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的次月
展現在季秋等人眼前的是直通山野的路徑。
“選擇一條道路一直向前。”戴著麵具的執行人在出發點介紹。麵前有無數條人工開鑿的小道,雖各自蜿蜒,目標卻都延伸往最前方聳立於稠密森林中的山穀。
已經有不同的隊伍顫巍巍地向前行進著。
“大家的出發時間跟本不一樣啊。”小慧抗議,“道路的遠近看起來也不同。這樣不公平。”
“放心吧。這不是速度遊戲。”執行人麵具下的唇微笑著,“每條道路遭遇的機關也各不相同。”
“如果是同樣的路還能算是比賽。”小慧猶自皺臉。
“所以啊,小姐。這裏是賭博遊戲。”
“又沒有比大小,又沒有擲色子。算什麼賭博呢。”
伸指在唇間一點,那人微笑,“真正的賭博是人生的各種狀況。好了,不能繼續再說了。請馬上選擇。”
千佳看著季秋,“你不是中過五百萬嗎?運氣應該很好吧。”
“那是厄運的陷阱好不好?”季秋忖疑片刻,還是死心地一拍小慧,“這家夥的第六感比較強。事實上彩票號碼就是用她的生日數字。你來選,小慧!”
“什麼?你從來沒告訴過我。”因驚聞季秋的秘密而大吃一驚的小慧不停地抗議,“如果是用我的生日中的彩票,應該分給我一部分啊。”
“公司的股份不是分給你了嗎?”
“那種破公司!”
“你們到底要不要選擇?”執行官皺眉瞧向身畔的電子聯絡板。
“走、走這條!”隨著小慧纖指一點,執行官按亮電子板上的綠鍵,“好了,可以開始了。循著這條路向下走吧,每逢岔路都會出現電子指示牌,絕對不能違背顯示的命令。”
“不能違背?”
“對。”麵具下的嘴唇笑著,“這條路,叫做——服從者之路。”
“這個人第六感真的好嗎?”千佳懷疑地看向季秋,手指著小慧。選什麼不好。服從者之路?那不是隻有乖乖聽話了?
“對了。”身後的荷官想起什麼般雙掌輕抵,“一旦踏上道路,務必不要偏離。否則,會被視為逃離遊戲。違者——”
“啊!”像在驗證他的話一樣,密林內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閉了下眼,把戴著白手套的手按壓胸前,他像個恭敬的執事般微微欠身繼續稟告,“當場射殺。”
突如其來的恐怖攫獲眾人。
在一片沉默中,五人邁向被密林遮掩的道路。
腳下兩旁雜草叢生,季秋每走一步都充滿忐忑,萬一不小心邁到道路之外該怎麼辦?雖然她膽子很大,卻也不由得慌張。
身邊伸來手握住了她的。
季秋抬眼,看見的是千佳擔心的視線。
“我、我才不會害怕呢。”故意挺起胸膛,說出的語聲卻在微微打戰。
“小慧,服從是什麼意思。”阿喜和小慧在前麵邊走邊聊。
“就是我說的話,你要聽的意思。”
“啊,好形象!了不起。小慧一說,我就明白!”
“沒、沒關係,放開吧。我、我真的不害怕了。”季秋呈九十度低垂頭,把手抽了出來。沒錯,她還得保護小慧和阿喜呢。根本沒有害怕的工夫。
麵前的青年微笑加深,追上一步後依舊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我說過我不害怕啦。”季秋別扭地回眼。
“是我害怕。”但是青年如此笑著,那狹長美好的眼型,充溢著一點也看不出是在進行危險遊戲的滿滿笑意。
“所以請拉著我的手吧。”
季秋不由得愣住了。她看著他的笑顏。
直到身後某眼鏡大叔淚流滿麵地煞風景,“言小姐,我、我也很害怕。能也拉著我的手嗎?”
“你們兩個自己手拉手好了。”季秋黑線著轉身,借以掩飾,與千佳對視時,那不爭氣的怦怦心跳聲。
“站住!”走在最前方的矮個少女忽然炸開雙臂,一聲大喝,“出現了!”
“顯示牌?”季秋奮力往前擠。
“是蛇。”阿喜蹲著用小樹枝向後挑走一條蛇。啪地跌落在季秋的臉上。
一手捂著臉上蠕動的草蛇,季秋額角十字閃光跳耀。為、為什麼不管在多麼危險的場合,隻要和這兩個人在一起,她的神經就緊張不起來了呢?
“你們這兩個家夥!”
“別動!”小慧大吼,“出現了!”
“是蛇還是天牛!”
從後麵摟住季秋激動的肩,千佳輕湊到她的耳邊,“不,這次是顯示牌。”
在道路出現第一次岔口的地方,聳立於雜草中的一米高的電子顯示板,正巡回閃耀著同一道指令:【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交給其中一個夥伴背負】
“看、看起來很簡單。”小慧愣了一下。
“對那些彼此不認識的人來說,可能會相互存疑吧。但是我們沒問題的。”季秋抱肩歪頭,接著看了眼大叔,“怎麼樣?大叔。沒問題吧。”
“啊……這個,我本來就不知該做些什麼。我聽你們的。”
“等等。”千佳蹙眉擋住季秋的動作,“所有的東西,讓一個人拿著。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仔細看看。”
在千佳的命令下,季秋惑然抬頭,視線梭巡一周,“啊。”她捂上嘴。扛著一人腰粗的礦泉水桶的阿喜,背著裝滿食物雙肩背口袋的小慧,拿著手電筒的大叔,還有拎著繩索的自己……
“這些東西,一個人拿是不是太費力了?”
“是根本拿不了。看起來最有力氣的人,應該是阿喜了。可是為了扛那個水桶,他的兩隻手就都得占著了。一旦你把東西遞給他,他就必需背負。”所以他才會阻止。在條約生效之前要想些辦法才行。
“幹脆讓他把水扔掉?”
“不行。水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扔的。”不知道後麵是怎樣的關卡,隻有水,必需保留到最後。等等,扔掉?
“讓小慧把食物扔掉。”
“什麼?”小慧抱緊包包,“扔掉?”
“這樣一來包就可以用來裝繩索和手電還有我拿的這個。”
“等等千佳你拿的是……”
柳千佳拎在手中的是一個不大的方正手提盒。
“先按我說的做吧。”
“但是食物也是不可以扔的啊。”季秋迷惑,“不然扔掉繩索和手電好了。”
“這些小東西不那麼占地。但是很可能用得到。因為最後要到那裏去——”千佳指向對麵的叢山。
“可是我理解言小姐的顧慮。”大叔也勸說他,“因為食物也是很重要的。”
“當然!”千佳低喝一聲,“所有的東西都是因為用得到才要的!沒有不重要的。但是如果把它們全交給阿喜,阿喜根本背負不起。那個時候,要失去的就將不隻是重要的東西!”
四個人被他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抬頭。
站立在那裏的青年疲憊似的說著,“有的時候,就是要舍棄重要的東西。”
屏幕顯示著少女把食物傾倒在樹下,隨後將背包交給了背著水桶的男子,其餘人的手電,繩索,箱盒,也一一轉給了他。
一行人等稍作停留,繼續前進。
莊家的監控室內,審視著屏幕的青年,吃吃地笑了。
“呼呼……原來如此。他們選擇的是‘服從者之路’。”
“這條路比其他有凶險機關的道路要簡單。”身邊的服侍者如此說著。
“真的是這樣嗎?”青年哼笑,“必需服從、不得不服從,無法反抗的東西,想不到那樣東西的名字嗎?”
“……命運……”
“沒錯。服從者之路,也就是命運的道路。命運的道路充滿取舍。要眾人取舍就會伴隨爭執。所以那是命運之路,取舍之路,爭執之路以及必需不斷失去的道路。”
接下來一直向前走了很久,也許是心理作用,覺得天色變暗了。在被樹木隔開的道路裏,不時會聽到其他路上傳來的慘叫聲。
“到底其他人那裏發生了什麼?”大叔邊走,邊冷汗涔涔,“我們接下來又會遇到什麼呢。其實我早就知道來這裏會遇到這種事。嘿嘿。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死心接受的!因為我已經給兒子交了住院費。即使我死在這兒……”
“你的兒子會為此哭泣的。”走過身側的同時,千佳看他一瞥。
“你……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麼。”抬頭看他的大叔,顫聲問著。
“我來這裏是為了達成願望。”回頭的青年,微微笑了。那個笑容充滿篤定與信仰,因此讓大叔的心都跟著獲得了稍許希望。
“這、這是惡意之神的島。不會實現願望的。”
“大叔。在佛教沒有興盛的時候。神的數量反而非常多哦。有管生產的神明,也有負責災難的神明。燒陶之神、瓦礫之神,當然也允許有惡意之神。但不管背負著怎樣的名字,”頭發的顏色就像傳說中的天使般閃耀,那個青年頭也不回地走著,“神在的地方——就有人類的庇護所。”
“出現了。”季秋停下腳步。
這一次需要手電筒微微照亮才能看清的告示牌旁,有一小片擦得很亮露出鐵色的土地,上麵有一雙腳印。而牌子上的字相當簡潔:【留下一個人】
“留下?”
“為什麼,我們沒有失敗吧。既然還沒有失敗,幹嗎要淘汰人數?”
“這不是淘汰人數。我們選的是服從者之路,不服從,才會違規。那時才是失敗。”
“雖然你說得這麼鏗鏘。”季秋無法接受,“但是你肯定不會留下的吧。”她了解他,“而我也不會允許把小慧留下的!接著,阿喜不在的話,沒有人拿東西。也就是說,你要把大叔留下嗎!”
“這話是你說出口的。”千佳針鋒相對,“你也是這樣想的不是嗎?”
“是的。沒錯。”季秋承認,“所以我才無法接受!像這麼卑鄙的行為,這麼卑劣的自己,我全都無法接受。”
“賭博亦是遊戲。世界上所有的遊戲,都要在規則的前提下。沒有規則就沒有遊戲。我們選的道路也許真的是簡單的。因為所有的遊戲都要服從規則。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這麼簡單、直接地——服從它。”
“我不明白。千佳。你到底想做什麼。你為什麼要來這裏?你根本不可能那麼簡單聽從吳越的安排。”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你又想逃避!”她情急,“千佳,你總是逃避我。”
“那麼你為什麼又總是追上來呢?”沒錯。他一點也不想在這裏看到她。因為他早就知道,他帶給她的,永遠都是危險與麻煩。所以他才不想要靠近她。
“不要吵了。”小慧忽然以不符合她的沉靜語氣開口,“大叔,”她往旁邊一指,“大叔已經站上去了。”
在畫有腳印的地方,眼鏡大叔果然已經站在了那裏。身前小徑傳來哢嚓一響,原來那裏隱藏著某個微小的機關。如果沒有人站上去就不會自動解開,那麼接下去前進就會發生爆炸……
“大叔?”季秋喊他。
“我們獲勝的話,大叔也會一同獲勝。”千佳拖起她的手,不再回頭。
“我、我相信你!”身後,像雕塑一樣站在那裏的中年男人衝著青年的背影雙手遮在唇邊喊道。
一瞬間,就在千佳身邊的季秋,看到了青年用力閉眼而抿出的淚漬。
“千、千佳。”
“……”
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其實她明明就知道千佳比誰都要善良溫柔,卻被迫要由他做這樣的選擇。五味雜陳的心,一時不知如何言語。她隻是更緊地反握住了千佳的手,“我、我會在你身邊的!就算後麵要把小慧和阿喜都留下,我也要站在你身邊!”
卑劣和卑鄙的行為,每個人一定都曾做過。
如果一定要這樣才能繼續前進,我不會說純粹高尚的漂亮話。也不會再欺騙自己的心。
“就是嘛。無論如何也要做的話。就承認好了!比起不認識的人,認識的比較重要。比起自己愛的人,朋友比較不重要。比起自己,愛的人又變得那麼不重要!”小慧在身後啦啦啦地唱歌,“我一點都不生氣的。阿秋。”
“可是……小慧你說真的嗎?”阿喜在一旁垮下臉,“比起自己,愛的人變得不重要?你是這麼認為的?”
“這和你沒關係吧。阿喜。反正你又沒愛人。”
“……”
阿喜背著水桶的腰瞬間彎了幾度。
“我我……其實……你你……”
“好漂亮的櫻花樹。”
忽如其來的粉紅花瓣,打斷了阿喜的期期艾艾。
眼前的道路驟然開闊起來,之前的狹窄不複存在。在變成了共用地一般的空場裏,數株粉紅粉白夾雜的花樹,正飄降著彌天花雨。
金色嵌花的尖長指尖牢握著徐徐攤展的翡翠扇柄,眼尾畫著紅色吊梢眼線的女性,穿著有如京劇花旦般華麗的盛裝,跪坐在花樹夜色下的席台上。
“歡迎來到第二關,吾為談判魔女。”
在不知不覺中難道已經走完了服從者之路?季秋等人傻愣當場,瞧著這個飄溢著華美豔色的女人。
過分濃豔的盛裝,令人看不出她的本來麵貌。在天空升起月亮的同時,她從那寬大的袖子裏拿出同樣花豔的紙牌,一張張擺在麵前的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