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凶星
微微發膚,受之父母。峨峨王侯,中外之首。
——潘嶽
魏高貴鄉公正元元年,一輛馬車沿著官道駛向前方的洛陽城。馬車中坐著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婦,正是被征召到洛陽為官的潘芘和他的夫人邢氏。車廂內,還有他們的兩個兒子,大的叫潘釋,十歲,小的叫潘嶽,上個月剛滿八歲。
旅途無聊,潘芘便與邢夫人談論起了如今在洛陽大大有名的一位奇人。這位奇人名叫管輅,從八九歲時就喜歡夜觀星辰,長大後更是精於卜筮、相麵,據說還精通鳥語。魏晉時期士人流行讖緯之學,因此管輅在京中名聲大噪,還收了不少弟子。
“據說有個人叫做郭恩,得了嚴重的足疾,請管輅先生算命。管先生給他卜了一卦,卦象顯示郭家有一個伯母,因為有人想要搶她的糧食,把她推入井中淹死。伯母冤魂不散,向上天哭訴。郭恩聽後嚇得魂飛魄散,隻好向管輅先生承認是自己殺害了伯母,認罪伏法。”潘芘饒有興趣地說著自己聽來的奇聞軼事。
“還有一次,管輅先生去安德縣令劉長仁家,有一隻喜鵲飛來,在屋頂上大叫。管先生就說:‘這喜鵲是說東北有個女人殺了丈夫,還牽涉到鄰居。’劉縣令不信,沒想到過了一陣果真就有人來告狀,案情和喜鵲說的一模一樣……”
“也許他根本不是聽懂了喜鵲說話,而是剛好從東北村莊經過,聽說了這件殺人的事情。”潘芘話音未落,一旁認真傾聽的潘嶽忽然插言。
“小孩子胡說些什麼?”潘芘雖然沉下臉嗬斥了潘嶽一聲,卻又勉勵一般地問,“那郭恩的事情又怎麼說?”
八歲的潘嶽歪著小腦袋,睜大眼睛想了想:“殺人都會心虛,更何況殺的是自己的伯母?所以我猜那個郭恩,應該早就露出了什麼破綻……”
“你這孩子,就是愛胡思亂想。管輅先生要是像你說的這樣一味騙人,早被人拆穿了,怎麼可能受到朝廷的重視呢?”邢夫人口中言語雖似責備,臉上卻滿是憐愛。
“說得是,等我們到了洛陽,我就請那位管輅先生給檀奴相相麵。”潘芘開心地捋了捋下頦的胡須,而他口中的“檀奴”,正是潘嶽的小名。
“檀奴還小,現在相麵能看出什麼來?”邢夫人故意問。
“年紀小沒關係。”潘芘胸有成竹地回答,“當年鍾會也不過七八歲,看相的人僅憑他一雙眼睛就看出他以後不是一般人,那麼依我們家檀奴的品貌,我就不信管輅不說他是絕世之才。”
“你既然堅信檀奴是絕世之才,何必巴巴地等管輅一句話?”邢夫人看著丈夫笑眯了的眼睛,伸出手指在他手臂上一戳,“我看你呀,就是存了顯擺的心思。”
“我生了檀奴這麼無與倫比的兒子,怎麼就不能顯擺了!”潘芘哈哈大笑,和夫人偎坐在馬車內,滿含驕傲地看著麵前的男孩子。滎陽潘家雖然不算高等門第,卻是官宦世家,邢夫人更是來自河間邢氏,世代書香。兩個兒子年紀不大,卻都出落得一表人才,特別是次子潘嶽,不僅俊秀無倫,天賦更是驚人,八歲的孩子讀書寫字比十幾歲的少年還要出色,被鄉人驚呼為神童。此番應征前往京城洛陽,潘芘就尋思著要讓潘嶽借著管輅的推薦一舉成名,這樣才有機會接觸更多的高門子弟,為日後潘嶽的仕途鋪路。
此刻時至晌午,距離洛陽城還有一段距離,車夫便停下馬車,讓潘芘一家下車到路邊的驛館吃飯休息。潘釋潘嶽兩兄弟年少好動,匆匆吃完了飯,見父母還要繼續歇息一陣,便拿了平日玩耍的彈弓,跑到驛館門口尋覓鳥雀。
兩兄弟剛走到門外,就見官道上塵土飛揚,一隊士兵騎著馬從洛陽城方向走了過來。而這些士兵身後,則是一大群蓬頭垢麵腳步蹣跚的人。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人的右手手腕上都係著繩子,長長的麻繩將他們一隊隊地串聯在一起,杜絕了一切逃跑的可能。
看這樣子,應該是從洛陽流徙的囚犯了。潘家兩兄弟以前沒見過流犯,心中頗為好奇,不由放棄了鳥雀,隻站在驛館門口定定地張望。
這些囚徒多是老弱婦孺,又被繩子限製了動作,行進起來十分緩慢。偏偏押送他們的軍官騎著高頭大馬,更是看不得這群人半死不活的拖遝樣子,不由連聲催促,高聲叫罵:“快走快走,別耽擱了本將軍交差,否則老子可顧不得你們身嬌肉貴,一樣要用鞭子抽的!”一邊說,一邊用馬鞭在空中甩了一個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