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幸福(1 / 3)

���� g如果說在抵達長沙之前,歸無豔一直在思索的是“扭花”的事情,那麼,從長沙出發時,她的大腦便被一種全新的思緒所占據。

早上,從酒店出發時,她換掉了那套與黃四海撞衫的運動套裝。在化妝鏡前,她看了一眼自己,成了女人的她,神情中多了一種嫵媚。這種嫵媚被司機小張一眼就看了出來。他衝她露出了一個曖昧的笑容,她的臉又一次像紅布一樣。

上了車,司機小張播放一支舒緩的曲子。不知是長途跋涉的勞累,還是昨晚休息太少,黃四海很快便睡著了,發出極為節製的鼾聲。可歸無豔無法入睡,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兩年發生的事情:人才大市場找工作的經曆、遇到學姐李冰、入職天藍藍珠寶商行,在走投無路下的改名以及改名後所發生的一切。這一切發生得都那麼順理成章,以至於她時常以為是在做夢呢。然而,一次次夢醒之後,可周圍的一切真實地提醒著她,這就是現實,她臉上的笑容愈發明媚而自信了。

不過,一旦想到她的父親母親和她的姐姐妹,想到他們這些年在屈辱中度過的日子,被那種屈辱壓變的脊梁,她又有些猶豫了。她不知道,麵對自己的這種改變,她的親人們會以何種態度去迎接她。在她打電話給父親,讓他幫助自己改名之後,父親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接聽過她的電話。她不知道,當她出現在父親麵前時,他會不會像她小時候那樣,輕輕地背過身子,在院子裏忙來忙去?

但她清楚,見到母親時,她會忍不住眼淚狂奔,一下子撲進母親的懷中。這個時候,她的姐姐們,是否還會像小時候那樣,一起發出嘲笑她的聲音?

路很漫長,奔馳車駛進又駛出一座座隧道,一次又一次地從陽光下駛進黑暗,又駛出黑暗。有幾次在黑暗裏,她的眼淚湧滿眼眶,她偷偷地抹掉。她不知道父親會不會願意跟自己說話,畢竟是她的任性傷害了她。但她覺得自己並沒有錯。在當下,每一個人所選擇的道路不同,誰都無法去決定別人的道路。隻是,很多時候,我們在選擇的時候,卻總會不經意地傷害我們最親近的人。歸無豔很慶幸在人生之旅開始起步的時候,選擇了改變。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裏,她收獲了許多,盡管這些收獲與傷害並存。

丁秋生又來找過她很多次,但每次都不像以前那樣挖空心思地逗她笑了。來找她的時候,她的臉上布滿陰霾,站在她的櫃台前一句話也不說,森森然地嚇人,好像故意在與她僵持著。還有一次,他喝了酒,淩晨兩點的時候,站在唯我居的樓下大聲地喊叫她的名字,鬧得整棟樓都打開了燈,最後還是村裏的聯防隊員把他扭著趕走了。後來,他發過短信給她,告訴她,她會後悔的,這令她傷心了很長一段時間。愛情是一種疾病,但並不是不治之症。她希望丁秋生能夠早日從這種怨恨中走出。陳美琪變化不大,依舊背著她與丁秋生你來我往,但每次麵對她的時候,神情中多了一些坦蕩與無所謂。剛開始,歸無豔把陳美琪的這種行為,歸結為她對自己幸福的追求,隻是很久之後,她才明白她的這種坦蕩之後,隱藏著像螳螂一樣的凶殘。王盼和歸無豔的關係逐漸向好的方向發展。但她還是無法明白,這個高傲孤冷的女孩子,為何會與自己親近,難道就如對方所說,她們的性格相似?歸無豔並不相信這些,她隱隱覺得,這背後似乎有別人在促成,可這人又是誰?至於學姐,似乎也有了微妙的變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了孩子的緣故,對她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好了。她們之間,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真正的親如姐妹了。

“這些都是俺不能理解的,大,您能理解嗎?”歸無豔在心底默默地向父親傾訴著,“很多個夜裏,俺睡不著,想打電話給您,可那麼晚了,又怕打擾到您的休息,讓您不高興。但即便如此,大,俺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俺知道,每一種選擇都將麵對荊棘與坎坷,每一種改變都將忍受撕心裂肺的疼痛。大,俺有勇氣走下去,隻是希望能夠得到您的諒解,希望在我前行的路途中,您的目光會在我背後,一直凝視著我。”

奔馳車越向前行,歸無豔的心越感到不安。正如她在內心對父親所說,她有勇氣麵對困難與委屈,卻沒有勇氣麵對父親的漠視。七個小時的車程,她害怕到頭來麵對的是父親的一語不發。忽然間她感到肩膀上有一隻溫暖的手,她轉頭一看,黃四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他沒有說話,體貼地用手輕輕地捏了捏他的肩,用目光示意她奔馳車已經駛下了公路,到了她熟悉的村莊。

歸無豔沒有推開他的手。昨天晚上,她讓自己成了她的女人。此時,感受著他的體溫,她的身上漸漸地充滿了力量。她讓他的手就那樣靜靜地搭在肩上,感激地看著他,這個從天而降的貴人。因為他,她原本灰色的天空充滿了絢麗的色彩,原本從不敢奢望的希望與夢想,眼下就要實現了。也因為他,她才在離家這麼多年之後,有機會回到家鄉,回到生她育她一輩子卻低著頭卑微地生活著的父親母親麵前。

歸無豔努力地向黃四海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

沿著溪邊的小路開下去——這個小溪從郭家屯後麵的山上流下來,帶著歸無豔與姐姐們的童年,流到下遊。——奔馳車在一座石橋邊停了下來,這是進出村子唯一的道路。石橋是一座拱橋,狹窄而高出地麵不少,車子開不進去。他們從車內走下來,步行踏上石橋。站在石橋上,就可以看見郭家屯了,一幢幢蒼黑的木樓如停息在山頭的黑頭蒼蠅,一動也不動,仿佛在等待可口的食物主動送到麵前。

過了石橋,一座久違的石門赫然聳立在麵前,頂部刻著繁體的“郭家屯”三個大字。這三個字沒有落款,但據說是清朝末年,村裏出過一位進士,就是他在任知縣的時候題寫的。石門下有兩條長石凳,小時候歸無豔常與姐姐們坐在那裏等待趕集回來的父親。此時,上麵坐著幾位老人,又瘦又黑,他們吮著竹煙管,茫茫然地盯了歸無豔一眼,又低下頭嘀咕他們自己的事去了,好像歸無豔與他們毫不相幹。從他們的神情來看,他們是在嘀咕自己的子女在城市打工寄錢回來的事,或者某某人沒人照看,死去了一個星期才被發現。

歸無豔知道他們已經認不出自己了。這些年尤其是這兩三年的變化,她自己也幾乎認不出自己了。

但她總覺得前麵有人叫她。抬頭看,是一個黑瘦的老人,站在石門下,正在衝她露出他那黑黝黝的牙齒。她的心頭不由得一震,那張麵孔是多麼熟悉呀!她一下子露出了笑容:“大!”她激動地喊了出來,她很開心,但眼淚卻在眼眶裏打轉。

歸無豔的父親歸建國先是衝歸無豔背後的黃四海憨厚地笑了笑,從小女兒的手中接過隻裝了一兩件換洗衣服的背包。“大,俺媽呢?”歸無豔沒有多想就這樣問了一句。事後想來,這樣問顯然有些唐突。歸無豔的母親郭美麗幾乎很少踏出家門,自從她傷痕累累地從縣城戲劇團回來嫁給歸建國之後。“你媽在家等你,還有你的姐姐們,都在家。”歸建國顯然很高興,他並沒有像歸無豔一路上想象的那樣,不理睬她,她的心被一種親情溫暖著。

歸無豔想起了在她身旁的黃四海,趕緊向父親介紹他。歸建國不安地笑著,用濃厚的家鄉話向黃四海問好。倒是黃四海,大方地伸出手來,親切地同歸建國握手問好。

黃四海與歸建國並排在前麵走著。歸無豔在後麵看著父親的背影,心裏莫名地一陣酸痛。父親又衰老了不少,他的兩鬢增加了許多白發,也瘦了。看見他剛才高興的樣子,歸無豔相信,他原本不願意跟她說話,其實他心裏承受的折磨較之於她,更多。隻是作為父親,子女從外地回來,又帶著客人,他不得不出麵迎接。

回到家裏,歸建國便走上了閣樓,沒有再下來。郭美麗忙碌著招待客人,不時地用她在戲劇學院學到的不標準的普通話同黃四海打著招呼。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徐三水和村長走了進來。徐三水見到黃四海,先問了聲好,接著就開始彙報今晚的住宿安排以及明天的典禮。他說分管教育的副縣長、縣宣傳部副部長以及鄉鎮的領導,將出席明天的典禮,具體的節目也都一一做了安排,並且得到了副縣長的認同。在徐三水所安排的節目中,歸無豔意外地發現,母親郭美麗也將在這個典禮中一展歌喉。歸無豔看了看母親,發現她的臉上洋溢著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