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第二十六章

英薩羅夫在生與死之間整整徘徊了八天。醫生不斷地來看他,因為他也是個年輕人,並且對重病人有興趣。舒賓聽到了英薩羅夫的病危情況,來看望過他了;他的同胞——一些保加利亞人也來過了;別爾謝涅夫在他們中認出了那兩個曾以突然造訪別墅而令他大為驚訝的奇怪人物;大家都真誠地深表了同情,一些人向別爾謝涅夫表示願意代替他守候在病人的床邊;但是他沒有同意,因為他記得自己向葉蓮娜許下的諾言。他每天都去見她,並偷偷地(有時候靠語言,有時候用小紙條)向她轉告病情的全部細節。她是懷著何等緊張的心情期待著他來的,她是怎樣把他的話聽完,並詳細盤問他的呀!她本人還是竭力想要去看英薩羅夫,但是別爾謝涅夫懇求她別這樣做:英薩羅夫很少有一人獨處的機會。在得知他患病的第一天,她自己也差一點兒生病;她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但是家裏人叫她吃飯,於是她到餐廳裏去了,臉色卻慘白得令安娜?瓦西裏耶夫娜感到害怕,並一定要她躺到床上去。

然而,葉蓮娜克製住了自己。“要是他死了,”她反複地想道,“我也就不會存在了。”這一念頭使她定下心來了,並給了她力量,使她能顯得很鎮靜。不過,誰也沒有過分地打擾她:安娜?瓦西裏耶夫娜忙於應付自己的齦囊腫;舒賓在忘我地工作;卓婭正陷於鬱悶之中,並打算讀一遍維特(指歌德的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譯者注。);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對“學生”的頻頻來訪感到很不滿,更何況他那涉及庫爾納托夫斯基的“預定計劃”進展也很緩慢:務實的樞密院行政事務主管也摸不著頭腦,並在等候機會。葉蓮娜甚至連謝也沒謝過別爾謝涅夫:大恩不言謝嘛,謝了反而會令人感到不痛快和羞愧難當。隻有一次,即第四次同他會麵時(英薩羅夫情況很不好地度過了一夜,醫生暗示過要會診了),隻有在這次會麵時她才向他提到他的誓言。“好吧,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走吧。”他對她說。她站起來,要去穿衣服了。“不,”他說,“讓我們等到明天再說吧。”將近傍晚時,英薩羅夫的病情好一點兒了。

這場折磨持續了八天。葉蓮娜顯得很平靜,但一點兒東西也吃不下去,夜裏也睡不著覺。她的四肢在隱隱作痛;她的頭腦裏好像充滿一種幹燥的熱煙。“我們的小姐像支蠟燭似地漸漸消瘦下去了。”她的侍女說。

第九天,危險終於過去了。葉蓮娜坐在客廳裏,就坐在安娜?瓦西裏耶夫娜的身旁,雖然在為她讀《莫斯科新聞》,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別爾謝涅夫進來了。葉蓮娜看了他一眼(她每次看他時投去的第一道目光都是多麼迅疾,多麼膽怯,多麼敏銳,多麼驚慌啊),立即就猜到他帶來了好消息。他在微笑,他向她微微點著頭,她迎著他欠了欠身。

“他清醒過來了,他得救了,他再過一星期就會完全康複的。”他對她低聲說了一句。

葉蓮娜好像要擋開打擊似的伸出雙手,什麼話也沒說,隻不過,她的嘴唇顫抖了起來,並且滿臉都泛出了紅暈。別爾謝涅夫跟安娜?瓦西裏耶夫娜說起話來了,葉蓮娜卻回到自己房間裏,跪了下來,開始祈禱,開始感謝上帝……輕鬆的、晶瑩的淚水開始從她的眼睛裏流出來了。她突然覺得極度疲勞,把頭靠到枕頭上,低聲說了一句:“可憐的安德烈?彼特羅維奇!”然後立即就睡著了,而她的眼睫毛和臉頰還是濕的。她已經好久沒睡覺,也好久沒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