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傾蓋如故(1 / 3)

小軒外的一處涼亭,裴策喝得爛醉如泥,不知今夕何夕,一隻手死死地伏在石桌上,任人推個幾下也沒個動靜。

雅姬拉了拉他的衣角,帶著分小心。

裴策慢騰騰坐直身子,兩眼睜開又閉上,許久,才睜眼緩緩看了看周圍,沙啞道:“天黑了?”他看了眼手中還剩餘未喝完的酒,仰起脖子,就要往喉嚨裏倒。

雅姬看見,急忙劈手奪過來,卻被裴策半躲半閃地避過去了。他被烈酒嗆著,丟開了酒壺,一手撐在桌麵上,深邃狹長的桃花眼蒙上了一層迷離的薄霧:“孤、孤要去找齊……”

“大王!”雅姬想叫住裴策,卻被萬邊和錢邊攔了下來。

錢邊堆著笑說:“娘娘,我們會看好大王的。”

嬪妃抿著唇,十分不安地望著裴策的背影。

裴策硬要去齊避邪家,錢邊和萬邊不敢忤逆,隻好找來侍衛,催著馬車,一路護送著裴策出宮。

齊府內,齊避邪正點燈寫信。她已經想通,之前是她氣糊塗了,采玉離開竭水,最大的可能就是回陵山找宋瀾,而她現在隻要寫信給宋瀾,問問清楚就知道了。

“齊璘啊齊璘,枉你自認多聰明,怎麼在那個時候意氣用事,沒多想想,就跟大王說了重話呢?”齊避邪對自己譴責起來。

這些年,裴策對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她再怎麼發脾氣,也最不該發泄到他身上。齊避邪正懊惱著,博約突然著急忙慌地進來:“大人,大王來了。”

齊避邪一愣,琢磨裴策怎麼這個時候來,又念想起白天的不快,放心不下,急著要向他謝罪,便大步流星地走向堂屋。

見到裴策,她迎上去作禮。

裴策臉頰通紅,睡鳳眸水潤,一看就是喝醉了酒,他眯著眼看了看旁邊的錢邊和博約等人,一揮手:“你們都出去,孤有話要問避邪。”

其他人就都出去了,唯有欲雪不放心地回頭多看一眼,卻被錢邊關上的門擋在了外麵。

齊避邪在心裏給自己打氣,微微一笑:“大王深夜到訪,不知是為何事?”

“避邪,孤想問你,孤哪裏不好,你為什麼不喜歡孤?”

齊避邪驚愕,猛地想起白天裴策的失態,心裏頓時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和尷尬在悄無聲息地蔓延。然而喝醉的人已然忘卻了尷尬,就算是想裝醉的人,也難得糊塗。裴策沒等到齊避邪的回答,就自言自語道:“孤喜歡你很久了,可是你一直都沒發現。”

“轟”的一聲,齊避邪的腦袋好像有什麼炸開。

“封你高官厚祿,賞你金銀無數,送你披風,為你壓下輿論……孤做的一點也不比采玉少,可是為什麼你總是和采玉那麼近呢?你知不知道,孤每次看到你和他一起,不論做什麼,孤這裏,”他指了指心口,“都很難受。避邪,孤不過是比采玉認識你晚一點,你就不喜歡孤嗎?認識你太遲,好像也不是孤的錯啊。”

他一步一步朝她漸近,齊避邪一直後退,後背繃直,呼吸緊促,直至被他逼至牆角。裴策拽 住齊避邪的胳膊,俊臉前傾。

微涼的舌滑入口腔,齊避邪瞳仁放大,想落齒咬下,卻又礙於對方的身份不敢造次,但這退讓恰恰給了對方得寸進尺,裴策閉緊雙目,沉醉又貪戀地攫取縈繞其間的溫熱氣息。

齊避邪短睫顫動,雙手一把推開裴策,又背過身抹了下嘴。裴策跌跌撞撞地後退幾句,眼神如孩童般的迷茫。

次日,裴策又來了,還讓錢邊帶了一些厚禮。因著昨晚的事,齊避邪並不想看到裴策,但對方到底是君王,她不得不出來接待,可態度不冷不熱。裴策見到她時,滿臉都是歉疚,但礙著有旁人在,隻得裝作無事閑聊,卻在話語中旁敲側擊,指望齊避邪能聽明白。可齊避邪好像並不願配合,小臉始終是冷冷的,從頭至尾都沒露過一點笑——這讓裴策很不悅,至少現在的齊避邪和之前他所認識的要冷淡不少,行為和言語中也比以往更恭敬,可流露出的是更多的疏離。

他終於忍不住,把周圍人都遣散,開口問道:“避邪,你有什麼話要對孤說的嗎?”

齊避邪定定看著裴策,搖頭:“微臣並沒有。”

裴策的臉頃刻沉了下去:“你——現在是連一句話都不想和孤說了嗎?”

齊避邪說:“大王,臣一直將您視為君王,對您抱持君臣思想。臣可以為大王出謀獻……計,可以為大王出師征戰,可以為大王輔佐朝政,卻不願違背自己的心意,亂了君臣之道。”

“說什麼君臣之道,你其實……你不接受孤,是不是因為心裏沒放下過另一個人?”裴策直勾勾地盯著她。

齊避邪道:“大王怎麼會這麼想?臣和采玉清清白白,從頭至尾都沒發生過逾矩之事。”

裴策的怒氣消散了一些,轉而悲愴:“避邪,那你是為何,不肯向孤走出一步?你可知道,你每次出征,孤都在城牆守望,一日複一日等待你的消息。甚至當初的上蓮之戰,孤曾有過後悔……昨晚孤其實……”

齊避邪抬頭,冒著膽子截住話頭,道:“大王,昨晚的事,臣會當沒發生過。因為臣知道,大王是賢君,不可能做出醉酒調戲女子的事,所以昨晚大王若是像現在這樣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一定不會容許類似的事情發生的。”

裴策臉色變了幾變,隨後不像生氣也不像笑:“那孤還真要誇讚你一句識體統!”他話裏含著嘲諷,可她表情淡淡的,一點也不在乎。

裴策的心疼起來。他和齊避邪沉默了好一會兒,覺得再待下去也沒必要,便起身,叫錢邊和萬邊回宮,走了幾步,略略一停,說:“那好,就如你所說,以後,孤是君,你是臣。現在是,從前是,今後也是。”

裴策揚長而去了,然而齊避邪在原地望著他遠去的方向僵了很久,如同一個木雕,紋絲不動。

裴策走後,齊避邪越發煩悶。但是博約遞來了一個帖子。齊避邪一看,竟然是仇謀寫來的。仇謀約她在雙兔街的一家酒樓見麵,說有一事相求。齊避邪念想仇謀之前通風報信,幫她免於宜軍的算計,後來也從未求過自己一事。既然他這回有事找她,那鐵定不會推辭。而且自己最近心情不佳,正好借此出去轉轉。

齊避邪臨出門時,遇到了正在院子灑掃的欲雨和欲雪。欲雨問道:“大人,您這是要去哪?”

齊避邪說:“我有一個朋友約我,就在雙兔街,不遠,去去就回。”

欲雪眼眸深沉,欲雨道:“那大人要早點回來。”又四處看看:“怎麼不見博約?”

齊避邪道:“博約被我差去辦事了。赴約之事我一人去就行。”

見兩姐妹似不放心,齊避邪又笑道:“放心,我就和朋友說幾句話,不會回來遲的。怎麼,你們還怕我跑了不成?”

欲雨和欲雪連說不敢,待齊避邪出門後,卻帶著複雜的眼神看了對方。

齊避邪在店主的帶領下找到了仇謀所說的房間,給了店主一點賞錢,待後者走後,才推開門,迎麵就撲來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氣味,好像是各種脂粉混合在一起,熏得鼻子不斷發癢,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齊避邪甩手扇了扇,仇謀一見,忙上前賠笑:“你來了?”

齊避邪對仇謀一通打量,發現他瘦了不少,臉也顯得憔悴,道:“你挑的這地方,還真挺特別。”

仇謀麵有難色道:“我現在手頭比較緊,隻能找到這一間,可能味道不怎麼好,——我已經開窗通風了,你要是不適應,我另尋一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