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微雨燕雙飛(2 / 3)

“是啊!單不說這粽子如何好吃,也足以賞心悅目了!”

坐在姐倆身旁的袁氏思忖了半晌方開口說道:“蘭兒,娘有幾句話跟你說,我也是用心良苦吧。茗兒也可以聽聽,娘說得在不在理!”袁氏的口氣有些嚴肅,姐妹倆心裏不免“咯噔”一下,

“你們姐倆也算是生不逢時,這天下紛爭兵連禍結的。娘不指望你倆盡享榮華富貴,隻願今後你姐倆能遇到好人家,清吉平安過日子。”袁氏一臉的慈愛,

“娘說得對呀!我和姐都不願違您心意的!”沁茗自信率真,

“娘是不願女兒的命運卷入戰爭裏嗎?”沁蘭其實一直明白母親所想,

“嗯!蘭兒,娘就是這個意思!”作為母親袁氏深知女兒聰慧,

“娘,蘭兒知道了!”在母親意味深長的目光裏,沁蘭羞愧得像一個掩耳盜鈴故意犯錯的壞小孩,她使勁地給裹好的粽子勒緊捆繩,埋下頭不言語。

女兒一向懂事孝順,母親於心不忍再說什麼,提了開水給正在算賬的沁蘭父親去泡茶。沁茗瞅著母親進了屋,就嘰裏咕嚕轉了下眼珠子,小聲說:“姐,不是澍生哥哥不好,怪就怪這可怕的戰事。”一下子沁蘭的眼淚忍不住劈裏啪啦掉了一地。

端午節當天,沁蘭還是一如往常趕早溫習功課,午後幫著母親照看茶莊,忙忙碌碌起來就不會患得患失了。天色將暗,夏日晚風中街邊梧桐葉沙沙作響,卻牽動了少女心事,她又心神不寧起來。她狠狠心,想好好地弄清楚,此後究竟自己能否斷了對澍生的念想。不知不覺中她呆呆地出了神,以至於有人悄悄走到身後,用手蒙住了她的雙眼才驚覺失態。

“哈哈哈!蘇小姐,想誰呢?三魂出了七竅!”身後的秋岑憋不住笑出了聲,等於自報了家門,

“好姐姐,你有了興致就拿我開心啊!”沁蘭趕緊打起精神,她不想心事被揭穿;

秋岑毫不客氣在她對麵坐下了,沁蘭趕緊去櫃台後起沏了一壺茶端過來,就著定了定心神。

秋岑真的那天過後就搬到臨安會館西麵的側院裏住下了。楊四爺也把那楚芳菲收作了妾,還在會館裏擺酒請了客。秋岑說實在受不了楚氏陰陽怪氣,現在落得清淨也好,反正她生意也做得上路,嘴又不搭在哪家鍋邊轉,就此如此過下去又何妨。

秋岑今日修飾得清爽標致,隻是稍微瘦了點,麵色依舊白裏透紅,沁蘭佩服她開朗心寬,也開心地說:“姐姐想開了真好!也不定你和四爺還能重歸於好呢!”

“妹妹,你說對了,他總是要後悔的!”秋岑把握十足,說到這兒她降低了聲調:“你知道如今官府裏當差的走馬燈似的,不那麼容易,四爺指望跟著那賤貨發了橫財好揮霍。你不知道這壞女人跟芙蓉裏鴉片販子的勾當多著呢,楊老四遲早會被帶到陰溝裏去。”

沁蘭也嚇著了:“那楚芳菲真可謂凶險!身為女子尚不能清清白白,那就無可救藥了!”

秋岑和沁蘭說得高興,正好就看見屋角的那架古琴,問道:“妹妹琴彈得好吧?我現今住會館裏,等空了也找姨娘學琴打發。”

提起澍生母親又觸動了心事,沁蘭懨懨地說:“這琴是沁芫以前用的,我略微會彈一點,後來也是經伯母點撥有所進步。”

“不過這幾天姨娘和大嫂忙著張羅老五娶親的事兒,彈琴得過些日子再說。”秋岑高興起來心直口快,

“秋岑姐姐,你是說澍生哥哥要娶妻了嗎?新娘是誰呢?”沁蘭頓時如墜雲中不知身在何處,

“是啊,他年紀真不小了。新娘麼大嫂物色了好幾家的女子,還等過幾日他自己回來才能定奪,老五那性子怎會任由編排。”秋岑自己說不清是何原因,從沒把沁蘭姐妹當過外人,而沁蘭聽了此話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

端午節過後幾日,袁世凱在四麵楚歌中憂憤而亡的消息,很快就在昆明的大街小巷傳遍了。逆天稱帝有如陰森森的魔咒終於化為一枕烏有黃粱煙消雲散,隻不過時下國人茶餘飯後的唾沫星子裏更多了牝雞司晨的笑談。

沁蘭所就讀的市女中師生歡欣鼓舞籌備了民國複興歡慶會,這個星期六舉行。沁蘭清晨出門帶齊了胭脂紅粉,備著下午參加詩詞歌賦表演化妝用。袁氏交代沁蘭,雞鳴橋附近一向晚來人稀,晚餐聚會完畢務必等著哥哥慶昊到學校裏接她轉回。

安於貧瘠的邊疆省份雲南,在風雲變幻中沉寂隻因捉襟見肘、囊中羞澀。今朝為了發起這場討回人格的戰爭堪稱傾家蕩產,就好比一場賭局壓上了帶血的籌碼,輸贏都是不堪負荷的,要麼狂喜要麼落下無法估量的悲催。舉手無悔之中,今已大獲全勝班師回鄉。這場賭局肯定不單單隻是搬回了老本,日後是可以變本加厲的了!

趕走了愁雲慘霧的困擾,欣喜若狂的女學生們餐桌上也就不拘泥於小節放肆一回,猜拳逗趣、喧嘩歡謔,乘興戲耍至夜幕降臨鴉鵲歸巢還樂而不返。

待沁蘭和同學鳳舞逃出了禮堂時,慶昊已在學校大門口等了好一會兒。鳳舞家住書林街就正好結伴同行。三人沿玉帶河過雞鳴橋,悠悠小橋流水月華蕩漾,柳條拂風沙沙聲伴著蛙鳴慵懶;穿金碧路至東寺街,初夏的夜空中一輪明月如鏡,青石板反著清幽的光亮,梧桐樹影婆娑映襯中人也朦朧鳥也朦朧。慶昊和鳳舞一見如故聊得沒完沒了,沁蘭卻是或多或少地有些心不在焉。

街市逐漸繁華熱鬧起來,轉過街角已經看見蘇氏茶莊燈影灼灼。門口站著個人正左右張望,夜光中看身形像是秋岑,再近些認明果然是她。秋岑也瞅清楚是沁蘭回來了,毛焦火燎地衝過來拉著沁蘭的手就不放。

“哎喲,我妹啊!我可是把你等回來了!家裏、店裏我找你一晚上。”秋岑那“海菜腔”講快了吵得人心都慌了。

“姐姐,沒關係吧?為何那麼著急?”沁蘭心裏這幾日也盼著碰巧撞見她就好了,至少能打聽到想知道的事情,

“沁蘭妹妹,我有樣東西要麻煩你務必今晚幫著抄寫一遍。”秋岑看看旁邊的慶昊和鳳舞,頓了頓說道。

“秋岑姐,要不我過去抄,很樂意為你效勞!”慶昊看天色已晚心疼妹妹。

“不必,不必!姐的意思是,你把身旁這位小妹妹送到家更重要!”秋岑一麵說著就拉起沁蘭往街對麵走。

鳳舞在旁低頭微笑一直不作聲,秋岑的意思自然對上了慶昊的心思,他也就爽快地說:“鳳舞,那我們走吧!”

秋岑把沁蘭帶進街對麵會館西院裏,生怕有人跟著似的,把院門反手就關上了。這院子和集燕堂那院格局不徑相似、但差不多一般大小,看著住了好多戶人家,還有作坊。沁蘭四下裏環視問著:“姐姐住哪屋?”秋岑也不回答,隻是轉過身來就用手指戳著她的腦門,咬著牙齒說:“你這小丫頭,嘴挺緊的呀!我說你不把我當姐看!”她攥著沁蘭的手,徑直走到朝西麵右側的那屋前,燈光亮著感覺有人在裏麵,推開格子門,沁蘭意想不到見著的人竟然會是澍生。

澍生笑盈盈地從桌子後站起身來,似乎坐得太久,略微活動了下手腳。他今日穿了件淺色輕薄的長衫子,整個人氣質和往常大相徑庭。沁蘭覺得穿軍裝或是中山裝的澍生陽剛帥氣十足,而此刻也不知是桌上那盞油燈的光芒太溫柔,澍生周身散發出自家哥哥身上的那種謙謙關懷,和藹神情甚至像父親給予女兒的包容。

“沁蘭,我們去院裏說話吧!四嫂,早些休息,你那賬本我全部抄好了!”澍生又看了一眼驚訝、歡喜又害羞的沁蘭,就往屋外走去。

“老五,你還真幫我抄啦!去吧,我不留你倆了!”秋岑激動得湊到桌前去翻她的賬本。

澍生走到門口回頭又說:“謝謝啊,四嫂。記著出來把門插上。”還是不管沁蘭,自顧自地走了出去,沁蘭有如在夢幻之中,身不由己跟在他背後,澍生打開了東南角的雕花木門就帶著她來到了會館正大殿空曠的院壩裏。

沁蘭抬起頭看夜空深邃繁星點點,空氣清涼,金銀花香氣若隱若現,院壩四圍的紅杉樹隨著晚風低吟淺唱。澍生在身後問沁蘭是知道今晚他在等她,才裝扮得如此漂亮嗎?沁蘭想起未曾卸妝,也不回頭就說隻為了今日歡慶會的演出。澍生就說那早知道去看演出接她回家。沁蘭聽了像是著急他真會去學校,一下回過頭認真地說道:“不可以的!澍生哥哥你不可以到學校去!”

澍生便歪過頭盯著沁蘭的眼睛,目光裏帶著笑意和不解,沁蘭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低頭見杉樹下蘭草叢叢已有流螢幾點,飛來又去,她趕緊跑過去追蟲兒。如水的月華中沁蘭一口氣跑到大殿的樓宇前,想起童年在集燕堂上學時,每每進入此院便和同學遊戲,努力合抱殿閣前那兩根紅漆大柱子。一時興起,便上了青石階,又仿佛那柱子還是蒼翠挺拔之參天秀木,伸出雙臂抱了上去,可惜和兒時相似手臂還是不夠長。不知不覺澍生已站在對麵,立馬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得意洋洋地笑著說:“這樣不就抱過來了嘛!”沁蘭把臉藏於柱後,握著拳使勁想抽回胳膊,澍生卻不放手,接著他用信心滿滿的語氣說道:“沁蘭妹妹,我已跟娘說好,過幾日就上你家提親。”

沁蘭頓時心潮翻湧,心髒怦怦跳到嗓子眼。她覺得好歡喜,但母親的話語卻在耳旁響起,更何況澍生十拿九穩的神情又刺痛了她的自尊,一時間悲喜交集,眼淚忍不住嘩嘩直流。“不要,澍生哥哥!你娶別人吧!”感覺澍生驀地放了手,繞過柱子來到她身後,不相信地借著月光看清她的眼淚。她感覺他那顆傲慢的心瞬間遭受了打擊。於是她又拚命隱忍積攢了幾日的委屈、慢慢止住了哭泣。

澍生默默地在大殿青石台階上坐下,像是看著夜風中的流螢出神。沁蘭掏出手絹擦幹淨自己的臉蛋,紛亂糾結在情感宣泄後自然而然就清晰了。她輕輕走過去在澍生身旁坐下,柔聲說:“哥,父母隻要女兒歡喜就好!是我自己太怯懦。”

澍生側過頭來,目光裏蓄滿溫柔和希望,他微笑著伸出手,沁蘭慢慢地抓住了。他牽著她涼涼的手,走到院壩最南端再轉回身,然後麵對著正殿樓閣,仰頭凝視蒼穹,抬起手臂指著北方說:“沁蘭知道臨安會館大殿之北是我昆明城的哪些名勝嗎?”

沁蘭理理思緒一一數來著:“過了金馬、碧雞坊正中,就沿著三市街有忠愛坊,再過近日樓麗正門,至正義路有三牌坊、四牌坊,最要緊的是與昆明之巔五華山遙遙相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