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石崇隻是上上下下打量自己,那少年忍不住笑問:“看閣下的樣子,果真是來與檀郎比美的?”
“洛陽檀郎,確實名不虛傳。隻是……”石崇忽然臉上帶笑,故意頓住了。
“隻是什麼?”少年果然沉不住氣地追問,顯然對自己的容貌頗為自負。
“隻是如同女人手上柔弱招搖的蘭草,與在下仗劍遊俠的鬆柏之姿截然不同。”石崇說著,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久仰大名,卻原來不過如此。”這句話他一路上在心底盤桓了千百次,隻盼著見麵時能雲淡風輕地甩在潘嶽臉上,如今終於說出口來,不由大是暢快,隻覺得這一路的辛苦跋涉都值得了。
見他當真要走,圍觀的女子們不由再度嬉笑起來,有人更是快言快語地攔住了他:“公子認錯人了,這位可不是檀郎,是韓壽韓公子!”
不是潘嶽?石崇一驚,頓時停住了腳步。而身後的韓壽也含笑走了過來,對著石崇拱手為禮:“兄台氣宇不凡,不知如何稱呼?如果真找檀郎有事,在下可以代為引見。”
見韓壽彬彬有禮,一派洛陽子弟的清貴氣象,石崇也不願失了風度,趕緊還禮:“在下石崇,從荊州而來,確有要事需見檀郎一麵。”
“荊州?”韓壽若有所思。
“不錯,在下是從荊州楊肇楊刺史那裏來的。”石崇見韓壽的神色更加關切,心知事情有了希望,“隻不知檀郎今日是否也來了洛水?”
“他確實是來了,不過……”韓壽看了一眼周圍往來如織的遊人,小聲道,“他不敢太張揚,現在肯定是在哪裏躲著呢。”見石崇麵露失望之色,韓壽又笑道,“沒關係,兄台既然是從荊州楊家來的,我一定能帶你找到他。”說著,帶石崇離開了人群,向著遊客稀疏的北邊走去。
方才他們經過的是平民百姓的踏青之處,而高門世家自恃身份,不肯與庶人混雜,便專辟了一塊河岸,搭建起許多步障。所謂步障,乃是將木柱立於地上,木柱之間牽拉繩索,再懸掛以絹帛之類作為幕布,用以遮蔽風塵,也防止閑雜人等偷窺。
韓壽帶著石崇一路查看,終於興奮地朝前一指:“看,那是檀郎家的馬車,他一定就在附近!”
石崇的心突突跳動起來,頓時加快腳步,走到了韓壽的前頭。而就在這個時候,馬車後轉過來一個身穿玄色長袍的少年,正在指揮幾個仆人架設步障。
聽見腳步聲響,少年轉過身來,讓石崇眼前頓時一亮。這個玄衣少年雙十模樣,比石崇和韓壽略大兩三歲,眉目脫去了少年的稚嫩嫵媚,越發顯出年輕男子的疏朗清俊。更難得的是,這個少年氣質文秀典雅,年紀輕輕已有當世所推崇的名士風範,恰如空山新雨,讓人一見忘俗。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檀郎,難怪她曾經說過,檀郎不僅有一副絕世的容貌,還有無人可及的錦繡才華,當年不過十二歲,就早已有神童之稱,更被她的父親譽為國士無雙。一念及此,石崇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這位是……”玄衣少年見石崇的眼神忽驚忽怨,不由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趕來的韓壽。
“這位是石崇公子,從荊州楊府來的!”韓壽說完,轉向石崇笑道,“石公子不會又把他當作檀郎了吧?”
“在下夏侯湛,並非檀郎。”那玄衣少年性情最是溫潤柔和,當下趕緊表明身份,朝石崇行禮。
石崇強壓著心頭的不耐向夏侯湛回禮,眼睛卻死死盯住了夏侯湛背後遮蔽得嚴嚴實實的馬車:“敢問潘嶽潘公子在哪裏?”難道,潘嶽就像個女人一樣躲在車廂內,生怕外人見到嗎?
“潘嶽在此。”石崇話音剛落,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就從車廂內伸了出來,一把掀開車簾。下一刻,一個人影便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待到看清麵前的人影,石崇隻覺得心中被鐵錘大力一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若說韓壽是皮秀,夏侯湛是骨秀,那麵前的這個少年就應稱之為神秀。因為那份讓人一見傾心的清澈秀逸,原本就不僅僅托於皮相,還深深銘刻在神魂與氣度之中,絕不會因為骨肉的增減而有損分毫。
“石崇公子是從荊州楊府來的?”潘嶽似乎早已習慣了人們乍見自己的驚詫,隻是禮貌而又關切地問。顯然,“荊州楊府”四個字對他而言,有著與眾不同的分量。
“不錯。”石崇回過神來,撐起自己所有的傲氣,向著麵前的潘嶽神秘一笑,“潘公子,我有一件要緊事要告訴你。”
見石崇的眼睛斜斜瞥向夏侯湛與韓壽,潘嶽會意:“請車上敘話。”說完與石崇一起鑽進了馬車,放下了遮蔽的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