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1 / 3)

第五章 惡意遊戲

“有一種說法,月亮會散播黑暗。”

年輕的女人披著長發,以手抵頜,眺望窗外泛卷銀藍色的海浪,“不覺得這種說法不公平嗎?黑暗從一開始就存在。月亮僅隻是點亮了它。卻被愚昧的人們一味譴責。”從泛動著繁複花紋的翡翠色袖口中伸出的手指,接過了男子在身後遞過的酒,一飲而盡之後,紅唇微揚。

“我因替它心痛而感到了悲傷。”

幽遠燈影忽閃忽滅。筆直道路的盡頭變得狹隘起來。飛馳而過的車子以超越車身極限的速度奔馳著。落敗大樓的殘影已就在眼前。

一路橫衝直撞開去,在輪胎與階梯大力摩擦的可憎聲裏,聽到了不同尋常的響動。

“有人在裏麵!”已連續在兩個地方撲空,也沒有接到吳越的電話。不安越發升騰的此時,任何進入季秋耳中的響動,都可能成為刺激感官的幻聽。

“是千佳的聲音!”

季秋悚然驚覺,隨後篤定宣告,打開車窗向前窺探的同時,車子已一個甩尾轉角,衝進了陡然開闊的廳心。

全是水泥基柱的鋼筋骨架裏,隔著數米之寬的另外一側。有人正揮動巨大的兵刃,而被踩在腳下的那個人是——

“千佳!”

慘然呐喊的一瞬間裏。

“請坐穩。”低聲吐出命令的瘋狂車手已用力倒檔原地回旋加強衝擊力度隨後猛然踩下油門。車子像離膛子彈直挺躍進。比起迂回往返重新尋找另一端入口的做法,這種方式更加快速地讓他們跨越了距離,躍落對麵。

砰然巨響之後是落地濺起的塵煙漫彌。車子的輪胎發出碎裂預告的吱吱響聲。被突入者離奇打擾了正待進行之事,工人裝青年危險眯眼,“這些是什麼家夥?”

開車者推了推墨鏡,稍一動作,超越了極限而運作的車門便“啪”的一聲掉落下去,而他就坐在那架變得七零八落的汽車內,滿不在乎地嚼著口香糖,“我就是——馳騁在黑暗世界裏的霹靂遊俠,麥克·奈特!”

沒工夫管阿喜,麵前的景象,已讓季秋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睛。

眯眼站立的青年,穿著深藍色工人裝,嵌入月光碎片的頭發泛發金銀雙色。清澈若紅茶的眼瞳,泛動疑惑光澤。

那張臉孔,就是千佳。

那麼——

被軍靴踩在腳下,金發淩亂披灑半張麵靨,清澄眼眸正向這裏焦慮望來,帶著驚疑驚懼悲傷。

如果站在那裏的人是千佳,倒在那裏的人,又是誰呢?

“少、少爺……”嘴皮顫動,手指顫抖,連牙齒也因恐怖危險的景象而在戰栗不停,“放開、我叫你放開少爺啊!”但是——盡管搞不懂為什麼麵前的兩個人有著相同的臉孔,言季秋還是衝了過去,雙抱緊緊抱住拿著巨大電鋸的那隻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向上抬舉。

“不許碰他!”

“呀啊。”完全不在乎女孩子用盡全力的抗抵,青年的手臂紋絲不動,他隻是頗覺有趣地掀了掀唇,“這女人分得出來呢。小千,你看,”雪花似的聲音涼涼落下,“就算你如此偉大。想把人生轉讓給我。終究也是不可能的。我和你,就是這麼不一樣。”

聽出了這個淡泊語聲內部蘊藏的激烈殺意,被踩住的人,一瞬間瞪大了瞳孔,終於失卻冷靜呐喊起來:“阿秋快跑!”

“少爺!”季秋努力撐住開始加入力度下降的電鋸,同時往上方瞪去,“我來拖住他!”

“哦。拖住我。真有趣。”聳肩笑起來,隻是一揮手肘,女人那並不嬌小的身體就飛了出去。下一秒,他蹲跪下身,以揪掉頭皮般的力度用力抓起千佳的頭發,“就在這個愛著你的女人麵前殺掉你作為我最後的劇本吧。”

“不!不要這樣!”全身顫抖起來的青年極力哀求,“不能再殺人了,不能再讓你殺人!萬裏,萬裏,求求你,按我說的去做吧——”

“怎麼做。那個女人看到我了。唔。”若有所思之後,露出了惡魔的笑容,“那麼改為在你麵前殺掉她怎麼樣。那樣以來,不就滿足你自我犧牲的願望了嘛。”覺得這個主意簡直太妙了,他站起身,向著半暈在另一側爬不起身的女人走去。

腳步才邁開一步。便被身下的人抱住了腿。冰冷回眸,青年聳了聳肩,“真難看。”

被地板蹭得汙髒了的金發與臉,染上了淚意斑駁的紅茶色眼眸向他深深望來,“殺人很痛苦。害別人死去很痛苦。每一天都很痛苦。萬裏你明明如此訴說著。不管是道歉還是請求原諒我全都沒有說出口的資格。”眼淚像別的生物似的,從那張變花的臉上不斷流淌,“但是……我還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

“你這家夥從以前就聽不懂人話。”站立著的青年沉默數秒後,笑著低頭,“自從被你丟棄後,我就活在那個男人的世界裏。殺的人就像你曾經見過的人那麼多。‘噬血的修羅’是我的名字。染滿了鮮血的魔鬼又怎麼可能離得開地獄呢。我啊,就要到更深、更深的地獄裏去了。要是就這樣回不來,留下你一個人不是太寂寞了?所以在那之前,必需了結一切。你那個天真的想象並不是因這個女人的突入而無法實現。而是從一開始,哭泣的魔鬼就無法變成罪惡的天使。為了感謝你一直陪我遊戲到現在,我會讓你死得幹脆點。小千——”忽然溫柔起來的口吻,讓青年不覺地抬頭,以與自己完全相同的容顏站在那裏的男人,眯眼向他笑了。

“再見。”

“萬……”

那句呼喚沒有來得及說完,槍械聲自對麵怦然耀響,打中了襲擊者的肩膀,身體一陣搖晃,青年將電鋸換手將將舉起。可是再一槍接連打來。這次則射中了他的手臂。西裝零亂的男子大樓入口處手持雙槍保持著戒備。

“啊啊吳越先生!”自動從霹靂遊俠狀態中清醒的阿喜見到足可安心的人而放心地雙手交織成少女狀,“你終於趕來了。”

“不是說過要你們發現狀況通知我嗎?”一麵用力將受傷掙紮的人壓向牆壁,吳越一邊冷臉皺眉,急急看向昏厥在另一旁的季秋。

阿喜委屈道:“我以為我的愛車——‘基特’,是會自動報警的。”

“……”無言地看了他一眼,男人忍耐著,“快點恢複正常。那輛車不叫基特。它隻是普通款奧迪A6。重點是——它是屬於我的。”

私家小醫院被半夜訪客所驚擾。睡眼惺忪被叫醒的醫生板著臉從傷者肩膀取出丁當作響的子彈、擲向桌角上的圓盤。大力度地圍繞白布固定,同時瞄向傷者紋絲不同的臉。

“哼。扛得住哦。”

吳越等在一旁一見治療結束立刻掏出手銬。

“怎麼不直接帶局裏?”醫生看向老客戶,“你又違規操作吧。”

“幫我看著他。”吳越伸手指指,旋即關門,走向外麵的房間。

在那裏,言季秋和阿喜,擺出團戰的架勢正圍坐在柳千佳身前的椅子上。吳越也隨後加入戰局,拉過了第三把木椅。

被圍在中間的青年,頭發已經被弄幹淨。緊繃的身體散發著拒絕談話的氣息。而低垂的眼皮則不時閃爍,不知又在盤算怎樣的謊言。

“算了吧你。”言季秋臉色難看地捂著摔到地上時頭頂撞起的大包,“現在這種情況,你再說沒什麼。你以為他會信嗎?”她指指吳越,“還是快點說清楚的好。”

“你的溫柔果然隻有一瞬間呢。”靠牆坐在地上的青年抱著屈起的膝蓋,依舊不抬眼看人地叨咕著,“對著我大喊千佳我來救你了時還明明還很令人感動。”

“我隻喊了前一句吧。”臉上閃過尷尬,為什麼生死一線時聽到的話,這家夥還記得那麼清楚?

“行了。”手捂在嘴前麵,沉緩開眼的吳越直視對麵,“轉移話題是沒有用的。柳先生,你一直都在說謊。如果不是因為你這麼不配合,根本不會發生今晚的事。”他衝季秋揚揚上巴,“言小姐也不會因此受傷。”

“對呢。”阿喜懊惱地揪草,“我的車也因此全毀了。我的搭檔,我的夥伴。我的奈特工業2000。”

“他什麼時候能好?”吳越板起臉。

季秋抓抓頭,“上次是六小時。這次不知幾小時。”

“你帶他到別處待著吧。”有精神病在,他無法專心辦案。

“我也有資格要知道這家夥的事!”

季秋才不想退讓呢。為什麼少爺會有長得一樣的人啦?為什麼那個複製人要殺他啦?還有少爺明明被救了卻不高興這些事她全要弄懂!迎視她的目光僵持了一陣,吳越想通般地揚了揚眉,“算了。你也算是受害者。”

“我……”季秋反而被噎住了。她才沒有這麼想過。

而明顯對受害者三個字起了反應,柳千佳帶著她從小看熟眼的那種因眼眸過分清澄而無法掩飾悲傷的歉疚,飛快地瞄向了她。

“切。我又沒有受傷。”被那個目光看著,心裏就會一陣熱熱的。季秋裝得無所謂,故意張開臂膀,“呐,你瞧。我好得很咧。那種程度的撞擊根本不痛不癢!你才沒資格,讓我當什麼受害者。”舌頭嚕嚕嚕地在嘴裏打了個哨,故意向對方扮了個鬼臉。

仿佛無奈地笑了一下,柳千佳轉頭望向關著的那扇白色的門。

“那個人是我弟弟。”

“弟弟?”

“嗯。雙胞胎。”

“不可能啊。”季秋打岔,“我跟你從八歲就待在一起,一直到十歲搬家才分開呃。你有沒有兄弟,難道我會不知道?”

“因為那是醜聞。”安靜地說完,青年微微歪頭,像不知該從何講起般的,盯住了自己的腳趾。

“我爸是個嚴厲又固執的人。”

“嗯。”季秋回想,“超嚴肅的。”小時候每次去大宅子,都有點怕千佳他爸,“但是他很疼你啊。而且對我好像也不錯?”想到這兒,季秋把眉毛擰成蟲,垮著嘴角指指自己的鼻尖。

因為她常去陪少爺玩,所以那個一家之主每次看到她,都會送她糖果,簡直像特意感謝她去陪千佳似的。小時候完全不覺得,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每次都有得拿不是很不自然嗎?

“我說……”眉毛複雜地擰繩,某人臭臉道:“他不會一直以為,我是因為可以拿到糖果,才會去你家吧。”

“有可能。”青年苦笑了一下。

“他就是那樣的人。一旦有人靠近,馬上懷疑別人有所圖謀。因為是個富家子弟,年輕時被女人騙過好多次呢。戒心變得很深。”

這個多疑的男人,後來娶了在旅行時一見鍾情的女孩兒。對方完全不知道他的家世,因此讓他感到了安心。但是沒多久生下的孩子卻成為了災禍。

“災禍?”季秋喃喃。他是在指自己?還是被銬在隔壁房間裏的那個人呢?

“嗯。”金色的睫毛眨動著,“災禍。”

……

妻子生下一對雙胞胎。小生命原本會為這個家帶來更多喜樂。然而小小的嬰孩兒漸漸長出的是金色毛發。

“你在和我結婚以前,就有了別人吧。”男人站在窗邊,自嘲地咧動嘴角,“原本我就覺得奇怪,結婚三個月就懷孕了。然後七個月就早產。現在想想,當時會那麼隨便地與旅行者結婚,是因為你根本沒有挑剔的時間了吧。”

“太過分了。你是說我不貞嗎?孩子就是你的!我根本沒有和除你以外的男人交往過啊!”

任由女人百般辯解,哭泣,固執的男人始終無法相信。失望了的女人帶著一對雙生子,離開了男人的身邊。最後,在一個很偏僻的小鎮住了下來。那個年代,女性單獨一人撫育兩個孩子是件很困難的事。她每天去洗衣店上班,為了生存,終日忙碌不停。

“為什麼我們沒有爸爸呢?”

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像一雙漂亮的金發洋娃娃。在鎮上也非常惹眼注目。因為會被其他小孩子欺侮,所以總是隻有兩個人在一起玩。

女人也知道鎮上有很多針對她的風言風語。但她總是盡可能地對孩子露出笑顏。

“爸爸在其他地方。現在因為有誤會,才沒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爸爸不是壞人。隻是有點固執。隻要千佳和萬裏,再長大一點。就會越來越像爸爸了。那個時候,那個人就會相信我們了。”

生活雖然清貧,但三個人也有過快樂的時光。

女人整日外出工作,千佳和萬裏,就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一塊錢、兩塊錢、三塊錢……”

兩個孩子蹲在一起,數著從小豬存錢罐裏拿出的零碎硬幣。

“那個手套是五塊錢吧。”

“等媽媽生日時,應該可以賺夠!”

小鎮上的雜貨店裏掛著厚厚的藍花手套。從那裏路過的千佳和萬裏,每次都擔心會被其他人買走。因為想要拿那個送給常常在熨燙東西的媽媽。

兩分錢、五分錢……一點點投入丁當作響的小豬。其餘時分,在老房子裏,一起捉迷藏,就是僅有的遊戲。

這一晚,在房東家的彩電裏,孩子們看到了比手套更美麗的東西。

“小萬、那個好漂亮哦。”

“像小千的眼睛一樣。”

“嗯,也像小萬的眼睛一樣。”

是紅色寶石的戒指。真想拿來送給媽媽。

“海邊就會有好看的石頭。”稍大些的房東家的女兒,想起了自己收到過的彩色鵝卵石。

“那我們也去找吧!也許能找到像電視裏那麼漂亮的!”興高采烈提議的,是淘氣頑皮的千佳。

“但是海邊好遠。”是在小鎮的那一頭呢,萬裏比較膽小,所以有點害怕。

“沒事的啦。隻要循著道路一直走,就可以到了啊。根本就沒有多遠。大孩子們每天都走那條路去上學呢。”

“你們不能去哦。”房東的女兒想了想,“老師說最近那邊有奇怪的人,所以也讓大家結伴走呢。”

“我們兩個就是夥伴!”

千佳笑著攬住萬裏的脖子,後者慌張卻隻好點了點頭。因為他也想要找到漂亮的石頭,送給媽媽。而且不管是做什麼事,他一直也是和千佳一起做。

隻有六歲的孩子們,展開了大冒險。

向浪花會吹起泡沫的地方,手拉手前進。

矮矮的萬裏拖著千佳的手。一邊走一邊不安地往四處看。

“小萬是膽小鬼呀。”

千佳回頭,拉下眼皮,扮個鬼臉。

馬上生起氣來漲紅臉孔的萬裏,真的就像洋娃娃一樣可愛呢。笑著被他捶打起來的千佳,總有一種“我是哥哥呢”的自豪情結。

沒有走到海邊的他們,在半道上早早就誤入了岔路。

淺綠的蔓藤垂在深綠的大樹上,圍堆起好像圓形的樹屋。揉著眼睛的孩子,看到了紅色的閃耀。但那不是櫻花貝殼,也不是任何紅色的石子。那是鮮血。是某個肩膀大麵積出血的男人,像野蠻巨大的野獸一樣,站立著。手捂的地方,不斷滴落血花。

“看到了?”

男人轉過頭,胡子和頭發幾乎連成一線。

“小鬼。”

抓來的大手,讓兩個孩子的腿腳發顫,幾乎無法動彈。

“哇哇哇會吃人,是會吃人的鬼!”千佳哭叫著拽起萬裏的手。兩個孩子轉身就逃。

叢生的雜草深處隱埋的樹根絆住了萬裏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