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三)(1 / 2)

趙王自認為聲音壓得極低,卻不料隱在牆頭的郗寧耳力超群,竟把那四個字聽得清清楚楚——“禪位詔書”!暗暗將那四個字咀嚼一遍,郗寧頓時遍體生寒,原來不經意之間,自己竟然聽聞了天下最大的秘密!

潘嶽聽清這四個字後也是一驚而起,卻再度被趙王拉住:“安仁意下如何?這個忙你到底是肯幫,還是不肯幫?”

月光之下,趙王司馬倫臉上表情變幻不定,時而殷切,時而讚歎,時而猜忌,時而狠戾,而潘嶽猶豫了一下,終於道:“要我寫禪位詔書可以,先煩請趙王將我門前的守衛撤走,再將我母親和兄長等人放回,還我潘家一門自由之身!”

“放了你們?”趙王眼中寒光一閃,打了個哈哈,“安仁不要多心,我不是要拘禁你在洛陽當人質,不過是因為現在外麵想殺你的人太多,我把你們一家保護起來而已。”

潘嶽懶得拆穿趙王的謊言,隻是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要讓當今天子傳位給趙王殿下,這禪位詔書便是新帝對天下人的第一個交代,勢必要冠冕堂皇,名正言順,記載於史書之中才能確定您的正統。難道趙王殿下覺得,一個被拘於方寸之間的囚徒可以寫得出如此雍容端方的文字嗎?”

“若是我寧可找別人寫這份詔書,也不答應放你們呢?畢竟天下的才子,可不止你潘嶽潘安仁一個!”趙王發狠道。

“趙王殿下自然可以找別人來寫。”潘嶽微微一笑,目光掃過被隨手拋擲在地上的幾份奏疏,“不過潘嶽既然不能為趙王所用,那留著潘嶽一命,對趙王殿下有害無益。”

“你……”趙王一時無言可對,氣急敗壞道,“你明知道我舍不得殺你,我還不是怕你寫了詔書就跑了!”

“隻要潘嶽為殿下寫了這封詔書,便是上了殿下的船,天下之大,又能跑到哪裏去?”潘嶽微微苦笑。

“那倒是,隻要你寫了,天下就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賴也賴不掉。”趙王點了點頭,“而且你要記清楚,是本王把你撈上了船,否則隻怕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可以把你淹死了。”見潘嶽神色轉黯,趙王有些狎昵地拍了拍他的手,哈哈一笑,“放心,安仁這種絕世人物,本王怎麼舍得讓你淹死呢?既然你連賈南風那種又醜又妒的毒婦都能侍奉,此番侍奉我又有何妨?”

聽到趙王最後兩句話,潘嶽再是淡定也忍不住臉色一變。他迅疾地轉過身朝屋內走去,不願讓趙王看見自己壓抑不住的屈辱神情:“那就請殿下下令吧。小民磨墨以候。”

“好!”趙王眼珠一轉,心道先拿到詔書,以後再把潘嶽重新看管起來不遲,便朝外麵大聲吩咐,“傳本王的令,將潘家一門老幼都放了,把這裏的門禁也撤掉!”說完,疾步跟著潘嶽進屋去了。

郗寧躲在牆頭,隻聽鎖鏈聲響,大門外的衛兵們果然撤掉了門鎖,離開了德宮裏。而屋內的燈光也倏然亮起,映出了窗紙上一個奮筆疾書的清矍身影。

新的皇位更迭,原來就是從潘嶽筆下開始的。郗寧雖然自幼習武,卻也知道文字對於當今天下的力量。趙王司馬倫之所以逆著民意留下潘嶽的性命,一方麵是因為覬覦他無與倫比的容貌,更多的,卻是看重他足以顛倒乾坤的文才。

不知過了多久,窗紙上的影子終於直起腰來,展開了自己手中的文卷,而司馬倫張揚的笑聲隨即從屋內傳出:“安仁果然文才高妙,這一番文字文不加點,卻字字珠璣,算是為本王立了一個大功!放心,本王以後絕不會虧待你的!”

“多謝趙王殿下!”潘嶽淡淡回應。

“我現在是你的主上了,你也應該有所表示吧?”趙王不滿於潘嶽的態度,開口督促。

“多謝——主上。”窗上的影子僵持了片刻,終於矮了下去,顯然是在朝司馬倫跪拜。

“哈哈哈,太好了!”趙王沒有急著扶潘嶽起身,反倒背著雙手,誌得意滿地欣賞著麵前馴服的身影,“從見你的第一麵起,本王就發誓遲早有一天讓你臣服在我的腳下,如今終於是等到了!”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其中滿蘊的無忌張狂卻毫無遮掩,刺得地上的人影微微一顫。

趙王司馬倫還想說什麼,守候在外麵的侍從卻忽然拍了拍門,大聲稟報:“中書令有急事要見殿下,請殿下速速回宮!”

“又是孫秀那個沒眼色的,這時候來攪什麼局?”趙王雖然滿臉不豫,卻似乎無法拒絕中書令的請求,便握著潘嶽的手將他從地上扶起,神色曖昧地告別,“不著急,以後本王與安仁相處的時日還長著呢。”說著,他收好潘嶽寫的禪位詔書,走出了房門。

“恭送趙王殿下。”潘嶽送到院中,再次躬身對著趙王的背影行禮。一直到趙王司馬倫的馬車粼粼駛出了很遠,他依然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快起來吧,這麼卑躬屈膝,你新主子反正也看不到!”一個滿是嘲諷的聲音忽然在潘嶽身邊響起,卻是郗寧見趙王走遠,終於忍不住跳下了牆頭。

潘嶽直起身子,默然看著橫亙在自己咽喉的短劍。隻這麼一瞬間,郗寧恍然覺得自己看花了眼——眼前這個人表情肅然,眼神堅定,哪裏有一絲一毫奴顏婢膝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