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2 / 3)

季秋注視著眼前合閉的門。終究沒有推開它的勇氣和名義,於是訕訕地退回到了借給她住的書房。

就像麵對千佳,其實她沒有第二次去主動靠近的勇氣。

視線投往小慧送來的奶白色筆記本,季秋為了分散注意力而打算與遠在美國的冬海聯線。低頭尋找房間中可供插線的網線時,書櫃最常翻閱的近前處,一摞文件嘩啦啦掉落下來。

“這個是?”季秋的眼睛猛然瞪大。

“洋蔥、掛麵、西紅柿,紅腸、白菜、葡萄汁。”

超級市場售物冰櫃前,掛著籃子的黑西裝酷男,表情認真地盯視手中紙卡。

“……雖然是錯覺,但我覺得這些東西和火鍋不很匹配。”

身邊足矮他二頭,因此無法同時出現在一個畫框中的嬌小女孩,笑容滿麵地自信保證:“會這麼想,是因為你失憶了啊。所以——是錯覺!”

“果然是錯覺。”男子恍然大悟。

“總之就交給我吧。即便為了我的結婚之路,我也會在廚房大顯身手!嗬嗬……”圓臉少女笑容滿麵,“阿喜你不懂,遇到一個金龜婿是多麼難呀。”

“這麼難嗎?”男子如小學生,露出鄭重表情。

“當然了。這就好比,你不要以為千萬、百萬的富翁,是隨處可見的。雖然在電影和小說裏,他們常常出現在我這種麵貌平凡的少女身邊,多半,還像你一樣失憶了。但這全是假的。是編出來的。是深具常識的我們不能相信的。”

“原來如此。”

“你看。”少女神情老練,帶著不屑的微笑,伸手指向對麵不遠處一位氣質高雅正向這裏投遞笑容的紳士,“那個人看起來似乎很有地位的樣子。”

“而且他還在看你。”阿喜疑惑揉眼。

“如果這是在戲劇當中,那麼他就是個迷路的歸國華僑呀。他有錢,有事業,人生的一半都曆盡風浪地度過了。現在他隻想平穩安度人生,而此時,麵前出現了一位言談有趣如小鳥般可愛的少女,僅隻是那股單純,就深深吸引了他。於是他就會上前搭訕,展開一段完美的姻緣。”

“真的是這樣嗎?”

“所以說那是在戲劇裏啊。阿喜。我們作為活人,怎麼能相信這種幻想?不要被言情小說給騙了。仔細想想,百萬富翁不可能出現在超級市場。走吧。跟我繼續去買黃魚。”

“哦。”老老實實地跟在少女身後的男子,當然無法看到,就在他們離開冰櫃的刹那,對麵的紳士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董事長!”一個年輕職員貌的西裝男,從左側跑來,“對不起啊。都是昨晚我吃壞了肚子,才會不停借用廁所。麻煩您等我了。走吧。我們回到車上去吧。畢竟勞斯萊斯停在這種地方,我心裏很不放心呢。”

“唉。”紳士微微歎息,“剛剛——我看到了一位如小鳥般有趣的少女,僅隻是那股單純,就深深吸引了我。可惜,還沒給我一個移動腳步的機會,她就飛快離開了那裏……”

……

“沒有黃魚?”嬌小的圓臉少女額前散落著一綹彎彎的卷發,“那麼草魚、鯉魚,不,為了我的金龜婿,貴一點也無所謂了。我買桂魚!”

“就算你要買江團也沒有。”

魚市市場的大伯吸著汗煙袋,吞雲吐霧。

“那邊有個少年仔,已經把今天咱市場裏的魚,全都包了。”

“什麼?”小慧瞪目回首,阿喜趕緊也瞪目回首。魚市的入口處,雙B轎車斜斜停放。一位身穿白色襯衣打著黑色領帶的少年,容貌如SD人偶般妖豔,短短的頭發挑染著深藍與雪白的色彩,緊裹雙腿的牛仔褲斜插入帥氣的軍靴。一手氣勢萬千地摘下墨鏡,一邊桀驁不馴地掃視過往人群。

“雖然是錯覺。但我恍惚感到了氣憤。”阿喜道,“在這麼狹窄的巷子裏那樣停車,多麼阻礙行人過往。況且這個魚市裏那麼多魚,我就不信他買回去全都能吃。”

“這就和有錢人包場看電影裝十三是一樣的。”小慧平靜答,“其實隻要非周末上午去看,不管是哪場電影,都是包場的效果。有錢人,就是如此十三。”

“小慧!去教訓他!去打破他的錯覺!”

“你以為這是韓劇啊。”小慧深深逸出一口氣,哥倆好地搭住阿喜的肩,“如果這是韓國小說,台灣小言,這個少年說不定是和人打賭,諸如‘你如果能在今晚結束之前做出一道紅燒魚我就放過你。’這種可笑的賭注。而他,為了讓貧窮少女了解金錢的勢力,就展開了壟斷的惡勢力遊戲。在這個時候,一旦有另一位少女上前教訓他,完蛋了,此少女立刻從配角翻身,成為了這部作品的女一。少年深深慨歎著‘這是什麼女人啊竟敢反抗我’,或是‘連媽媽都沒有打過我的臉’,一段愛情,就此展開了……”

“那麼你還不去嗎?”阿喜激動起來,“金龜婿!而且光看臉,他長得不錯。”

“別傻了!我都說了,那是在韓國才會發生的腦殘事。如果現實中我去的話,會被人當成傻缺的。快走吧。買不到魚,我們就換別的吧。人生啊,就是要像我這樣懂得靈活變化,才會不至於陷入險局。”

就在小慧帶著阿喜離開的兩秒鍾後,一位少女氣憤地站出來,指住美少年,“說什麼包場啊!你剛剛把從我家買的魚扔掉了對不對?既然不是真心想要吃,幹嗎要買?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可以這樣耍弄我們漁民之子嗎?”

少年的表情從輕視轉為驚愕,“你是什麼女人啊?區區一個賣魚的,竟敢反抗我。厚!要不是和阿麗打賭,我才不要買你的臭魚。哼,明天開始你完了,看我在學校怎麼整治你?”

也許一段愛情就此上演,不過那已經不會是屬於小慧的金龜婿了。

做成活頁資料冊的塑料皮文件哐當落地,打了開來。

“這個……”季秋疑惑地停下動作,接著緩緩並攏雙膝蹲了下去。手指所觸的文件嵌封內,貼著金發青年的照片,不就是少爺嗎?

迅速翻到封皮,看了眼書寫在貼封上的鋼筆字。

“柳千佳案件整理?”

看來是吳越先生自行所做的功課。

明明知道不該翻閱屬於警察的東西,但季秋就是控製不住手指快速翻查。

“柳千佳,二十六歲。原籍:薊島。至、至今在警方有據可查的官方記載受襲高達八十七次?”她一直以為吳越說什麼五十次被襲是開玩笑的,不由自主顫抖起來的手像有自我意識般地翻到下頁,“十三歲以前沒有任何異常。十四歲去弗羅倫薩旅行,於歸途遇中發生飛機事故。無任何證據表明此次事件有人為因素。應屬突發事端。但之後開始的一連串刺殺卻難以歸類為偶然。作為異常襲擊的目標者,第一次事件……”季秋怔怔地望著塑料壓膜下金發少年的照片。應該是當時的記者拍下的吧。

穿著幾乎染浸鮮血隻有領口的一點能夠看出原為白色的襯衣,少年懵然空茫地注視前方,懷裏抱著已經死掉的殘缺大狗。周邊的警察正在給他披毛毯,有刺眼的燈光在照片一角劃過不自然地閃亮,背景為夜色的天空不知自何處飄零下細碎的物什,曾經居住在那裏的季秋知道那是老家的黃太平花。

……

案件,發生在一群趁春假去山間野遊的少年身上。在那裏,他們莫名受到了槍械殂擊。受害者共有五人,四男一女。幸存者一人……

……

“少爺……”季秋眼睛張得大大地盯著報告書。

作為整合備注的流利鋼筆字應該是吳越的手寫:幸存者開始聲稱,在釣魚時聽到了槍響。之後少年一行開始逃亡。但槍聲就在身後,朋友們一一中彈。最終,他順著藤葛攀爬入小時候嬉戲的洞穴,並在那裏終於打通了求援電話。

“難道是那時的洞穴嗎?”季秋喃喃自語。小時候,自己曾在被蛀空的古木後發現足以容身的樹洞,每次有不高興的事,就很喜歡躲在裏麵。隻有千佳也知道那裏,所以常常由他出動找到她。每一次,從樹洞對麵照來的手電光芒,一定會配合少年以手撐膝欠身探入的笑臉,說著:“找到你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非得遇到這些事不可?原本是甜美的兒時記憶吧,竟然會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在那個重要的地方,發生如此可怕的事。

想象著被獵殺的少年牙齒咯咯作響雙臂環抱躲在樹洞中的情景,季秋的血液就一點點發涼。那個時候,要是自己在的話,說不定,不,是一定可以更早一點地帶人找到他。

要是她也能打出那道手電光,喊著他的名字,笑著探頭。少年就不會露出照片裏那麼可怖的神情了。但是就算是害怕,蒼白,恐懼的表情也好,總也一定好過後來……

因為接下來逐年發生的襲擊事件以及不同角度的千佳的照片,最終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微笑著,興高采烈似的,不以為意的,被掩蓋了的——假人般的表情。

身體一點點發抖,季秋用力合上書冊。原來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她想起了那次重逢。

穿著製服的少年神情冷淡,手中拿了書本,邊走邊瞧。蓬蓬的金發像羽毛般輕盈環繞麵頰,纖細端正的臉孔有著抹神經質的緊繃。

“你是少爺!少爺!我是季秋!”

冬日湖麵般的眼眸深處,裂開了動搖的紋絡。

“小、小秋……”不可思議的神采伴隨著其他一些什麼自少年的瞳孔深處湧來。但是馬上,就把左手插入衣袋,做出了冷淡倨傲的表情。

在她無憂無慮地長大的期間,那個少年卻在經曆那些事。就算變得因此討厭她和任何人,都不會難以理解。但此時的季秋卻開始想到,莫非、會不會是因為……

動搖的心思來不及思考得更深。

一隻手已從她的肩後伸來拾起了被她捧在懷中的文件冊。

……

“吳越先生?”季秋倉惶轉身,“你你回來了?”

深蹙著眉的男子,一邊順手撫平被她無意捏皺的邊角,口吻克板地說道:“言小姐。這個書房有許多東西不是一般人可以看的。”

“我沒有故意要看。”季秋辯解,“況且,這並不是與我無關。”

“哦。”

“你不是也說過要我注意柳千佳嗎?”

“你們二位似乎是舊識。”

“沒、沒錯啦。”季秋的大腦一團混亂,剛剛看到的檔案,讓她產生了一個混亂至極的想法,那個時候,難道少爺是要故意對她冷淡嗎?因為、因為那個陷入不幸的少年不會以為——

“真是不幸的命運。”背靠深色書架,吳越無表情地翻著手中的資料,“我的老師曾經負責過柳千佳的案件。但最終,當局以無目標殺人了結了事件。”

“怎、怎麼可以這樣……”

“因為沒有任何他要受到攻擊的理由。看來也好像隻是沒有固定目標的犯罪,他隻是倒黴被卷入其中——像這樣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那個少年在當地被傳為死神般的存在。”

雖然出現明確的死傷隻是最初的那一樁山間槍襲案。但聯係起更久之前的飛機事故。把偶然與犯罪劃上等號的,是人的想象。

“雖然我不了解他當時的詳細處境,但對一位十五歲的少年來說,這種境況很殘酷。明明應該對他施以保護。”單手就合上冊封,吳越皺眉看向季秋。

“我接手這個案件,也是因為老師的拜托。老師對我說,如果當時,案件最初發生的時候,可以向當局抗議。如果當時堅持追究下去,是不是這個少年的人生,會變得不一樣呢?”

季秋不覺屏息。

“他十八歲一成年,就離開了薊島。之後在每個城市,居住都沒有超過一年。”他向他盤問的時候,那個人也隻是眼角看著別處笑道:“因為我有不祥的天使追蹤著我。”

“你和他,是朋友吧。”吳越淡淡說著。

“……”季秋不知為何,無法接話。算得上朋友嗎?自己隻是一味責怪少爺變了。不夠溫柔、體貼,就拒絕承認他是那個自己喜歡過的少年。像這樣的關係,能夠坦蕩回答說我們是朋友嗎?

“那你是否知道,在他心中的秘密呢?”高過季秋一頭的男子微微偏轉過頭,看來毫無表情的臉孔,卻讓季秋動搖不止。

“秘密……”她重複,“什麼意思。”

就像哀憐著誰似的,從透明的、像玻璃珠似的眼眸深處直射來無法回避的視線。下一句:“他知道誰是凶手的吧。”將季秋的認知險險打成碎片。

“你說什麼怪話啊。如果知道的話。不,他不可能知道吧。他之前還纏著我問我有沒有看到凶手的臉。如果他知道,他早就告訴警方了不是嗎?”太可笑了,難道有人會喜歡讓自己受襲擊,活在不知何時死去的恐慌裏嗎?

“如果當事人不認真的話,警方也會被誤導。這就是為什麼直到現在,都沒辦法將凶手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