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玉沒有正麵回答。
裴客卻沒在意,繞著齊避邪走了一圈:“真是稀奇,齊避邪,你也有生病的一天,我原以為像你這樣的男子,永遠也不會倒下的。既然這樣,我今天也不為難你了,你就回去好生歇息吧——”
當時,她沒有多想,可事後又掛念齊避邪的不適,叫了太醫院的人一通打聽,可始終沒什麼結果。
又過了幾天,她推著裴策到椅子上:“王兄,快坐下。”
“阿客,你這麼急哄哄的叫孤前來,是有什麼事——不會是你又闖禍了吧?”
裴客一臉委屈:“王兄,在你眼裏我隻會犯錯嗎?”
裴策失笑:“難道這次不是嗎?”
“當然不是了!我帶了好吃的東西,想王兄看一看,嚐一嚐。”說著,從旁邊的籃子裏抓住一把彎彎曲曲,像麻花似的東西。裴策凝眉,拿起一根放進嘴裏嚐了嚐。
裴客問:“好吃嗎?”
裴策點頭:“嗯,甘而不澀,略微酸甜,味道很熟悉……”
“是我們小時吃過的金鉤啊!”裴客叫道。
裴策一怔,看著手裏棕色的金鉤,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時候,他抱著裴客,把她舉高去夠樹上的金鉤,裴客握著棍子,興奮地叫道:“王兄,還差一點,我還差一點就夠到了!”但是他不小心,讓她摔了下來,事後兩人都被父王責罵。但責罰最多的是裴策,因為他是哥哥,沒給妹妹做好榜樣,所以被罰抄經書,不抄完不準吃飯。裴客就偷偷給他帶飯,還支開監視的宦官,和裴策一起抄。他們的父王發現了這倆小孩的詭計,但並沒說什麼。隻是從那以後,裴策就再也沒帶裴客一起去摘金鉤了。
聽她提起往事,裴策的眼神也變得溫柔似水。裴客趁機說起之前選駙馬的事,裴策眸光閃爍了下,戲謔道:“阿客是說,你已經有心儀之人了?”
裴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現在還不清楚他對我的心意,想多觀察些時日。”
裴策點點頭:“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孤相信阿客的眼光。”頓了頓,又說:“不過,看一個人不能隻徒留在他的表麵,還有品行,節操等,都值得注意。”
裴客喜笑顏開:“王兄你放心吧,他為人廉潔,德行兼修,還聰明才智,博學廣聞呢。”
“真有你說的這麼好?”裴策揚眉。
“當然,王兄,我還騙你不成!”
裴策笑了:“那孤更好奇了,真迫不及待想見識一下那人。”
裴客猶豫了下,說:“再過些時日,等我確定好了,再與王兄說。王兄,你也會吃一驚的。”
又過了幾天,裴客聽底下人彙報,說齊避邪這個月沒去過三教九流的地方,平日裏也都看些兵書。她喜道:“看來他當真是個專注事業,不可多得的一股清流兒。我可不能錯過了。”
突然聽見有人說齊避邪來了,立刻丟下打報告的人,朝著對麵跑過去,甜甜糯糯,清脆又愉快,略帶親昵地道:“齊大哥!”
齊避邪對著裴客施禮,裴客趁著這工夫,對旁邊的翦翦擠眉弄眼。
翦翦明白裴客是想跟齊避邪獨處,就故意裝作肚子疼,急切切找茅廁去了,徒留下齊避邪和裴客講話。
裴客因和齊避邪說道:“齊大哥,我新學了一句詩,想念給你聽,你可聽好了:絲蘿得依喬木,蒹葭得托玉樹……”
“我第一眼就看中你了” 她埋藏在心裏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突然冒出的宦官給打斷了,宦官急匆匆地對齊避邪說,裴策有事召她覲見。
這是裴客第一次表白心意,可惜話沒說完,就被擱淺了。但她不氣餒,以至於後來離宮,混入軍營,卻被齊避邪認出,而後費了不少勁,才讓裴策同意她留下來。但最先注意到她手上的傷痕的,是齊避邪。
齊避邪問:“你的手怎麼了?”
裴客目光看向腳邊,手背在後麵:“來的時候不小心弄傷的。”
“傷口容易感染,臣讓軍醫來處理一下吧。”
裴客道:“不行,要是被軍醫知道我在這,消息就瞞不住了。”
齊避邪說:“那臣來吧。”坐下來,親自給她上藥,神情專注認真,一絲不苟。裴客看著齊避邪,心突突亂跳,臉頰微微泛紅。
齊避邪走後,裴客還用右手摸了摸被齊避邪碰過的左手,隻覺得那裏很不一樣。就好像,那傷痕也變得可親可愛了。
隻可惜,那一晚,她知道了真相,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那些人。一時衝動下,她逃到了浮國——如今回想,那真是她一生最大膽的舉動。她以為隻要逃得天高皇帝遠了,就可以不受拘束了。然而,這世道又怎是她想的這麼簡單。
她記得那時被浮王接納的她,每天倚在宮門邊張望,眼神掩不住的期盼。可是她從清晨等到傍晚,也沒有等來浮王的車駕。她失望地皺起眉,心情很不好,一旁的宮女問:“長公主要去休息嗎?”
“不用,”裴客狀似無意問道,“大王這個時候都在幹什麼啊?”
宮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將裴客的神情盡收眼底,不動聲色道:“這個時候大王都在太宰等人討論朝政。”
裴客點點頭。
“長公主沒什麼事的話,奴婢先退下了。”宮女說。
“去吧。”裴客手一揮。
宮女屈膝行禮,掉轉頭去給浮王通風報信了。
而那些天裴客為了在浮王麵前多表現,出盡了醜態,光是化妝就弄得不倫不類,其他人心裏知道,麵上故意不說出來,暗地裏卻取笑這個長公主,唯獨裴客不知,自以為打扮得還不錯,隻可惜浮王一直沒機會瞧上她一眼。
有次,裴客在池塘邊上的紅木板上翩翩起舞,腳踏蓮步。她鬢邊的一根鑲寶石碧璽芙蓉花簪不慎掉進了水裏,她習慣性地頤指氣使道:“快下去撈起來!”又蹦蹦跳跳,哼著歌去找浮王了。
宮女抱著掃把,愣在原地半晌,有些淒楚地望向那池塘。
但是有一次,她偷眼看到,那個宮女在掃地時,不知怎的得罪了浮王後。別看浮後眉目祥和,可眼眸裏總掩不住一股狠厲。裴客偷偷看到王後的手指挑起宮女的下巴:“一個小丫頭,就想勾引大王嗎?”說話間,手指加重力道,宮女的臉上被指甲劃出了兩道血痕。
刺目的血痕毫無意外地映入裴客的眼簾。
那宮女像是想反抗,可被一群皮糙肉厚的侍衛圍上來,她沒把他們打疼,自己反倒手疼,嬌嫩得如花瓣一樣的手緋紅,還被凶惡的侍衛踢到了角落。侍衛們對宮女小腹被踩了好幾腳,而宮女手裏緊緊抓著什麼東西,泣不成聲。
裴客不清楚事情經過,時間就跳到了後麵,齊國使臣要求浮王放還長公主。
無人處,浮王突然一手勾住裴客的腰,將她的身體貼近至自己的小腹,風流地一笑,濕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弄得後者有些癢。裴客驚呼,眼睛瞪得老大,想要推開他,反被他一把握住柔荑,引著去摸那胸膛,她滿臉發燙,心像是亂了方寸的小鹿,在胸口橫衝直撞,又羞又惱,這世上還從沒有人敢對她做出如此無禮動作,可她非但不惱,甚至還有點小小的期許。
“你瘋了。”裴客說。
“孤王是瘋了,因為你要走,孤王才瘋的。”他在她唇上親啄了一口,微微喘息,熱氣噴灑在那睫毛上,引得黑蝴蝶似的輕輕顫動,他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附在她耳邊說:“別忘了,我倆的約定。”然後順勢咬了裴客的耳墜。
“阿客,我們還會再見的。”
裴客臉羞紅得幾乎要滴血,要不是塗了粉,早就被看穿了。而她因為羞澀,沒再看浮王,也就沒留意到浮王目送她離去時,嘴角勾起的一抹詭異的笑。
她被送回了齊國軍營。
裴策焦急道:“阿客!”
其實裴客第一眼看到的是齊避邪,但隻是匆匆掃一下,目光就落在了裴策身上,他瘦了不少,卻依舊不減那王者之氣。她穿過重重人群奔上去,顧不得儀態,抱住裴策的脖頸,哽咽大哭:“王兄!”
裴策本來還有心責備,被裴客這麼一喊,心都要化了,又是疼惜,又是憐愛,摸著她的頭安撫道:“阿客,別怕,王兄來接你了,我們馬上就回家。”
裴策見裴客一直低著頭,一點也不見平時說笑的樣子,以為她嚇壞了,想著早點帶她離開。
回齊王宮後,裴客有些恍神,仿佛齊國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她好像在浮國待了很久一樣。
她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涼亭裏,看著宮女們修剪著花花草草,忙碌的影子是每日早晨都會見到的。
因為她們要趕在那些貴人來之前,將花草都整頓好看,不然會挨板子的。
這樣比起來,她似乎閑散許多,至少沒有人會逼迫她去幹那些雜活。裴客低頭看著自己價值不菲的裙子,微微恍了神,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生來富貴,有些人生來貧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