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先生,我覺得你的推導太可笑了。沒有人會那樣做。想要殺死自己的人呃,有什麼理由包庇?”
“也許不是包庇。而是不能說。”
“還不是一樣!”
“當然不同。比如威脅,被恐嚇。人類有無法說出口的事,就是因為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才會由專業人士來解決市民無法麵對的境況。這就是警方存在的意義!”極有魄力地說出這句話的吳越,手指輕按桌麵。認真起來的臉色讓季秋感知到了他是認真的。這個人是認真地在辦案,也是認真地想要解救千佳。
莫名其妙的,眼淚就湧落出來。季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哭了。
“所以,不管什麼也好。你有線索嗎?”吳越扶住她的肩,“你有想到什麼嗎?”
“我……”
季秋來不及說話,門口傳來小慧興高采烈的聲音:“我們回來啦。季秋,你在這做……”
小慧瞪圓眼O形嘴,驚愕望向房間中保持曖昧姿勢的二人組。
一男。
一女。
兩人共處。
公務員金龜婿的手,還放在言季秋的肩膀。小慧的臉青青紅紅地轉變著,直至“哇”的一聲哭出來。
“阿喜!這世界是不真實的!”
“我們是在商量千佳的事啦。對了。”季秋忽然察覺到有點不對勁,她推開小慧和阿喜,在空蕩蕩的客廳裏視線梭巡,試探著喊了聲:“千佳?柳千佳?”
吳越敏捷地躍過她,動作迅速地推開房門一一檢查。
“他人呢。”
“剛剛我進書房時還在啊。”季秋急道。
“我說過不要讓他外出!”
“可是我和阿喜出門時他真的還在呢。”小慧也急忙辯解。
“沒、沒錯。他剛剛出門拿報紙。”季秋想到剛才最後看見千佳時,青年手中一摞的報紙中,仿佛有個堅硬的白色信封……
“報紙?”吳越的臉色終於難看了起來,“難道……”
“你們都待在這裏!”他揪起外套就往外衝。
“等一下!”衣袖被身後的女人用力扯住了,“我們也要幫忙!因為、因為、對了,因為他是我的朋友!”
“說實話,你們去隻會礙手礙腳。”吳越毫不客氣地直言。
“別傻了。”季秋幾乎是獰笑著拖過認真盤算火鍋料的阿喜,抱著他的腰囂張道:“我有‘前地中海大佐’閣下可支配啊。”
把手放在嘴上,瞬間額角條碼化了的年輕警官,想到了曾在電梯監視器裏看到的場景,咳了咳後他提示:“……我必需提醒你。言小姐。催眠無行為責任能力的人,雖然不涉及目前的法律。但作為人類,我們是有道德底線的……”
預定中的火鍋大餐看來他是吃不到了。
漸次亮起路燈的道路比直延伸往無盡的黑暗。戴了個連頭兜帽的青年,一邊想著,一邊快步走向信皮上給出的地點。
城市的繁華仿佛被拋在了身後,但也不過是才稍稍遠離了繁茂的中心街區。
建設到一半因資金不足被迫停工的建築物,在不遠處孤零零地聳立。覆蓋未被運走的水泥工料的塑料布用磚頭胡亂壓著,風裏發出嗦嗦聲響。野貓蹲在牆上,喵地叫了一聲後,弓起身子逃竄。被風嗆了一下,青年咳嗽著停步,抬眼往對麵因龐大的影子而仿佛自身也會晃動的建築物望去。
深深吸了口氣,他捏緊了握在手心的信皮。沒有寄件人隻寫著廢棄地址的信紙上,胡亂畫著一隻小象。
看到它的一瞬,眼前浮起了金發燦爛臉孔圓圓的孩子。他回頭的樣子,微笑的樣子,豎著拇指向他驕傲眨眼的樣子以及最後那天,滿頭滿臉沾著樹葉被那隻大手緊緊捂住嘴隔著樹叢向他望來的樣子……
青年深吸一口氣,走進了無外層的半裸建築。
月光仿佛穿透一切地映照著。
“呀。”在堆積著水泥碎片的粗大管道上,有個影子坐在那裏。
“你來了,小千。”
響起了溫溫潤潤的語聲。隨後影子站了起來。燦金流亂的頭發下,是清澈微紅的瞳孔。挺直的鼻子,端正的紅唇。穿著連身工人裝腰間掛著巨大電鋸的年輕男子,露出的,是與他完全相同的樣貌。
尚未蓋好的樓層內異樣空曠,從牆壁內伸出的電線、無力疲軟地垂懸著。向晚的春風冷冷吹過二人的間隙。
“水,帶來了嗎?”人影輕輕笑著,“食物、帶來了嗎?還要紗布和藥水,不過,那對你這樣的小孩子來說太難了。所以——”嘴唇嚅動著,眼前的畫麵錯亂了,仿佛有高大的男子正粗暴地威嚇,“隻要你把吃的東西帶回來,我就會放了他。”
臉上的血色一瞬間失去,青年握緊了手指,才穩住身體。
“小千。”人影站了起來,盼望著他似的張開雙臂,而月光也終於穿透最濃的霧翳,照亮那端複製人偶似的青年。
“我一直都在等你。”人偶笑了,如此宣告著。
“他會跑到哪去呢?”
季秋焦急地四下觀望。吳越在車外,正拿著千佳的照片,向路邊的小攤子打聽。
“真是的。這樣下去要到何時才能找到。”焦慮地咬著拇指,季秋覺得完全是自己太笨了。吳越明明說過不能讓他單獨外出,那個時候,要是自己能多想一點,也許可以製止他。
看季秋陷入急慮,阿喜嚐試安慰她:“也許他隻是因為不想吃火鍋,所以才會出門逛逛。也許他根本沒有遇到危……”
“你給我住嘴!他又不是你!”季秋凶惡地扯住他的領帶,狹小的車內空間,阿喜躲無可躲,隻好怕怕地捂嘴噤言。
“聽我說,阿喜。你相信直覺嗎?”
“……”
“好了啦!允許你說話!”
“直覺是什麼?”阿喜垮著嘴角,“我隻有錯覺啊。”
與此同時,吳越回到了車上,冷淡的撲克臉也浮現略帶不安的溫度,他綰起袖子,翻出車內地圖,隨手勾下幾個紅圈,一邊問身後的女孩:“會開車嗎?”
“我嗎?”季秋挑眉。
“不然還有誰?”
“呃……會,當然。”
“現在沒辦法一一去找,不確定他是否遇到危險,警局也不會派出支援。你聽我說。接下來,我會另找一輛車。這輛給你開。到我勾畫的這些重點地帶去勘探一下……”
“這些是什麼地方?”
“附近適合藏身或殺人的隱蔽地點。”地圖迎麵擲來。
季秋的手一抖,地圖滑落在膝蓋上麵。
“記住。不管看到沒有,看到什麼,絕不允許擅自行動。要立刻通知我。”吳越再三叮嚀後,迅速下了車。
隔著車前窗,看了眼頭頂路燈的刺目燈泡,季秋忽然把視線轉往挪坐到副駕席上的阿喜。
“我說。”
“嗯?”後者無辜眼望。
“在你那全是錯覺的記憶裏,有《霹靂遊俠》這部電視劇嗎?”
“事到如今還擺那種臉色。”
空曠的建築物內的一角,宛如複製體般的青年嗤嗤地笑著。
“既然敢來。你做好覺悟了對吧。”戴著手套的纖秀手指,解開用繩子纏在腰間的電鋸,“其實,我也想要和你多玩一陣子。每年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都像做夢似的快樂。”他回頭,用可以直呼為惡意的表情濃厚笑著,“但是沒辦法啦。貓捉老鼠的遊戲,必需到此為止。我沒時間了呀。”
“沒時間?”
到此以後,第一次發出聲音的青年,對他的這句話起了與此之前不同的反應。
“那種事和你無關。總之,小千,最後再陪我玩一次捉迷藏吧。就像小時候那樣。”眯眼笑著,金發向後拂動,手持電鋸的青年大咧咧向這裏走來,猛然伸手一揮。僅憑單手就抓握著的、看來巨大沉重的電鋸,嗡嗡作響的齒輪前端開始快速轉移。隻要再往前遞出一隻手的長度,就會碰到青年的臉。但是青年沒有閃躲,隻是用帶著悲傷的表情凝睇著自己的兄弟。
“萬裏……”
才剛吐出口的名字,激怒了連身工人裝的青年,“住嘴!”他威嚇地舉起電鋸,表情桀驁地瞪視著他,“好惡心!光是聽到你的聲音我都快要吐了!”本該一樣的臉孔漸漸歪斜了起來,“不許叫我不許叫我!”
青年沉默了下來。
“你這個偽君子。”憎惡的目光宛若修羅,“騙子。”吐出的氣息沉滯鬱塞。盡管對方如他命令不再開口卻反而讓他的憤怒越發激烈難抑。他走近他,單手揪起他的頭發把頭向後磕去,“為什麼不再跑啊?你怎麼不躲了?還敢出來當模特。哼。你果然根本就不在乎別人是否為你血流成河。就算讓你和我變成一樣的修羅,也無法懲治你。因為你沒有感情也沒有心。”輕蔑以極的貼近,在極近的距離處吐出口水,“畜生。”
“為什麼。”被揪住衣領的青年輕聲提問。
“什麼?”像聽到不可思議的笑話,青年驚詫到笑了,“你問我為什麼?你不知道你自己做過什麼?”
“不。我是問,你為什麼會突然決定要殺我?”
“說什麼傻話啊?我一直也是認真地要殺你。你不會天真地以為被你那樣對待的我,還會念及兄弟之情吧。”
融化入月色因而看來悲傷的眼睛貯藏著痛苦,“你認真的話,我早就死掉了。”野遊時,漸次死在眼前的朋友,開車時,被氣槍爆胎因而輾死的路人,還有僅隻因為和他參加同一場考試就要遇到爆炸的中學生,這些年來,他走過的地方血流成河。對,就像麵前這人說的、這人希望的,自己成為不祥的修羅。
“殺掉我這麼簡單的事,遲遲沒有做。我明白你希望我痛苦的想法,但是為什麼現在你卻變得急躁起來?”他伸出從來沒有被控製住的手,撫上身前那擁有相同麵貌卻在不知何處隱藏著少年稚氣的臉龐,“萬裏。你最近失去了計劃的理智,這樣有多麼危險。”
下一秒臉頰傳來巨痛,被有著少年氣質的青年用力狂毆。軍靴踏在臉頰上踩得咯吱作響。
“我說過不許你喊我的名字!不許!你這肮髒的東西!做出一副同情我的樣子算是什麼!你怎麼有這樣對我說話的資格!”
默默地忍受狂風暴雨的怒打,他隻是條件反射地瑟縮起膝。
“哼。感覺出來了嗎?”無情地踩踹著他柔軟的腹部,青年咧動嘴角,“我說了,我沒有時間了。在我死前,怎麼也得帶上你。”電鋸的開關停下,他用冰冷的齒刃碰觸拍打混上靴底泥土披灑著散亂金發的臉頰,“竟然破壞掉我最後捉迷藏的心情。看到你這家夥,我就控製不住。本來還想答應你可以在這座大樓裏逃跑看看,要是能挨個三十分鍾,說不定啊。”魔鬼般殘忍的人,愉悅地眯眼笑了,“我會放過你哦。”
他揪著他的金發,高姿態地以齒輪抵著他的臉頰。然而承受著如此對待的青年,變髒的臉上並無狼狽與恐懼。
半臉被踩踏入手臂枕處,手指抓在泥土之間,大睜著眼睛的青年語調靜冷:“我不會逃跑。也不會求你放了我。那種被害者的姿態從一開始就不適合我。”
“說得沒錯。”冷冷舉動電鋸,下一秒按下開關,“那麼你還是痛快地死吧。哥哥。”
嗡然轉響的噪音被向上托來的手幹擾,以至驟然停住。透徹到像玻璃珠的眼睛向下注視,看著那隻被一瞬間的接觸、就絞出深深痕印的手。
“幹什麼。”他冷冰冰問,“莫非後悔了?那麼來呀,來哀求我。”
明知叫他的名字就會被打,但青年固執地抬眼,那雙經常在外人麵前飽含戲謔的眼眸,顯露出了完全不像他的溫柔。
“萬裏。殺了我之後。用那把電鋸把我絞碎。”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
“然後,就到那個警察家裏去。”
驚詫首度顯露,“你瘋了嗎?是希望我去投案自首?”
被他踐踏著的人,趴在手臂中向他悄悄抬眼,帶著一點淒傷地笑了,“變成我的話,不會有人發現……”手上的傷口不斷地流血,但青年仿佛失去了痛覺,“你想要過普通生活的。以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活下去,這樣就行了。過新的人生。”
從呆了一拍的表情中驟然回神,手持電鋸就像暴力天使的青年,發出了失落的低沉笑聲。
“小千。你一點都沒變呢。所以我討厭你。謝謝你如此的溫柔呀。但是來不及了。”在仿佛哀悼著誰而初次泄落下柔軟的眼神裏,揮起了再次運作起來的電鋸向下劈去。
“千佳!”
撕心裂肺的喊聲傳來的同時,一輛奧迪A6從開放式的入口處,宛如被射出膛的子彈橫衝直撞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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