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 十 回 勝負不分鬥牌酬密令 老少鹹集把酒鬧新居(2 / 3)

李奶奶就左一個碟子,右一個碟子,送了許多東西進來,什麼熟栗子、炒杏仁、榛子仁、花生豆、陳皮梅等,擺下了一桌。李奶奶笑道:“七爺,你隨便用一點,沒有什麼好東西,表表我們的心罷了。”燕西笑道:“我看見這些東西,倒想起一件事。”白蓮花道:“你想起什麼?”燕西道:“我四五歲的時候,常常和著家裏的小孩子和丫頭在一塊兒做客玩。把廚房裏的小醬油碟子,小酒杯子偷了許多來,躲在走廊犄角上擺酒。廚子知道了,又不敢攔阻,又怕我們把東西摔了,總是對小丫頭們嚷。如今想起來,倒很有趣的。至於醬油碟子裏盛的,無非是瓜子、花生豆、糖球兒、餅幹。我現在看一看,真有些像那日子的光景。不過碟子大了,人也大了。”李奶奶笑道:“那是你做官人家少爺們的玩意兒。平常人家小孩子,哪有那樣東西玩啦?撿了幾塊小瓦片兒,抓了一小撮土放在上麵,大家蹲在牆犄角上湊合著,那才是擺酒呢。”燕西笑道:“我們小時候擺酒玩,原不在乎吃,隻要擺得熱鬧一點就是了。”白蓮花笑道:“七爺第二次到這兒來的時候,咱們把場麵也拿了出來。”李奶奶道:“那為什麼?”白蓮花道:“七爺不是說:隻要熱鬧七爺就高興了?”這一說三人都笑了。

這一場談笑,終把燕西說得透頂高興,這才很快樂的回家。剛一出大門,恰好一輛汽車停在門口,燕西心裏倒是撲通駭了一跳,心想,難道還有第二個金七爺來捧白蓮花嗎?正在大門外躊躇著,車門一開,一個人向下一跳,一把將燕西抓住。說道:“我不找則已,一找就把你找到了。”燕西看時,卻是趙孟元。燕西笑道:“你真怪!怎麼知道我在這裏?”趙孟元道:“我有神機妙算,一算就把你算出來了。”燕西道:“神機妙算是未必,但是你的偵探手腕,我倒相當的佩服,你怎樣就探到我向這裏來了?”趙孟元道:“那你就不必管我,要告訴了你,第二次這事就不靈了。”燕西道:“那個我且不管,我問你,你來找我做什麼?”趙孟元笑道:“有一個好機會,你不可以錯過了。你老大今晚在小公館請客,去的人一律招待,我主張你也去一個。現在是九點鍾,到了時候了。”燕西道:“我不去,我還有個約會。”趙孟元道:“不管你有約會沒有約會,你總得去。”燕西道:“你不知道,我去了有許多不便。”趙孟元道:“正因為不便,這才要你去呢。”燕西笑道:“你說這話我明白了,你是奉了我老大之命,叫你把我引了去的。”趙孟元道:“算你猜著了就是了。”燕西道:“我更不能去了。今天白天,我大嫂還找我幫忙呢。這倒好,我成了漢奸了。”趙孟元道:“你真是一個傻瓜。這個年頭兒,會做人要做得八麵玲瓏,不能為著誰去得罪誰,也不能為一個不為一個。我都聽見說了,你大嫂有一個梅香,和你感情很好,她都極力地在裏麵監督,不讓你們接近,你何必還顧全著她呢?”燕西笑道:“胡說,哪有這樣一件事?”兩人原是站在車門前說話的,這個時候燕西被汽車一顛,把他顛得醒悟過來,自己已和趙孟元並坐在汽車上,汽車風馳電掣似的,已離開白蓮花家很久了。燕西笑道:“我真是心不在焉,糊裏糊塗坐上了汽車,我一點也不知道,我們這上哪兒去?”趙孟元道:“上哪兒去呢?就是上你尊嫂家去啊。”燕西道:“不好不好,你還是把我送回去吧,我今天不去。”趙孟元道:“我管你去不去,我的車子,是一直開上你新大嫂那兒。”燕西笑道:“你這不是代人請客,簡直是綁票。”趙孟元道:“綁票就綁票吧。到了,請下車。”車子停住,小汽車夫搶著開了汽車門,趙孟元拉著燕西,一路走下車來。

燕西一看,兩扇紅漆大門樓,上麵倒懸著一個鬥大的白球電燈罩。電光下,照著一塊金字牌,正書“金宅”兩個大字。大門前一列停著三四輛汽車,幾輛人力車。汽車一響,旁邊門房裏就出來一個很年老的聽差,站在一邊,畢恭畢敬地站著。燕西心裏想著,老大也特為糊塗,怎樣如此鋪張?這要讓兩位老人家知道,非發脾氣不可。這簡直是開大宅門,哪是住小房子呢?趙孟元笑道:“你看他這大門口的排場,不算錯吧?走!我們進去。”說時,拉著燕西的手,一直向裏衝。燕西道:“你別拉,我和你一塊兒進去就是了。拉拉扯扯的,像個什麼樣子呢?”趙孟元在前走,燕西隨後跟著,進了兩重院子,才到最後一幢。隻見上麵銀燈燦爛,朱柱輝煌,笑語之聲,鬧成一片。趙孟元先嚷道:“新奶奶預備見麵禮啊,小叔子拜見大嫂子來了。”說著,上屋聽差,將風門一拉,隻見裏麵人影子一擠,已有人迎了出來。燕西看時,是鳳舉一對最親密的朋友朱逸士、劉蔚然。他兩人走出,握了燕西的手,笑道:“我們各處的電話都打遍了,這才把你找著。特恭請老趙駕專車去接你,這也就夠得上恭維了。”趙孟元道:“別嚷,別嚷。你一說,我的錦囊妙計,就要讓他識破了。”大家一麵說話,一麵走進屋子,隻見劉寶善和鳳舉並坐在一張沙發椅上。另外有個十八九歲的剪發女子,穿了一件豆綠色的海絨旗袍,兩手交叉著,站在沙發椅子頭邊。燕西還沒有說話,鳳舉已先站起來,指著燕西先向她笑道:“這是我們老七。”那女子就是一鞠躬。燕西知道這就是那位新嫂子晚香女士,沒有個小叔子先受大嫂子禮的。因此也就取下帽子,和她一鞠躬。可是要怎樣稱呼,口裏可說不出來,隻得對著她幹笑了一聲。趙孟元道:“大奶奶,你看這小叔子多麼客氣!你要給一點見麵禮,才對得住人家呀。不然,這大孩子,可難為情啊。”晚香見了鳳舉的朋友,倒不覺怎樣,見了鳳舉的兄弟,總算是一家人,這倒有些難為情。偏是趙孟元一進門,便大開玩笑,弄得理也不好,不理也不好,隻好含笑呆立著。燕西已是不好開口,晚香現在又不開口,簡直兩個人成了一對演電影的人了。幸而鳳舉知趣,就插嘴笑著對趙孟元道:“你這個玩笑,開得太煞風景,她是不會說客氣話的人。老七呢,見了熟人,倒是也說得有條有理。見了生人,他也是大姑娘似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在這個當兒,晚香叫了一聲王媽倒茶,未見有人,自己便將茶桌上的茶倒了一杯,雙手遞到燕西的茶幾邊,笑道:“喝茶。”燕西欠了一欠身子,將茶杯接了。笑道:“我們是自家人呢,用得著客氣嗎?這裏也要算是我的家啊。”劉蔚然笑道:“鳳舉兄,你說老七見了生人不會說話,你瞧他剛才說的話,很是得體啊。”燕西笑道:“什麼得體不得體,我這不是實話嗎?”晚香站在鳳舉坐的沙發椅邊,看看鳳舉,又看看燕西,因低下頭去,對著鳳舉輕輕說話。鳳舉笑著大聲說道:“又要說傻話了。人家是兄弟嗎,豈有不像之理?”晚香道:“你這話就不對,兄弟之間,也有許多相貌不相同的。”朱逸士將頭擺了一擺,笑道:“新大奶奶,真是不錯。過來還沒有多少日子,就會咬文嚼字,你瞧,‘之間’二字,都用上來了,這不能不說是我們大爺教導有方啊!”鳳舉笑道:“這‘之間’二字,也是很平常的,這又算什麼咬文嚼字呢?”朱逸士道:“這‘之間’二字,雖然很是平常,但是歸究起來,不能不算是新大嫂子力爭上流。一斑如此,全豹可知。”晚香笑道:“朱先生人是極和氣的,就是這一張嘴不好,喜歡瞎說。”朱逸士道:“這是抬舉你的話,怎樣倒說我的不是呢?”晚香道:“真不早,你們大概都餓了,吃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