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音——記十八位老知青的苦與樂(3 / 3)

那些人曾找茬說他們:“哪裏的鍋爐由你們燒,水就不開;哪裏的房間歸你們打掃,地上就總有灰塵。”

也許那些“左”麵神經發達、那些對誰都看不上、得到多少都不滿足的人,麵對老“知青”的成長變化,連想一想的責任感都沒有。而這些得到一點溫暖都要感到自己回報太少的“知青”們,此時卻想了很多。

看到七八百人的學校沒人教外語,孫博岩說:“不開外語課怎麼行!就讓我來承擔吧。”

陶國慶家的玻璃窗壞了,有人建議他“身邊有公家的玻璃,就用一塊唄”。陶國慶卻果斷地說:“這可不行。”他寧可繞很多路,也要上街花自己的錢去買。

在市體委工作的李斌破例給一位農村教師撥發溜冰鞋,他說:“領導要處分就處分我自己吧。”

有人提著一大包禮物送給當醫生的包克沈,要求開一張“去北京治療”的轉院單。有人找到擔任廠長的劉玉瑉說:“你若能給我安排一個人工作,我就給你弄一個轉幹指標。”還有人以每月四五百元的收入誘惑金鵬飛放棄檢察院的工作,跟他去經商。……

滿足這些要求,對這些老“知青”來說已不再是什麼難辦的事了。可是,他們卻不能不為社會的發展擔憂:如此下去,心裏不安哪。

他們想得很笨拙,但卻很實在,很有社會責任感。因為時代造就了他們長於思索的大腦,前輩傳給他們勇於創造的雙手,兩代人的血液並成一股流。

劉玉瑉擔任了硬質合金模具廠廠長,按照他的想法,應該組織青年人多學點知識。有人卻說:“還學什麼,能開出工資就行唄。”可是,當有的青年人問他“廠長,青島離山東有多遠”時、當有些青年人由於技術水平低而反對實行責任製時,個頭細高、麵龐清臒的劉玉瑉,責任心被深深刺痛了。於是,他一下子給工廠訂了幾十種報刊,又買進數百元圖書,要求青年人多學習學習。可有些青年隻揀戀愛和偵探小說看。對此,劉玉瑉想:也好,開篇有益嘛。為了加強引導,他親自組織學習班,第一講就是:“青春的價值——在於創造具有永久價值的青春”。他還讓工廠購進了幾台新設備,給工人講解“機器的維護和使用”,並選送四人到外地學習新技術,搞起了定型產品。接下來,又對內部管理進行了改革,按技術水平高低分配工種和獎金,一下子吸住了年輕人。

不僅劉玉瑉的廠長工作得到了上級的重視,以劉玉瑉為自然“領袖”的“仲夏家庭音樂會”也在社會上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一些文藝演出活動紛紛邀請他們去伴奏。

“走向社會?”他們想,“這固然可以增加個人收入,也可以把精神力量帶給更多的人。可是……”還有許多問題需要他們思考啊。

他們說:“寧願找到一個因果的解釋,也不願獲得一個波斯王位。”

在生活中遊泳,相信他們的認知一定能夠長出新的羽翼。

1985年的“仲夏家庭音樂會”成為他們青春力量的閱兵式。他們用《喜洋洋》傾吐心曲,用《鬥牛士》抒發鬥誌,用《步步高》描繪前程。曲明龍精雕細刻的《鍥而不舍》、劉玉瑉筆墨酣暢的《一抒豪情》、包克沈雄渾奔放的《奔馬圖》,還有那厚厚的文史經哲學習心得和試題,無不展示了他們幾年來豐碩的思考成果。

他們在風暴中汲取的是力量,在磨難中增長的是智慧,他們受的教育最紮實,曆盡坎坷後的騰飛也最有力量。

放心吧,祖國,在新的起跑線上,老“知青”們依然會衝鋒在前!

寫在後麵

現在,我的心裏還常常湧起“仲夏家庭音樂會”的聲浪。每逢仲夏,十八位老“知青”都要聚在一起演奏,手持琴、阮、笛、胡、琵琶……“仲夏”,既是音樂會的時間,也是他們人生的重要年齡段。

他們是一些最普通的人,普通得連生活都忘了他們。

1968年,他們分別從牡丹江市的幾個中學“上山下鄉”,一起成了黑龍江省花園農場的“知識青年”,並先後被抽到場部“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演奏各種樂器,並陸續成為文藝宣傳隊的骨幹。

1976年根據政策規定,他們又陸續回到下鄉之前所在的牡丹江市。1978年和1979年,他們先後結婚,當時平均年齡28.9歲,其中有八對夫妻是一起從農場回城的。回城後,他們當中有的接了父母的“班”算是有了工作,有的找機會上了學,也有人根本找不到正式工作,隻能當臨時工“混碗飯吃”,還有人手裏拿著戶口經過很長時間才落上。麵對走後門、拉關係、買工作等種種不正之風,加之收入低、負擔重、家庭矛盾多等問題,他們的身邊已有許多“知青”悲觀失望,有的甚至變得十分頹廢。此情此景,不能不令他們擔憂。於是他們之中有人率先站了出來,表示決不能自甘暴棄,要組織起來,互相幫助,克服困難。因此,他們的共同愛好——音樂就成為連接他們的自然紐帶。

起初,他們隻是在一起玩玩,用音樂抒發抒發情感。逐漸地,他們這種積極向上的精神成為互相鼓舞的一種力量,在當地引起很大反響。於是,他們決心把音樂會做大,用自己的力量解決身邊的社會問題,與不良風氣做鬥爭,促進同事團結、鄰裏相助、婆媳互敬、家庭和睦、社會穩定……

1979年6月24日的演奏被確定為“第一屆仲夏家庭音樂會”。從那開始,每年不斷。

我得知上述情況後,一種對“知青”們特有的情感吸引我前去采訪了他們。

可是,我的這篇報道卻一直沒有發出,兩年前我曾經試過一次。為什麼?

據說是政治氣候上不合“時宜”。

可是,我認為我了解他們、熟悉他們,因為我曾經和他們一樣,經曆了時代的風風雨雨,品嚐了生活的酸甜苦辣。經過這兩年的思考,使我進一步明白:人,並非都隻停留在咀嚼過去,何況他們更多地是在直麵現實,走向未來。

我也曾經以為,這十八位老“知青”和我一樣,是無愧為時代的優秀青年。現在,我進一步確認,往昔的歲月和經曆雖然相同,但留下的烙印卻不盡一樣。區別就在一個“愛”字上。這心境,他們特有的這種“愛”的心境,就是力量的源泉、希望的象征。

他們熱愛生活,熱愛人類創造的一切,包括人本身。應該說,沒有什麼不能發表的“政治氣候”問題。可是,我卻沒有別的辦法……

不管怎麼說,我畢竟沒能把它發表出去,沒有為社會了解他們盡一份力量,總覺得虧欠了他們,心裏很不好過。今天,我終於重新提起筆來稍作改動,希望以這笨拙的文字做我的懺悔,找個機會公開發表,也算是我對這一代“老知青”的祝福吧!

1985年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