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晚會(1 / 3)

歸無豔常想,如果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銷售員,沒有更改名字,像以前那樣毫不出色,她的生活是否會是另一種情景?但現實就是如此,我們無法給自己太多的假設。人生的道路雖有千萬條,每一條路都可能會達到最終的目的地,但無論你選擇了哪一條,都隻能堅持走下去,絕沒有回頭重來的機會。

此刻,歸無豔站在舞台的一側,手因為激動而無法拿牢一支純淨水。學姐站在她的身旁,小聲地給她打氣。學姐說,你隻要把這些人當作南瓜,就不會膽怯了。試想一樣,麵對一地南瓜,你講得好與不好,誰又會在意呢?

但歸無豔無法把這些人當作一地南瓜。這些人差不多都是各公司的精英,如果自己說得不好,丟人事小,萬一使公司給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在這個小鎮,這些人可以說是她的衣食父母,他們的喜好決定了她銷售的好與壞。這樣說,並非是誇大其詞。雖說城市一體化的進程,使深圳已無關內與關外之分,但各地因三十年發展而造成的經濟差異,又豈是一兩年就能補償過來的?無形中,經濟仍然決定著深圳關內與關外的存在。在關內,可以說每個人都可以買得起一兩件珠寶,但在關外,卻不相同。關外,仍然以工廠為多,居民也以普通務工者居多。對於這些為了生活而外出打拚的人,誰又舍得花幾個月甚至一年的積蓄買一件珠寶呢?即便購買了,也大多是因為需要,比如新婚,不買實在不行。

但台下這些人,並非是普通的務工者,他們大多是公司的白領,中高層管理人員。他們大多在深圳都有房有車,成了地道的深圳人,購買幾件珠寶,對於他們來講,就像是更換一件家用電器一樣,早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所以,歸無豔的想法絕非是危言聳聽。她無法像一些所謂的領導那樣,說些不負責任的話,作為一個卑微的小人物,自己的話語就是承諾,就是自己對生活對工作的態度,就是一切。

她在暗處等待,學姐仍在她的身邊,為她加油。

這是一次名副其實的盛會。由光明新區經濟服務局與電視台合作,共同策劃主辦的一次大型聯誼活動。新區的一百餘家高新技術企業以及其他傳統行業的龍頭企業,共計近兩百家。每家企業三至五個名額,要求是企業的中高層管理或者是業務拔尖的員工參與。早上,他們從新區管委會門口集合出發,浩浩蕩蕩的三十餘輛大巴,形成了蔚為壯觀的車隊。活動的目的地是東莞的觀音山,白天是登山聯誼,晚上是燒烤與文藝晚會,在其樂融融的氛圍中,迎接新的一年到來。

在晚會上的企業代表發言的環節,歸無豔被安排為上台發言。

歸無豔不知道是誰在作這樣的安排,但她很清楚,作為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有時候是無法左右自己的言行的,就如此刻。她想,沒有了她,這樣的活動仍然會繼續下去。

搭在燒烤場中間的舞台,燈光太過於明亮。主持人用有廣東口音的普通話介紹歸無豔出場時,歸無豔看到燈光中的煙霧在嫋嫋上升。學姐李冰在舞台的一旁使勁地鼓掌,這個她在深圳唯一的親人。

歸無豔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的微笑無法像平時那樣,自如地在臉上綻放。

掌聲響起,她站在了舞台上。這些人都是誰?

或許就如學姐所講,他們隻是一地南瓜。

歸無豔站在舞台中央,努力地把他們想象成是一地南瓜,會說話的南瓜。他們此時都正在緊握著叉子,忙著燒烤網上的食物。沒有人會注意她在講什麼。她突然釋然了,她想起了宿舍對麵,那家隻有晚上才會營業的酒吧。聒噪的爭吵聲、勸酒聲,總是將她從睡夢中驚醒。但在現實的世界中,她卻從來沒有與這些人發生過任何樣的關係。

這些人或許也是如此?

她並不知道。她緊握話筒的手漸漸地停止了顫抖。

她深吸了一口氣,觀眾突然安靜了。

有那麼多人,可是沒有一個人會在乎自己。其實,在深圳這座城市裏,誰又會在乎別人的存在呢?“許多漂亮的女孩子,花容月貌,來到這座城市,懷著美好的期冀,然而,人才市場的一次次被拒絕,公交車上的擁擠不堪,農貿市場小販們的討價還價,使得她們曾經如花的容顏和清澈的心情一去不複返。她們慢慢地發生了改變,脾氣暴躁,性格開始變得自私和貪婪。有些更加虛榮的,用低劣的化妝品,在根本就不合宜的臉上做各種各樣的試驗,目的是引起男人的注意,好找尋到一張長期飯票。如果失敗了,她們會歇斯底裏,會呼天號地。會發生各種各樣的性醜聞,性悲劇。每天,電視上,我們看到的這種情況還少嗎?”

歸無豔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看到台下許多人,睜大了嘴巴。她感覺到有一個聲音,在牢牢地把握著她,要她按照它的思路繼續下去。

“有人說,女人最美麗的時期有兩個階段,一是15到17歲,花蕾初綻的時期,充滿了清醇甜美。然後是靠近25歲的時候,因為經曆過很多的世事,眉目之間有無人得知的秘密,人淡如菊,更顯魅力。而我相信,一個懂得享受生活和工作的女人,一個能安排自己,控製自己,能支配自己的女人,不論在哪一個時間段,她都是最美的。”

她看到台下多數人似乎都忘記了手中的食物。似乎,她的話語使他們產生了興趣。她繼續向下說:“恰恰相反,我屬於是第三種女人。我叫歸無豔,一個沒有任何姿色的女人。一個在高壓殘酷的城市生活,希望用自己的雙手撐起一小片天空的女人。雖與美無關,但我的天空卻是晴朗的,晴朗得就如我所工作的珠寶行裏的鑽戒那樣,耀眼奪目。”

台下掌聲響起,許多人站起身來,揮舞著手中的食物,向她發出了尖叫。一時間,口哨聲、尖呼聲、音樂聲混合著雷鳴般的掌聲,在觀音山上奏響了另一支樂章。

歸無豔看到學姐從暗影裏迅速地走出來,向她招手。她走過去時,看到學姐的眼角洋溢著閃閃發光的液體。

燒烤晚會在十點鍾結束。歸無豔把最後的一塊食物塞進嘴裏時,學姐過來小聲地告訴她,今晚不回深圳了,有另外的安排。

她一臉的茫然。周圍的人都陸續起身,向大巴車走去。看來,留下來的隻是一部分人,並非全部。等學姐把她帶到一輛黑色的奔馳車旁,歸無豔發現珠寶行留下的隻有三人,另一位是王盼。顯然,王盼對這“另外的安排”了然於胸,一坐上車,她就問學姐:“聽說,今晚將會有一位神秘的嘉賓,不知道是誰?”

學姐也搖了搖頭。歸無豔趁機問道:“等一下還有活動?”

“無非就是陪一些老總,唱歌啦,喝酒啦之類。做我們銷售這行的,如果有哪位老總看好了,最起碼一年的銷售業績不用再愁了。”王盼回答道。

學姐既沒有點頭表示認同王盼的話,也沒有搖頭否認。

奔馳車朝另一個山頭開去。約莫有十分鍾左右,便穩當地停在了一座酒店的大堂前。“三正半山酒店”,這幾個字在夜空裏熠熠發亮。這應該就是東莞最豪華的酒店了,據說是五星級。以前常聽陳美琪說起半山酒店是如何如何的高檔,歸無豔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來這裏過上一晚。

下車的時候,司機給了她們兩張房卡。房卡上有房間號,歸無豔與王盼一間房,李冰與另一個公司的一位女同誌一間房。拿過房卡,王盼一把挽起歸無豔的胳膊說:“走吧,我們先進房間衝涼。”

歸無豔遲疑地看了看學姐。王盼接著說道:“今晚,你就別打算跑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好好地研究你一下。”

李冰也說道:“是啊,王盼說得對。你們兩個要好好地交流一下,每個人的銷售方法是不一樣的,交流後說不定你們都會有所提高。”

見學姐這樣講,歸無豔不好再說什麼,隻好同王盼一起走進電梯。於是,她將第一次與某一人共居一室。以前,在讀書時、在她來深圳找工作以及剛入職時,她住過集體宿舍,但每間宿舍至少都有三四個人。而像現在這樣,與某一個人單獨地共居一室,還是第一次。

就在今年初元宵節那晚,丁秋生曾經要求過她,與她一起去酒店開房。可那次的經曆之後,她們有兩個月沒有見麵。盡管丁秋生解釋說是單位突然安排,他去了國外學習,可每次回想起這些,她都會暗自思忖:事情果真如此嗎?從他再次出現在自己的櫃台前,丁秋生很明顯得像變了一個人,不再像以前那樣,也不再每天下班時邀請她共進“下午茶”,他們的相見,每周一次,機械而空洞,仿佛雙方都在應付什麼似的。對於這種情況,歸無豔知道,這都是元宵節那晚的事情而引起的。這一年來,每次想到那晚的經曆,她都像是如處夢境。偶爾,她會問自己:她那晚的堅持難道錯了嗎?

顯然,這是一個她永遠也不可能找到答案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