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豔有一種被人盯著的奇怪感覺。這時,她搬進唯我居已有兩個月了。這兩個月裏發生了一些事情,她常常被弄得哭笑不得。
首先是2012年總算過去了。有一種末日理論宣稱,地球將在2012年12月21日發生重大災難,或出現“連續的三天黑夜”等異象。這種理論的來源是瑪雅曆法,理論認為該曆法將在這一天結束。關於這一理論有眾多電影和文學作品進行描述。其中,三年前上映的美國災難大片《2012》更是將這種末日理論推向了高潮。
那部電影以末世預言為噱頭,盡管評價一般,可是賺盡人氣和話題,在上映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全球票房就已經突破了六億美元。歸無豔就特別喜歡那部電影。電影上映不久後,她就從同學買來的光盤中,把影片複製在了電腦裏。每一年,她都會把這部電影翻出來,看上一兩遍,而每一次,那緊張刺激、溫情動人的畫麵,常常讓她眼圈發紅。
盡管官方一再宣稱,這種末日理論完全是謬論,毫無事實根據,然而,隨著傳聞中那個末日越來越近,全國各地發生了不少瘋狂的事情:南京一位女高官因為篤信“末日”將臨,背著家人欲將房子抵押的上百萬元捐獻給失學兒童;110接警中心頻頻接到諸如“馬上就要世界末日,我不想活了”之類的來電;網絡上“瑪雅體”和“末日心願”走紅;成都郊區人民也因為聽說世界末日要連黑三天,瘋狂搶購白蠟燭……
令歸無豔哭笑不得的是,就連那個一心想迅速提升自己的陳美琪,那一天也做出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上班的時候,遲遲不見她的影子。人事經理李冰問歸無豔她去了哪裏。歸無豔趕緊打電話給她。“你在哪裏呀,怎麼不來上班?快點來吧,李經理都在問你呢。”
“問就問吧,我不去了。”
歸無豔大吃一驚:“什麼?你現在哪裏?”
“宿舍。”
“好,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歸無豔托人幫著照看自己的專櫃,急忙忙地跑到宿舍去找陳美琪。在宿舍裏,她看到陳美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以為她生病了,趕緊過去問她哪裏不舒服。可沒想到,陳美琪的回答卻是:“我沒什麼不舒服,我隻是靜靜地等著那一刻的到來。”
“哪一刻?”
“世界末日。”
歸無豔一下子笑了。她雖很喜歡那部《2012》的電影大片,但也隻是因為被那其中表現出來的溫情而感動。她想向陳美琪解釋,那完全是虛構是,沒有任何科學根據,可看到陳美琪堅定等待的神情,她知道即便解釋,也不過是徒費口舌。
“那好吧,”歸無豔淡然地對陳美琪說,“我陪你等那一刻的到來。”
根據網上的世界末日論,這一具體時間,是這一天的下午三點十四分。
那一刻,當然是平安度過。
第二天早上,當歸無豔在體育場見到學姐,並在其再三追問下,對學姐說了實情。學姐當即埋怨她道:“你呀,真傻,為了陪她,錯過了賣產品的好時機。”
歸無豔這才知道,昨天下午,或許是受“世界末日”的影響,有不少人湧進商行,購買珠寶。幾乎每個專櫃前,都有幾名顧客。歸無豔所托付的那名銷售員,連自己的專櫃都應付不過來,又哪能幫她銷售呢?
這就是說,歸無豔錯失了一次賺取許多傭金的機會。
除此之外,學姐總是要為她介紹男朋友這件事,也挺令她頭疼的。
不知是不是品嚐到了新婚的喜悅,兩人有機會見麵時,學姐總會對她說:“你呀,雖說才剛剛畢業,但還是要抓緊時間呀,否則,好男人都被別的女人搶走了。”
正如學姐所說,歸無豔才剛剛大學畢業,對於戀愛這件事,她壓根兒都沒有想過。青春是美好的,也是短暫的。自從離開家鄉,前往深圳的那一刻,她就希望自己能夠在這短暫的青春裏,幹出一番事業和成績來,以便讓她的家人,為自己而感到揚眉吐氣。自從她改了名字,順利地度過試用期,成為一名正式的銷售員,她對自己來深圳的初衷,越發強烈了。這兩三個月,學姐看到了她的變化和成長,也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自己的一部分客戶資源,無條件地介紹給了她。歸無豔感謝學姐,可在戀愛這件事情上,她卻不大讚同學姐的主張。
“俺還年輕,”她對學姐說,“戀愛的事情,俺想等一段時間再考慮。”
“你呀,這想法也太傻了,”學姐不遺餘力地勸說她,“你看看深圳,有多少大齡女青年,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對象,而繼續單身著。你有沒有考慮過,她們為何會陷於這種局麵?實話告訴你吧,就因為她們當初的想法,與你一樣。總是想著,幹一番成績出來,再談戀愛,可男人們,卻沒有那個耐心等待嗬。”
“那隻能說明,兩個人的緣分還未到。緣分到了,再長時間也會願意等的。”
“你呀,真是看書把腦子看壞了,”學姐說,“現實可不比書本。現實就是現實。現實是每個人都很在意青春,都不願意把大好青春浪費在等另一個人上麵。”
歸無豔見自己說不過學姐,便保持了她一貫以來的做法,沉默。她安靜地向前慢跑,嘴裏不疾不徐地喘著氣。學姐在她身旁,也氣定神閑地慢跑著。與她比起來,學姐堅持晨跑的時間更久,因此,狀態也比她好了許多。
“你呀,不說話,我可就當你默認了。”
“什麼?”歸無豔不解地問,“默認什麼?”
“默認俺給你相對象呀。”
歸無豔無聲地笑了。她沒有想到,在學姐的心目當中,自己會是如此的不堪,連談個對象,都需要別人幫助介紹。但是,麵對學姐如此熱心地為她著想,她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話,來拒絕學姐了。
“這件事還是先別著急吧,”又跑了大半圈,她才咕噥著對學姐說道,“等過段時間再說。”
她不知道學姐有沒有聽到她的那句話,反正從那次談話之後的第三天,歸無豔便開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無論走到哪裏,似乎總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她。無數次,她總是突然回頭,可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人在盯著自己。
這種奇怪的感覺如影隨形,讓她極不自在,可卻又無可奈何。她想告訴學姐,或者陳美琪自己被人盯上了,又擔心她們會嘲笑自己,說她是杞人憂天。是嗬,望風捕影的事情,誰會相信呢?
在這期間,歸無豔花了一千多塊錢,把她那副厚厚的玻璃瓶底兒換掉了。她換上了隱形眼鏡。鼻梁上再也不需要承受巨大的壓力了。沒有了那難看的眼鏡,她感覺整個人都輕盈了許多。每次照鏡子,她常常誤認為,鏡子裏呈現出來的是另一個人。
她還走進牙科,把伴隨自己十餘年的牙箍給摘了下來。她原以為,她的牙齒會參差不齊,甚至東倒西歪的,可在摘下牙箍,麵對鏡子裏那口整齊而又潔白的牙齒之後,她的心完全放進了肚子裏。她甚至有些欣喜若狂,她從沒有想過,她竟然會擁有如此漂亮的牙齒。
世界上並沒有醜女人,隻有不會裝扮的女人。而女人裝扮自己,最好的化妝品,就是微笑,發自內心帶著滿滿的自信的微笑。
盡管身子還是那個身子,臉龐也依舊沒有塗抹任何化妝品,歸無豔卻覺得自己,從一隻醜小鴨,完美而華麗地變身為一隻白天鵝了。
正因為如此,她才越發覺得不安。
放在以前,她幾乎是個完全可以被忽略的人,更不會有人盯上她。雖說她常常被一種自卑的情緒左右著,但她從不擔心自己會遇上什麼壞人。她為此常常黯然神傷:就連壞人也不願理我呢!可現在,她又極其擔心,自己被壞人盯上了。
唉,世上果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眼下,春節臨近,不知是不是受2012“世界末日”理論的影響,不少人在春運還未開始時,便紛紛開始踏上回家的征程。往日裏熙熙攘攘異常擁堵的城市,一下子顯得空曠了許多。街頭上,時常有宣傳安全教育的車輛經過,喇叭裏不停地播放著安全防範注意事項。各個路口,都有一兩名身著警服的人員,檢查來往市民的身份證件。這些事情,無疑又加重了歸無豔的憂慮。
會不會遇上賊了?
陳美琪曾經說過,在前些年,公明曾經出現過“砍手黨”“飛車黨”,現在,隨著法製社會建設工作的推進,雖說那些賊人們沒有再那麼明目張膽了,但似乎也不甘心就此隱去。據說,現在的賊人們,要是盯上誰了,就會花很長時間用來跟蹤盯梢,直到確定萬無一失了,方才會動手。
如果真是這樣,那麻煩可就大了。
不得不說,這種擔憂與那種奇怪的目光一樣,時時刻刻地伴隨著她。她去郵局向家裏彙款時,她去商場購日用品時,她去光明新區圖書館借書還書時,她在體育場鍛煉身體時……隻有她躲在自己的出租屋裏,這種感覺才不會存在。但總不能一輩子躲在窩裏,不出門吧。
歸無豔想大聲地吆喝一聲,是誰在跟蹤自己,可每次當她站定身子或扭轉過頭時,她看不到任何打量自己的目光。有時在路口,遇見警察時,她想請求警察的援助,可她心裏很清楚,對於這種“莫須有”的事情,警察也無能為力,說不定警察還會嘲笑她一番呢。
這種惴惴不安一直持續到農曆臘月二十七日,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那天,因為大多數工廠企業都已經放假,打算返回故鄉的人也大多都已經離開,商行裏人氣不是很旺。整個上午,隻有稀落的十餘個人進來珠寶商行,而購買珠寶的更是少之又少。銷售員的熱情遭受了很大的打擊,她們在各自的櫃台,低頭玩弄手機,或者兩兩閑聊,留在深圳過年都有什麼打算。
歸無豔也沒有賣出去一件珠寶。她像其他同事一樣,低頭玩弄手機,一個長相還算俊俏的男青年徑直走到她的櫃台前,“我叫丁秋生,”那青年使用標準的普通話,對歸無豔說,“是你老鄉,也是你的校友。”
自改名之後的這幾個月,歸無豔的銷售業績逐步上升。這幾個月裏,她幾乎聽到過各類顧客的話語,然而,她回想起來,聽到丁秋生這句話,自己當時就驚呆了,就像魯濱孫遇到了星期五一樣。
尷尬了幾秒鍾後,歸無豔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趕緊說了句客套話:“太好了,老鄉,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