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第二十八章

英薩羅夫看完葉蓮娜的短簡後,立即就開始整理房間,請房東太太把藥瓶都拿走,自己則脫掉睡袍,穿上了常禮服。因為身體還很虛弱,也因為心裏太高興,他的頭暈乎乎的,心髒也跳得很快。他的兩腿發軟了:他坐到沙發上去了,並開始看表。“現在是十一點三刻,”他自言自語地說,“十二點鍾之前她無論如何不會來的,我要在這刻鍾裏想想別的事情,否則我會受不了的。十二點鍾之前她無論如何不會……”

門打開了。葉蓮娜身穿一套薄綢連衫裙,臉色蒼白,卻精神煥發,真是既年輕又幸福。她走了進來,輕輕地歡呼一聲,撲倒在他的胸脯上了。

“你還活著,你是我的。”她一麵摟抱和撫摸著他的頭,一麵反複地說。他完全愣住了,這一番親熱舉動,這一陣肌膚觸摸、這一幸福感覺使他喘不過氣來了。

她坐到他身旁,緊緊地偎依在他身上,並開始用隻有在戀愛中的女人的眼睛裏才會閃現出來的那種笑吟吟的、親熱的、柔情脈脈的目光望著他。

她的臉突然變得憂色重重了。

“你瘦多了,我可憐的德米特裏,”她一麵用一隻手撫摸他的臉頰,一麵說,“你的胡子多麼長呀!”

“你也瘦了,我可憐的葉蓮娜。”他一麵用嘴唇捕捉她的手指,一麵回答。

她開心地甩了一下卷發。

“沒關係。瞧著吧,我們會康複的!一場暴風雨襲擊了我們,就像我們在小教堂裏相會的那天一樣,突然襲來,又突然消逝而去了。現在我們將要活下去!”

他隻用微笑來回答她。

“啊呀,什麼樣的日子呀,德米特裏,多麼難捱的日子!人們是怎麼會活得比他們所愛的那些人長久的呢?我每次都預先知道安德烈?彼特羅維奇會對我說些什麼,真的:我的生命曾同你的生命一起在沉浮。你好,我的德米特裏!”

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他真想撲到她的腳邊去。

“我還發現,”她一麵把他的頭發掠到後麵去,一麵繼續說(這一段時間裏,空閑時她作過許多觀察),“一個人在非常非常不幸的時候,會多麼愚蠢地去留心觀察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的啊!真的,有時候我就出神地看一隻蒼蠅,而自己的心裏卻感到多麼冰冷和多麼恐怖!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對不對!未來的一切都是光明的,對不對?”

“你就是我的未來,”英薩羅夫回答說,“就是我的光明。”

“也是我的啊!你記得嗎,那次我在你這裏的時候,不是最後那一次,……不,不是最後那一次,”她身不由已地戰栗著重複說,“當我和你說話的時候,我不知為什麼竟提到了死亡;當時我並沒有料到它正守候著我們哩。可是,現在你不是健康的嗎?”

“我好多了,我差不多是健康的。”

“你是健康的,你沒有死。啊,我多麼幸福!”

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葉蓮娜?”英薩羅夫問她。

“怎麼啦,我親愛的?”

“告訴我,你有沒有想到過,這場病是對我們的一個懲罰?”

葉蓮娜嚴肅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點我是想到過的,德米特裏。但是,我又想到:我為啥要受罰?我違背了哪條天職,作了什麼孽?也許我的良心同別人的不一樣,但是它沒有感到內疚;或許是我對不起你吧?我會妨礙你,我會留住你……”

“你不會留住我的,葉蓮娜,我們將一起走。”

“對,德米特裏,我們將一起走,我將跟隨著你……這是我的天職。我愛你……別的天職我可不承認。”

“葉蓮娜啊!”英薩羅夫說,“你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我帶上了多麼堅不可摧的鎖鏈!”

“為什麼要說鎖鏈呢?”她接口說道,“我和你都是自由人。”“是啊,”她一麵繼續說,一麵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地板,而她的一隻手卻仍舊在捋順他的頭發,“最近我親身經曆了許多我從來也不知道的事。假如有個人(無論是誰)預先對我說,我——一個有教養的小姐將編出各種各樣的借口,單獨離開家,到哪兒去呢?是到一個年輕人的寓所去,——那麼,我會覺得多麼氣憤的啊!這一切全都應驗了,我可一點兒也不覺得氣憤。真的呀!”她補充了一句,然後就把臉轉向英薩羅夫。

他用那種敬奉神明的崇拜神情望著她,從而使她輕輕地把手從他的頭發上滑落到他的眼睛上去。

“德米特裏,”她又開始說,“你是不知道的,我倒是看見過你躺在那兒,躺在這張可怕的床上的樣子,我看到過你在死神魔爪中的那副模樣,昏迷不醒……”

“你來看過我了?”

“對。”

他沉默了一會兒。

“別爾謝涅夫也在這兒嗎?”

她點了點頭。

英薩羅夫向她俯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