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地說,從她告訴孤不可輕年少,第一麵起,孤就注意到了她。而後她參加塞州之戰、渢水之戰,一次次戰績讓孤記住了她。又是她為孤東奔西走,遊說各國,壯大孤的大齊,守護了孤的江山。這麼長的時間,說沒有感情是假的。尤其是她不惜自己安危,為孤上山采鐵皮石斛,更是讓孤難以忘懷。她的身上,好像有孤很多不知道的秘密和驚喜。孤真的……喜歡她,可是……”欲言又止,最終無聲。
裴觀默然,關於裴策沒有說完的話,自己大概能懂。
裴策目光依舊凝著那半是屏風半是虛無的地方,忽的舒出一氣,臉上卻還是那樣惆悵而又甜甜的笑容,慢慢說:“王叔不知道,孤自認平生閱曆女子無數,可遇到像齊避邪這樣的,卻是從往到今也沒有的一個!王叔,你不知道,她是一個多麼完美的女子,她聰明,她果斷,她純潔——盡管她加扮男子入朝為官,在此期間與不少男子接觸,可這不過是美玉上的一點瑕疵,不算什麼。你沒見過,她執書閱卷,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時候,連窗外飄落的樹葉,空中飛過的鳥兒,好像都受到她的感染,停下來專注聽她所講。你若是真的懂了她,就會明白,這世上竟有如此超凡絕俗的人!”裴策的情緒好像在這一刻被點著,整個人都出於激動的狀態,眼中的光芒璀璨若暗夜的星河,便是皎潔的明月,恐怕也不能及不上。
他忽的,轉頭看著麵情怔然的裴觀,慷慨激昂,擲地有聲:“孤此生,怕是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了!”
道理誰都懂,可不是每一人,都能夠做到心裏隻裝下一個異性。盡管他是一國之君,萬人之上,想要什麼都可以得到,但愛情,並不看如何位高權重,也不看如何英俊瀟灑。正因為此間道路多有坎坷,才突顯得如此美。他愛過,惆悵過,苦惱過,可到最後,還是愛占了上風。他寧可被幻想衝昏頭腦,也不願麵對殘酷的現實。
他的痛苦,是被心儀之人賜予的,他沒有辦法,也隻能這麼做。因為,她快樂了,他就快樂。她輕鬆,他也就如釋重負了。給不了最好的,就給她自己能做到的。盡他一生所能,給她最好的。
裴觀的鼻子忽然有些酸澀,這種感覺,他在年輕時也有過,隻可惜那個懷抱琵琶的女子,永遠也不能見了……愛情,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會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是讓人回味無窮的。
裴策的笑容斂了斂,仿佛察覺到有一絲不妥,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扭開了頭。
裴觀平複了情緒,展顏對裴策道:“這麼好的女子,大王的確不可錯過了。可如果大王僅僅因為擔心齊卿拒絕,就一直藏著掖著不說,憋在心裏,那也隻會悶壞了自己,而對方一概不知。適才大王也看到了小祁點茶,這其中步驟細致講究,一旦有個環節錯了,可能影響茶的效果。順序更不能亂,隻有做好了足夠的準備,暖盞後再點茶,茶才浮。這做人與處事也是一樣,依本王所見,大王不如多多接觸齊卿,待你倆關係更進一步,時機成熟,再尋個合適的時候跟齊卿說一下,沒準齊卿心裏也有大王呢?——齊卿雖是朝中大臣,但大齊也不是沒有過君王娶女官的先例啊。”
裴策喜形於色:“王叔也是這麼想的?”
裴觀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待裴策走後,裴觀眉宇間籠起一層憂鬱,轉首凝望窗外一截樹枝上枯敗的花朵,上麵凝著一顆滾圓晶瑩的露珠,仿佛一滴戀人的淚水。裴觀心裏一傷感,暗想:阿逑,如果你還在的話,我們的兒子也該有略尚那麼大了吧。
略尚是裴策的表字。
裴觀一聲歎息,記憶中的那個身影愈加清晰起來:那是一個身著半袖紅線鑲邊黑罩衫,拖曳一條琵琶紋黑紅色長裙,紮著墮馬髻,鬢上壓一朵海棠花的女子,她懷中抱著一麵琵琶,低吟淺唱。而他曾親近地捧著她的臉,鄭重道:“阿逑,待我了無牽掛,許你浪跡天涯。”
她羞澀地低下頭,挪開秋水眼,可臉頰上的紅暈,燦若煙霞。
可惜,他終究是毀約了,他這樣的身份,怎可能真的了無牽掛?他一日在這個位置上,就一日不能甩脫牽掛。說到底,他背負的太多了,人也太懦弱了,無法與命運抗爭,也不能抗爭——因為他不能以一己私利,拿整個齊國開玩笑。
逢年過節必有煙火,這一年的春節也不例外。除夕之夜,一群宮女和宦官、侍衛奉命在宮門口放了一長串鞭炮和幾列爆竹,劈裏啪啦火花爆了一路。一聲聲清脆的響,伴隨無數火光飛上天,在墨幕中炸開,火樹銀花,如漫天光雨,流星四射,照亮了半個天際。隨著一道道火焰燒完,又有新的火光“嗖”的直衝雲霄,綻放出朵朵鮮花,璀璨耀眼,絢麗奪目。
嬪妃們齊聚在行廊下,一個個手指著天空,臉帶笑意,眼瞳也被煙火照亮,說著什麼。 邵紫仰頭望著那空中目不給視的絢爛,禁不住道:“原來齊國的煙花也這麼美啊。”
一旁的嬪妃略帶促狹地笑道:“煙花美,齊國的女子更美,娘娘更是我們宮裏最美的人兒。”
她們笑得花枝亂顫,仿佛還是閨中的女子,無拘無束地說笑。邵紫眉眼雖含著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轉移到了不遠處的廊下,那兒被煙花一陣陣照得映出幾分霞光,可還是有部分地方被陰暗籠罩,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目的。
廊下的僻靜處, 齊避邪麵上猶帶幾分疑慮,剛才她見人多,便和采玉找個安靜的地方欣賞煙花,而采玉忽又想去解手,她便獨自在這等候,未料到會遇到裴策。
而裴策的半張臉被一株臘梅的影子罩住,看不大清楚。他凝視了齊避邪會兒,目光放到了她罩著的披風上,這是一件白兔毛領大氅,帶子係著一支金色琵琶梳,垂掛著紅寶珍珠長流蘇,與人麵相映成輝。
裴策凝望了那發梳半天,視線重又落到齊避邪的臉上,目光將她牢牢鎖住。他對她淡淡一笑:“避邪怎麼沒穿孤送你的那件披風?”
齊避邪低頭作禮,一笑:“大王所賜之物,臣舍不得穿,隻珍藏保管,不敢輕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