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希望(1 / 3)

海水蔚藍,漫長的海岸線曲曲折折的,看不到一個人影。這是一片沒有開發過的海域,那岸邊林立遍布的礁石,激起了一陣強過一陣的巨浪。海岸邊,巨大的廣告牌上寫著醒目的大字:“此片海域未經開發,嚴禁下海遊泳!”歸無豔望著這幾個大字,不解地問黃四海:“這兒有禁止下水的提示,還要再安排一個保安,豈不是毫無意義?”

“你有所不知,有些人總喜歡打破各種各樣的規定,”黃四海說,“尤其是那些在事業上取得各種成功的人。”

“您的意思是說,要想取得成功,首先要學會打破規定的束縛?”

“我沒那樣說,”黃四海說,接著他立即笑了,“也對,可以那樣理解。許多規定,原本就是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製定的,自然想象不到,成功者需要經曆的事情。”

“您才不普通呢。”歸無豔說,“持有黑卡的人再說自己普通,讓我們這些市井小民,可就沒法活啦。”

“正是像你這麼大年齡的時候,”黃四海的目光投向大海,在不遠處,有一座小島,上麵光禿禿的,沒有一點植被。“我留在了就讀的大學,當了一名老師,說實話,那樣的生活著實平淡無味得很。與現在的你相比,可以說是毫不起眼呢。”

“您還真教過書!”歸無豔大聲地驚呼著,覺得很不可思議似的,“如果您一直教到現在,最不濟也該是名教授了。您不知道,現在的教授,享受得很呢。要是能夠當上某個學院的院長之類的,那更是威風得不得了。”

“我不是那塊料,”黃四海略一停頓,“在剛讀大學時,我就很清醒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不是哪塊料?讀書,抑或是教書?”

“二者都有吧。”黃四海淡然一笑,接著往下說,“我的父親,幾乎與所有的父親一樣,希望我好好讀書,將來做一輩子學問,認為那樣才能夠出人頭地。我也算聽話,父親在世的時候,就順利地讀完了博士,在大學裏做了一名副教授。你剛才說,我如果一直教書,最不濟也該是名教授了。不是自我吹噓,教授於我而言,幾乎是觸手可濟,因為我的起點比別人都高。要知道,在我讀書的那個年代,年紀輕輕就讀到博士的人,可不多見。”

“可您最後還是放棄了。”

“是的,我的興趣不在於此。事情過了這麼多年,一直有人這樣問我,我對當初放棄那樣的職位,來到深圳經商,這件事是否後悔過,說實話,我從沒有後悔過。”

“那時候,您就認定,自己下海經商,就一定會成功嗎?”歸無豔像一名媒體從業者那樣,充滿好奇地問。

“從沒有想過,能夠把企業做到今天這樣的規模。”黃四海說,“但我對經商,卻有著狂熱的偏好。在小時候,我就能把從小賣部買來的兩分錢一根的棒冰以五分錢的價格,賣給同齡的小夥伴。到了大學時,我的學費、生活費幾乎全都是自己賺來的了。其實,那時我所做的生意,也不過是賣些襪子、襯衣或是洗發水之類的小商品。你在大學時,應該也有同學做這樣的生意吧?”

歸無豔點了點頭,的確,常有同學到宿舍裏去推銷廉價的洗發水。

“不瞞你說,我是最初在大學裏,幹這種事情的人。”黃四海得意地笑了。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的確。無論做什麼,要敢做第一個,那就總能捕捉與麵對無限的可能。”黃四海說,“不過,那個時間,我沒有把小生意做大,所賺的錢,也隻限於能夠用。我做這些,都是瞞著家裏,偷偷地做的。那時間,我同大多數學生一樣,也不願違背父親的心願。我的父親不希望我經商,說那是下九流的事情。所以,一直到父親過世後,我才開始選擇自己的道路。”

“辭職下海經商了?”

“是的。幹父親所說的那種下九流的事情了。”黃四海說,“中國幾千年的傳統是自有它的道理的。在以前,經商的人是被列為下九流的,而教書則是很高尚的事情。不過,於我而言,或許命中注定要從事賤業,無法享受教授這麼崇高的榮譽。”

“您不希望如此而已。”歸無豔說。接著,她想到了自己,如果在畢業時有機會留校的話,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抓住機會。可事實卻是,來深圳尋找工作,也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黃四海接著講述了他的往事,聲音中透著幾分男性的憨厚、幾分耐性,還有他一路走過來的艱辛與滄桑。

與她所理解的幾乎相同。在黃四海攜帶太太出現在珠寶商行之後,歸無豔就在網上搜集了黃四海的個人資料:他辭去教授的職位之後,來到了這座被許多人稱作為創業熱土的深圳。他先從普通的業務員做起,等到有一定的積蓄,辦了一個小小的加工廠,主要做電池相關的配件。當時錯峰用電十分嚴重,工廠常因此停產,這令他非常苦惱,同時,也讓他看到了一線商機,他認為解決電量不足最好的是要有自己的發電機,有了發電機,就不怕停電了。想到就做,他立即下了個決心,讓工廠轉型。他高薪聘請了三位技術工程師,主要從事發電機的研發工作。憑著他對商機敏銳的捕捉能力,他的發電機受到了諸多工廠的好評。盡管他來深圳不足十年,但他卻取得了別人所沒有的成績,他的工廠從原來的不足三十人,到現在僅工程技術人員就有五千餘人,他的發電機機組更是銷至世界各地。他成功了,憑借著他在商業方麵的天才,以及他永不放棄的精神,他似一條蛟龍,在深圳這片商海裏任意遨遊。

諷刺的是,資金的積累奠定了他在社會的地位。隨著四海集團在國際發電機行業的聲名鵲起,以及他在胡潤排行榜的穩居華人富豪排行榜前列,他以高票當選了市政協委員,並且已經連任一屆,至今以政協委員的身份,出席市政府的各項會議,已有七年時間了。

“說來也真可笑,我享受了許多政協委員的權利,卻從來不知道有什麼義務。這幾年來,我沒有提過一次提案,大多數是負責政協工作的政府人員,在別人的提案上把我的名字加上的。平時的會議也幾乎不參加,隻是每年的政府工作報告的審議大會——這次會議要求所有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必須參加——我才抽身前去一兩天,但僅僅是這一次會議,卻能得到一個不小的紅包。”黃四海開玩笑似的說,“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我當委員,但顯然,我很不稱職。據我了解,大多數政協委員都不稱職。”陽光在大海的另一邊發出餘暉,照在他的臉上,活像一尊已修成正果的菩薩雕像。

四海集團研發的發電機組得到了客戶的認同,許多世界五百強企業向他發來了訂單,購買他的發電機組。他根據不同的客戶需求,讓工程師們研發出了不同規模與型號的發電機,最大的隻需要一個發電機組,就能供應一座一百二十層大廈的用電需求。他在海外注冊的公司,成功登陸了納斯達克。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下,許多公司的股票紛紛跌至冰點,隻有他的公司,股票依然是一路高攀。然而,對於他來說,擁有的越多,他內心的不安就越強烈。

“我時常有一種負罪感,認為從社會上竊取了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不安在他的眼睛裏閃爍,就好像是落日的餘暉所映照下的海水般,微波蕩漾卻又深邃得讓人難以抵達。

“你想啊,我做企業無非是想多賺點錢,好過上令自己感到舒心的生活。可社會回報給我的太多了。”他說,“有時候,與人談生意,說自己是政協委員,對方就會不由自主地高看幾分。”

黃四海認為自己必須贖罪。

“那就建希望學校吧,”徐三水是個善於捕捉別人意圖的人,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老板,心中所想的事情。“建希望學校,是直接麵向孩子,麵向那些窮困地區。不需要把錢捐給某些藏汙納垢的機構,這樣,也保證每一分錢,都發揮應有的作用。”

從徐三水口中,黃四海了解到許多地方的孩子因為貧窮而讀不起書,他仿佛看到了光明的出口,能讓他在原罪的黑暗中走出來。說幹就幹。他立即成立了基金會,要在全國建立起一百所希望學校。他聘請了五個人,在全國各地深入貧困地區,了解當地的辦學能力及需求,當他在這些人所遞交的報告上,認為需要投資建學時,他會推掉所有的商業活動,前往該地區實地考察,與有關部門溝通協商辦學事宜。僅僅用了兩年的時間,他就在全國無償捐助建立起了三十二所希望學校。他建立的學校,讓許多貧窮的孩子得到了讀書的機會,在這些孩子麵前,他就是一位充滿愛心的聖誕老人。與那些孩子們在一起,他顯得相當有人情味,那也是他最快活的一段時光。他快樂得不得了。

聽著黃四海的話,歸無豔想到了自己。除了家裏姐妹多之外,貧窮也是她們與生活掙紮的原因。她的內心深處也時常渴望有貴人,能夠在她成長的過程中,伸出手幫扶一二。遺憾的是,始終都沒有。從小學到高中,每學期開學的前一天,父親總是用一輛架子車,拉幾袋稻穀,到集市上賣掉,換取她的學費。到了大學時,幸好有助學貸款,加上勤工儉學,她才能夠順利地修完四年的學業。在天藍藍珠寶商行,她的大部分工資,除了寄給父母,讓他們吃得更好一點,就是還助學貸款了。她想,如果當時有人像黃總一樣,修建希望學校,幫助貧窮的孩子讀書,或許她的幾個姐姐也不會那麼早就嫁掉,如今隻能做一名農婦,在田裏與廚房之間穿梭忙碌,而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有力量,向她伸出援手。

但是,生活就是這樣,沒有如果。盡管它有很多可能性,每一個人選擇的,卻隻能是一種。就如黃四海那樣,教授與經商,都是生活不同的可能性,但他隻能在二者擇其一。經商,也有人非常辛苦,有人卻很輕閑,這也是各人的選擇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