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甲板上那抹瘦弱的人影,遙望著水麵的悵然神色,再熟悉不過。伍琚的眼睛陡然一亮,但隨即,便有一隻略微冰冷的手掌醞著厚重按在他的肩膀上。
伍琚心一沉,有些為難地扭頭看伍瓊。伍瓊凝神望著對麵,直搖頭。
伍琚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 。
對麵船上的齊避邪顯然也發現了伍瓊的船隻,但她在看到伍瓊身旁站著的人時,身軀猛烈一震,麵上難掩震驚之色,又悲又喜。
她想大聲喚他的名字,可是眼下的場合,好像又不是敘舊的最佳時機。伍瓊也沒給齊避邪這個機會,拱手道:“齊先生,我們又見麵了。不過在下這次,還想向齊先生請教幾個問題。”
伍瓊大聲說話,但聲音飄到齊避邪的耳朵裏,還是比較輕的,齊避邪也不清楚自己的話對方能不能聽見,高聲道:“伍先生請說。”
“覃國不知何罪,竟勞得齊先生大軍壓境?”
齊避邪道:“覃國接二連三對齊國使‘佚而勞之’的疲敵之計,這一點難道不夠嗎?再者,如今二國爭立的局勢,伍先生知道的怕是比在下隻多不少,應該不用在下過多解釋吧?”
伍瓊微笑:“看來齊先生是打定主意要攻打覃國了。不過蒯通曾說:‘夫聽者,事之候也。’齊先生不妨先聽在下言幾句。《春秋繁露》裏記載:‘夏無道而殷伐之,殷無道而周伐之。秦無道而漢伐之。有道伐無道, 此天理也。 ’可如今覃國新王才即位沒多久,還沒顯露才德,亦沒暴露無道,齊先生就興師動眾地來征伐覃國土地,恐怕有些不妥當吧?當然,對齊先生來說,這的確是一個好時機,但如果可以更早一些,可能就不會在這裏遇到在下了。”
齊避邪冷冷看著他。
“而且,如齊先生所說,先生是為疲敵之計問罪,那也是先王時候的事,覃國先前的確有不當之處。但若真是要為此事開戰,恕我直言,恐怕有點不值。這結果不論誰輸誰贏,都會給雙方造成不小的損失。”伍瓊話鋒一轉:“齊先生帶兵千裏到這裏,想來軍隊也有所疲倦了吧?師勞力竭,對戰事很不利。在下雖不知齊先生為什麼這麼急著攻伐,但不妨緩一下,畢竟此事不急於一時。而且還有一點,是為齊先生考慮的。齊先生為齊國殫精竭慮,可有曾想過大事完成後,齊王會對齊先生作何態度?韓信曰:‘敵國破,謀臣亡。’齊先生這般不惜餘力地為齊王平定四方,就沒想過為日後的自己保留一條後路嗎?”
“伍先生若是想挑撥我和齊王的關係,那大可不必了。”
伍瓊低笑道:“在下便料到齊先生會這麼說。也罷,或許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過我想與其鬥得兩敗俱傷,不如雙雙簽訂友好盟約,互換人質,誰也不侵擾誰,這樣雙方不動一兵一卒,非但沒有造成什麼傷亡,還就此平息幹戈,以造萬民之福,也給齊國得到了想要的安穩,不知齊先生意下如何?”
齊避邪低眸。上兵伐謀,伍瓊真是打得好算盤,想給她說以大義,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她退兵——但她不可能答應。畢竟他再說的怎麼好聽,都不能改變覃國會成為齊國最大威脅的事實。一山容不得二虎,她要是現在退出,以後攻打覃國就更難了。
齊避邪堅決不答應。
伍瓊肅著臉,聲音聽起來不帶絲毫感情:“既然齊先生執意要開戰,那在下也不好過多退讓。齊先生就為這小小的威脅,而不惜搭上齊國數以千計的兵將性命,來征占覃國的土地,在下雖不喜征戰,但也不會做縮頭烏龜,隻好為護住覃國而戰了。”
齊避邪道:“伍先生這話倒把自己說得像負氣仗義。但齊軍是為齊國日後不再受覃國騷擾而戰,是為日後長治久安而戰,是為後代子孫能享太平繁榮而戰。齊軍,是為愛國而戰!”
伍瓊麵色生寒。
與此同時,竭水的雙兔街上新開了一家茶館,可惜門口冷清,沒什麼生意。館內一個眉眼清俊的男子正擦拭著桌子。突然門口經過一個騎馬人,那匹馬不知怎的驚嘶一聲,把人摔了下來。仇謀大吃一驚,丟下手裏潮濕的布,急忙跑去把人扶起來。
那人看上去有一把年紀,可仙風道骨,看著來曆不簡單。而且雙眸緊閉,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仇謀暗道不好,忙對著裏屋喊道:“挽裳,快倒一碗茶來!”
須臾,裏屋門上的布簾子被一隻如玉筍般的手掀開了,一個挽著婦人髻的嫋娜女子端著一碗水走出來。仇謀把人扶到長凳上,喂著那人喝了水。那人漸漸醒轉,看到仇謀和蘇挽裳,以及茶館內的布置,想要站起身,可忽然捂住胸口,像是極度痛苦似的。
“老人家,你沒事吧?”仇謀小心翼翼地問。
那人定睛看著仇謀,目光忽的釘在後者腰際戴的令牌上,瞳仁一縮:“你認識齊避邪?”
仇謀和蘇挽裳互相驚愕地對視了一眼,蘇挽裳握著帕子,有些不安。但仇謀說道:“在下和齊大人有過幾麵之緣。”
“阿璘不可能無緣無故給別人她的令牌。”那人搖頭。
仇謀又驚又疑,十分納罕地打量那人。
那人又一陣咳嗽,聲音變得近乎嗚咽:“阿璘是住在這附近吧?可否帶我去見她?或者,托人去找她,告訴她,她師父來了……”
他是齊避邪的師父?那不就是……仇謀倒抽一口冷氣,看著宋瀾的眼神幾經變化,最後說道:“可是老先生,齊大人在一個月前就已出城,去攻打覃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