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避邪從殿裏出來,情緒有幾分低落,金逢籠著袖,扭頭問道:“齊璘,你怎麼了?”
采玉也盯著齊避邪。
齊避邪失落道:“金大人,我覺得大王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哦?”
齊避邪放輕了聲音:“以前我以為大王缺少一些軍政經驗,需要人輔佐提醒,可今日發現,他好像事事都明白,把什麼都看透了。”
金逢微笑了:“你是說,你以前覺得大王是個糊塗蛋,到如今才發現他深藏不露?”
齊避邪忙道:“大人,我可沒這麼說。”
金逢放聲大笑了。
齊避邪愣住。
金逢停了笑,神情忽而變得嚴肅起來:“齊璘,齊王不隻是我們的大王,他還代表了整個裴氏王族。如果他真的隻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君王,那麼他遲早會被趕下台去。哪怕他當真有過不成熟的歲月,如今也會有所變化,如果不能在最短時間內成長起來,就會被他人利用。”
感受到金逢投來的和薄肋相差無幾的犀利目光,齊避邪脊背躥出一股冷汗,作禮道:“是齊璘愚鈍了,大人教誨的是。”
采玉垂下眼瞼。金逢緩緩說道:“你明白就好,不明白也要盡早明白。齊璘,我知你和大王籲咈都俞,可先不說男女之大防,你們到底是君臣關係,時刻都要做到君君臣臣,恪盡職守。你要把他當做君王,不可心存僥幸。有些事,也不是都能讓他知道的。”
齊避邪第一次沒懂對方說的是什麼,但不明緣由地冒出涔涔冷汗:“謝大人教誨。”
金逢擺手說:“我過不久就不是什麼大人了,遲早要告老還鄉,倒是你,路還長著,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對了,大人,我還有一事想問,關於師父的回信……”
齊避邪是女子的消息著實嚇壞了朝中所有人,大多人拿異樣的眼光看她和采玉,宮中漸漸傳出一些不大好聽的傳聞,裴策得知此事,命人平息下去。而後不過幾天,他又在朝堂上與牛平議了親事。麵對裴策的提議,牛平自然不敢拒絕,但也沒有對尚長公主而感到榮幸,麵情平靜地接了旨。
牛平和裴客的婚期定在當月的月底,時間很緊,但欽天監說這一天是黃道吉日,宜兄宜家,所以也沒多少人抱不同意見。倒是有幾個多嘴的,又提了裴策立後之事,還道:“大王尚未立後,長公主就先出嫁了……”遭到裴策冷冷的眼光後,立刻閉嘴了。
關於裴策這般早讓裴客出嫁的事,官員們其實多多少少也有些猜疑。有的懷疑長公主和牛平暗結珠胎,快瞞不住了,這才趁早辦理婚事,但這想法遭到大部分聽者的唾棄——長公主是什麼身份,要什麼好男人沒有,會看上牛平那木頭疙瘩?也有猜測這事可能和齊避邪有關係的,但這想法還沒經傳出,就被一種格外強勢的壓力給遏止了。
紫奉君府內,裴觀坐在一把圈椅上,手裏摩挲著一塊蟬形玉佩,望著窗外怔怔出神。祁安低頭道:“……事情就是這樣,大王和長公主生分了,要把她嫁給車騎將軍牛平。”
裴觀神色淡漠地看了玉佩,道:“生在帝王家,很多時候都身不由己,我尚且如此,更何況他們呢?”
祁安偷看了一下裴觀,小聲說:“隻是那牛平將軍為人……過於老實,性子怕是跟長公主合不大來。可惜了長公主這般年齡,卻要……”
裴觀嘴角浮起一抹悲涼的笑:“不可惜,一點也不可惜。長公主嫁給那個人,心裏一定傷心透頂。可是,這裏還有一個傷心人,比他們所有人都更傷心啊。”
“紫奉君……”祁安欲言又止。
裴觀猛咳了幾聲,祁安慌忙道:“藥這會子估計熬好了,紫奉君稍等,祁安這便去給您拿來。”
裴觀想說什麼,可是又被咳嗽搶占了話頭,他咳嗽的工夫,祁安已經跑出去了。他嗯了幾下,清了清喉嚨裏的阻塞,又撫著玉佩,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對衣著簡樸的男女,耳邊仿佛響起了久遠的不真實的對話:
“阿逑,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守護你一輩子,無論是你的一輩子,還是我的一輩子。”
那女子羞澀地低下頭,可是嘴角卻有一抹掩不去的苦澀。
畫麵一改,男子扶著肩上的包袱,目光大是眷念不舍地望著一座茅屋,而後決然轉身,在心底說: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那我就選擇退出,但願會有另一個人給你一個更好的歸宿,哪怕你的未來裏,沒有我。
裴觀抿緊嘴,盯著玉佩直看,輕聲喃語:“阿逑,你會怪我嗎?”
裴客在秋扇宮被關了大半個月,除了青銅,誰都不能見到她。
等到了婚期來臨的這天,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即將離開王宮了,隻知道天不亮就被人推醒,然後沉重的衣服沒頭沒腦地套在頭上,睜眼便看見幾個穿紅戴綠的宮女魚貫而入,每人手裏托著一個盤子,盤子上放了各種衣料首飾。青銅帶著幾個年歲較老的宮女過來給她梳洗,裴客本人早已被關得麻木,也不管她們說了什麼,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呆板地坐在榻上,任由那些婆子忙前忙後給她打扮——唯獨在絞麵時被弄痛了緊皺眉頭,別的也沒什麼反應。
如果婚姻能夠自主,她恨不得離了這天羅地網。可是,她做不到,也辦不到。那些滿臉堆笑的下人,看著似乎地位比她低許多,可是在行為上,好像她們才是高高在上的身份,而她隻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價值連城的粉紅珍珠耳墜刺入裴客的雙耳垂,精細製作的衣服裹住了她全身。原本在印象中該是何等清亮瀲灩、宛若一泓秋水的眸子,在長期禁錮中變得暗淡無光,空洞又沒有生氣。
裴客麵情麻木,頭罩上了一塊質地柔軟的蓋子,被幾個宮女攙扶著出了門,還沒上轎,就聽到半空劈裏啪啦一陣響,驚得她抬起頭,透過火紅色的蓋頭隱約看到空中好幾條炫目絢爛的煙花劃過天際,幻彩斑斕。
不知哪個宮女笑著說了句:“大王真是疼長公主呢。”
裴客眼角一酸,一滴晶瑩的淚落了下來,很快就蒸發不見了。
“吉時到,起轎——”
裴客被一頂小巧的轎子送出了宮外,從此,像囚籠一樣的宮殿就要和她分別了。
長公主出嫁的事告一段落沒多久,關於裴策立後的事又被幾個年老大臣提了起來。裴策為此兩眉緊鎖,終日坐臥不寧,寢食難安,不知怎樣解憂去愁。一日中午,他召見齊避邪商議此事,然而齊避邪的回答和那些人一樣,都是讓他和別國聯姻。
裴策的目光染上幾分失望:“連你也覺得,孤適合娶別國的人嗎?”
齊避邪捕捉到一絲不對,但還是鎮定答道:“大王,民間男子娶妻,尚且講究門當戶對,君王之婚,更是非比尋常,既要穩固社稷,有利於家國,又要對得起天下百姓,長治久安。”
“孤知道了,”裴策盯住齊避邪的臉好半天,想說的話終是吞了下去,“那就選雲國吧。”
齊避邪的臉色一僵。
“避邪,孤知道你與雲國有舊怨,但是如果孤娶了雲國的公主,定能消除他們的警戒,到時我們再率兵征討,就會輕鬆許多,也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齊避邪垂眼:“臣知道了,但憑大王決意。”
雲王早就想嫁女兒了,他一聽說齊王想和自己聯姻,那就等於是賣了一輩,況且前者年紀本就比齊王大上不少,因此欣然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