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著醫藥匣子出寢殿的耿倉跪拜下為阮太後讓路,阮太後冷看他一眼,並不責問他什麼。有身孕此等事,無須她揭穿,待四月過後,魏元瑾的身子便穿不得那龍袍登上朝堂了。
早有宮人稟告了阮太後前來,元瑾斜臥在小憩暖榻上候著她,心中有些忐忑,卻麵色鎮定自若。
阮太後坐定後,有宮女奉了茶盞上來,她盯看著茶盅潔白壁內似柳葉細長翠綠的碧螺春嫋繞在泉水中,又看了一眼元瑾跟側玉幾上所放的桂圓紅棗茶,嘴角彎起,把茶盅重重的放置在了玉幾上。
茶水濺出,玉幾上碧水粼粼。她並不同元瑾多言,隻麵上帶著訕笑,“哀家念在你喚哀家一聲母後的份上,亦是為你細細思忖了兩條路。你若想要皇權,那這孩子自是保不得。你若想要孩子,把帝都皇權交管於我,我助你產下這個孽子!否則,當今聖上產子,傳出帝都,怕是要令山河變色!”
元瑾麵容浮起一層防備與冷漠:“阮太後,阮家幾乎殺完了我的身邊人,我也並未對阮家趕盡殺絕。阮家上百口性命安然無憂都不能換我腹中孩子一命嗎?昔日你與赫連夏苟且宮中,我亦曾手下留情,照樣尊你為太後。”
阮太後嘴角彎起冷笑,“魏元瑾,你真當哀家是老糊塗了!你尊我為太後,是因為你手下留情嗎?哀家是你父皇明媒正娶的王妃,是你父皇親封的皇後。而你呢?哀家說你是皇家血脈,你才是皇家血脈。哀家一旦否認你是哀家所出,誰能證明你是先帝血脈?”
元瑾知道阮太後一心想要為赫連夏報仇,不解道:“你是我父皇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父皇親封的皇後,是我大魏國的當朝太後。卻為了給一個大齊國的王子複仇,殘害我父皇的親外孫,你死後入得皇陵與我父皇合葬時,如何麵見我父皇?”
阮太後仰首大笑了起來,淚珠從眼角滴落耳畔,“哀家是你父皇的正妻,而你父皇真正愛的卻是你母妃。月央宮奢靡尊耀,你可知孤零深夜那些珠光寶氣是何等刺眼。縱使刺眼,我亦是不敢閉上,閉上便會胡亂思想碧雲宮的恩愛場麵。你父皇駕崩,你母妃尚有你,而哀家呢?從踏入兆洛王王府那刻起,我便常常獨守空房。這等生不如死的日子我挨了數十年,你父皇又何曾在意過我的心境?若說苟且,我和你父皇才是夫妻,他與你母妃不算苟且?怎麼我與絡塵就算苟且了?”
元瑾有些被問怔住了,是啊,男人可以有一妻一妾,甚至一妻多妾。那阮太後和絡塵,怎能就要辱他們苟且淫亂之名呢?
阮太後也並非要元瑾回答,她已自顧說下去:“無顏見他?我為什麼要無顏見他?我還要好好地告訴他,那段日子,哀家是何等的快樂。”她笑著搖晃身子離去,太後朝袍旋旎於明黃帷幔後。
“蘅蕪,蘅蕪。我願用皇後之尊換得他再叫我一聲蘅蕪。”
阮太後淒冷悲愴的聲音落入元瑾耳中,她想,大抵不知絡塵真實身份的那段日子,阮太後的確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愛意和快樂罷?雖然隻是絡塵作的戲,阮太後卻願意相信那段時光是真情實意的。
她手掌覆上尚平坦的小腹,驟然覺得她的命數比阮太後要好上許多。她尚有孩子,是墨肅與她的孩子。
墨夫人曾言她與母妃性子相近,想來當年父皇駕崩後,母妃守著她的每個日夜心中都溢滿暖意,而非淒涼孤獨。
她眼淚滑過唇瓣邊的笑意,看著平坦的小腹道:“孩子,母親一定會讓你平安出生的!若是來日,有別人要分離你我,我也寧願傷殘身子留在你身邊。”
月上樹梢,照著涼黃枝丫,寒蟬淒切,一聲低鳴一聲停歇。阮淩錫立於姽嫿宮殿庭中,看著殿庭中的兩株美人樹。
六年了,他猶記得元瑾十五歲那年,在宮中摔壞瑤琴的模樣。那時的她惶惶不可終日,卻仍要佯裝強勢,瘦弱身軀瑟瑟發抖之際仍要挺直。
六年,他曾有四年的時機可帶走她,卻選擇了陪她待在宮中同惶恐。他又如何不欽羨墨肅,可不計一切後果行事。不顧二人安危,不顧天下之大不韙,與她約定同生死的是他,可真正做到的卻是墨肅。
他,蕭渃,皆是顧及太多,總是想要帶著元瑾死中求生,卻不如墨肅行事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身後有燭光慢慢移向他,阮淩錫並未回首便知曉是何人。元瑾走近他,把手中燈籠放置到石案上。他寒玉麵容無一絲表情,冷眸看著麵帶淺笑的她走近,主動抱住了他。
“淩錫,如今皇城中又剩了你我卿須憐我我憐卿,你可還記得要與我同悲同喜同惶恐同生死,昔日我為你被控於阮太後手中,今日你怎可令我再被她掌控。你可還記得要立我為後的諾言?若江山權勢被阮太後掌控了,你又如何立我為後?”
聽著元瑾柔情卻假意的話語,阮淩錫冷眸浮上痛色,想要抬起的雙臂似被僵動在千年寒冰中。當他費力攬住元瑾時,心中的痛楚傳至臂彎。
“元瑾,你記住!不需你假意對我柔情,我亦會保全你與腹中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