臣罪該萬死!”

“你……是女子?”

在場之人無不用各異的眼光看齊避邪。采玉的睫羽微微顫了顫,博約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焦旌萬萬沒料到這麼大的變故,瞪圓了眼睛,淩霄也是吃驚地捂住嘴。而裴客卻是又驚又氣:齊避邪終究還是坦白了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可是為什麼自己的心會那麼酸呢?

“大王,金太保求見。”萬邊突然稟告道。

“宣!”裴策道。

采玉看向了齊避邪,齊避邪對他眨了眨眼。原來她在入宮前,心裏就有所不安,便煩焦旌托人給金逢送了信。

金逢在此時趕來,抬袖道:“大王,齊避邪的確是臣故交之徒,因不得已而隱瞞身世。臣在不久前還收到故交寄的信,叮囑臣要好生照顧齊避邪。齊大人,你的引薦信還沒有給我吧?”

師父給金逢寄了信?齊避邪和采玉都一怔,齊避邪道:“是,避邪初次到竭水的時候,就拜訪過金大人的府邸,奈何當時金大人不在,避邪又遇到薄大人在招賢,因此……後來避邪拜了官職,再次見到金大人時,覺得有沒有引薦信也不重要了,便沒有再拿出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封信避邪一直藏著。”

裴策道:“不知尊師是……”

齊避邪挺直胸脯,說:“回大王,家師是雲國前任相國——宋瀾!”

話音一落,除了采玉和金逢,滿堂之人皆一震,目瞪口呆。

“宋、宋瀾?宋相國?”裴策大為驚奇。

在當今亂世,要數名聲最響的相國,莫過於宋瀾。他從一個普通的幕府謀士步步高升,經曆種種坎坷走到相國的位置,這一傳奇故事被七國廣泛流傳,至今還有一些說書人講述他的勵誌經曆。隻可惜十多年前聽說他告老還鄉,從此隱退於俗世,不再出世,世間便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人們縱是再懷念也見不到其人了。可誰會想到,有朝一日,宋瀾的徒弟會來到齊國,幫助這個岌岌可危的國家扭轉局麵。

“是,家師就是宋瀾驅災先生。”齊避邪道。

“怪不得你會有如此才智和謀略,原來是名師出高徒。”裴策道。

“大王謬讚。”齊避邪道。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裴策神色晦暗:“怪不得那日你好像有心事的樣子,孤還以為是什麼事,原來……我來揚都市,少了一個‘我’字;是日逢仙子,少了一個‘是’字;色荒神女至,少了一個‘我’字,時遙帝子靈,少了一個‘我’字。這些加起來,剛好構成你是女子的話。”

齊避邪低頭:“大王明慧。臣自知犯欺君之罪,不敢居功求免,還請大王自行賜罪,臣甘願受罰,絕無怨言。”手心裏卻是冒出了一把汗。

采玉目色一凝,身子挪了下,接觸到齊避邪眼眸中的神色,又頓住,神情變得緊張。

裴策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看了下齊避邪手裏的引薦信,道:“你手裏的信,孤能看一下嗎?”

齊避邪把信轉交給萬邊,萬邊呈給裴策。裴策看完後,道:“未料到你學韓信不出示張良的角書,直到今日才見真實。齊避邪,你隱瞞女子身份,入宮位居上卿,論理犯欺君之罪,該當斬首示眾——”

“大王……”焦旌不忍,小聲道。

“但念你為孤征戰出謀有功,前段時間還攻打下黎國,功過相抵,就饒了你一遭,隻罰一年俸祿。”

齊避邪忙叩首致謝,轉頭和采玉、金逢、博約等人含笑。

裴策又下令將淩姬打入永巷,其他從犯一律關入大牢,擇日問斬,淩父革職,發配充軍。

至於裴客,罪罰還沒定。眾人奉命散去後,殿裏隻剩下她和裴策以及裴策的幾個心腹。

裴策臉色鐵青道:“阿客,孤是看你近些日子表現好,才把你秋扇宮裏放出來,可你這次鬧得太不像話了。”

“王兄先別指責我,”裴客正視裴策道:“我錯在哪,還請王兄說個明白。”

“都這時候了,你還不明白你錯在了哪嗎?你和淩姬串通好設計齊卿,這就是一大罪!”

“果然還是因為齊避邪。王兄,你每次遇到齊避邪的事,總是站在她那一邊。哪怕你明知道她欺騙了你,也還是赦免了她的罪過。我就知道,她做什麼都是對的。”

“阿客,你在胡說什麼?齊避邪隱瞞女子身份自有苦衷,適才你不也聽見了嗎?”

裴客一哼:“有什麼苦衷一定要欺君?王兄,你就是在偏袒她。”

“你的意思是孤處罰不公?”裴策的語調隱含怒氣。

“我怎麼敢說王兄的不是,隻是我對齊避邪的處置表不滿!要不是因為她,我也不會落到了浮國人的手中,更不會連累翦翦和三秋她們……她們現在過得可還好嗎?王兄,我看你的眼神就猜到,她們多半不在這世上了……”裴客的眸色黯淡了下去,“你每隔十天都將服侍我的宮女重新換一批,那些人我看著一個個都麵生,想找人聊天,可一接觸她們警惕和小心的眼神,我就知道沒話講,一旦開口,那些話肯定沒多久就跑進了你的耳朵。”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要不是你當初和浮王暗中書信往來,孤現今怎麼會這麼防備。你 但凡有齊避邪的一半聰明,孤也可以少操點心了。”

“齊避邪,又是齊避邪!”裴客的聲音陡然尖了起來,“每次提到她,有錯的都成了我!王兄,你既然這麼喜歡齊避邪,怎麼不娶她做我的王嫂?說起來,我剛才還有點不習慣,就好像要你娶男人一樣,大概是因為齊避邪扮作男人的事埋藏太久了,久而久之還是把她和男人混作一談。唉,你處處向著她,縱著她,可她和你之間的距離,遠比你看到的還要遠!”

“長公主,”年老的黃門錢化沉聲道,“你怎麼可以這麼和大王說話?”

“可是我說的就是實話啊!”裴客道。

“夠了,”裴策抬手覆上額頭,闔上眼皮,略顯疲憊道,“阿客,往日,竟是孤縱你太過了。”

裴客心一咯噔,在裴策睜開眼皮後的暗沉眸子深處裏讀到了滔天的怒意和無情,她好像預料到什麼,急忙叫道:“王兄,我沒有錯!我可是你的親妹妹啊,我還會害你不成嗎?你信我!王兄你信我!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如果連你都不信任我,那我還指望誰去?她在心裏著急發問。

裴策神色悲憫:“可是你的做法,讓孤也無法原諒你。”目光又看向錢化:“綁架上卿一事關係重大,此事本應交由刑部處理,但涉案的是阿客……”裴策轉過了頭,看著裴客緩緩道:“阿客,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你到底是齊國的長公主,是孤的親妹妹,孤不能 眼睜睜看著你受罪,孤就算有心包庇你,也得……”

“王兄,我……”裴客滿麵淚痕,真如帶雨梨花。

“孤答應父王要照顧好你,所以不可能真的將你處以重刑,”裴策長歎口氣,“孤就罰你繼續關在秋扇宮內,由青銅照料你的起居,待孤將今日的事徹底解決,再放你出來,給你指一門婚事。”

“不,我不要!”裴客哀嚎道。

裴策像是對錢化說,又像是對裴客說的:“車騎將軍牛平至今三旬,尚未娶妻,就讓他做阿客的駙馬吧。”

“不,那個牛平就一個榆木疙瘩,隻會使蠻勁,我不要嫁給他!王兄,你答應過會給我找一門好親事,這就是你所說的金玉良緣?”

“阿客,孤知道你可能喜歡那些足智多謀的文人或體貼入微的權貴,但人總要接觸新的東西才會成長,你如果一直排斥某些人或事物,那在某些地方上會缺乏了解,你不試著接觸,怎麼知道會有不一樣的收獲?時間會檢驗一切,孤相信你將來會對此有新的看法。”

“不,王兄,我不要!王兄,你!——我沒想到,這話會從你嘴裏說出來,你不是我王兄!”

裴策的眼神凶厲起來:“阿客,不要胡鬧!”

“我胡鬧,我胡鬧……”裴客忽然淒惶悲涼地笑了,“我怎麼也不相信,我爾馨溫潤的王兄,有一天會逼我走上絕路。我都有點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的王兄,還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其餘人都變了臉色,錢化對萬邊使眼色:“長公主精神失常,快點把她帶下去吧。”

萬邊招手,叫來幾個侍衛,押著裴客出殿門。裴客隻覺自己的雙腳踩在軟綿綿的棉花上,疲憊得好像再也挪不動了,這一路竟是兩條胳膊被架著提出去的。從前,可沒有人敢這樣對她,她也沒像今天這麼狼狽過。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多年前讀到過的一句話:“明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1)。”那時的她不懂這句話的含義,現在明白了。

裴客的眼淚如掉線的珍珠不斷從臉頰上滑落,看著離自己漸漸遙遠的殿門,心裏道:我自私了這麼久,以至於都忘了,王兄曾也是溫柔過的。我隻是後悔,他們在的時候沒有好好珍惜,等到走了,才真的難過。

(1)出自南朝宋劉義慶的《世說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