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的決心
我是一個年少漂泊在外的人,遇事必須自己拿主意下決心。說來很有意思,作為新中國的同齡人,在人生道路上有過幾次下決心要做或去做某事,竟然都是在國慶節時。而且,隨後便證明這個決心下對了、做對了,這就讓我對“十一”國慶節這個特別的日子有了親切的感覺。
第一次是1979年國慶節。此時我是承德地委黨校的教員。普寧寺前,兩間房一小院,妻子孩子,構成了盼望已久的安樂窩。課程不多教課輕鬆,家屬院生活豐富且歡樂:打家具,蓋小棚,養花草,玩撲克,下象棋,甚是安逸。
五年插隊三年上學三載教課,難得安妥,何尋壓力?然國慶的歌聲鼓聲卻讓我心潮難平:新中國三十年,曆經坎坷,如今再揚航帆;而我,三十而立,家已有,“業”何在?光陰易逝,年華不再,確到了下決心製定人生奮鬥目標的時候!
國慶助我,決心下定:業餘時間要幹一件事——寫小說,將文學創作作為終身追求的目標!一寫三載,濃發漸稀;鮮有發表,心誌愈堅。總結思考,道理明了:囿於小我,很難成功;隻有胸懷天下,接近民眾,感悟時代,才有收獲。
1982年國慶節這一天,我實施了第二個決心——搬家,調工作,搬進妻子單位筒子樓十來平方米的小屋,到承德地委宣傳部當個小幹事……隨後證
明,這個決心下得太對了。離開三尺講台,麵對千裏塞北,我如魚得水,作品迭出。
當時有個新聞:農村兩名姑娘包荒山,記者問婚事咋辦,姑娘戲言:誰有誌綠化荒山就嫁給誰。消息發表後,很快來信如雪片,更有十數人舍田賣房千裏尋來。我得知此線索,暑夜不眠,在招待所燈下看信到天明,很快寫出短篇小說《春水嶺的新聞》。後來,又在某縣和電影《青鬆嶺》裏錢廣原型一聊半宿,感慨過往,喜讚改革,寫出小說《晚霞染紅青杏溝》。如上兩篇,皆在省報副刊整版發表。隨後,我又寫出第一個中篇小說《雲霧纏繞鐵塔》,在《小說家》發表。由此,我悟出門路:隻要認定生活是源泉,素材就滾滾而來,作品發表就不難,這比閉門造車、生搬硬套不知強多少倍!
1985年的決心,亦是在國慶節時下的。年初,我當上地區文化局長,從春忙到秋,國慶節放假喘口氣。靜思——往下是放下筆一心走仕途路呢,還是繼續堅持文學創作?又下決心,工作要做好,小說還要寫下去,而且要寫出貼近時代貼近生活的作品。隨後,我隻要有機會就下鄉,跑鄉鎮,檢查文化站工作。吃食堂大鍋菜,睡夥房熱炕。1988年夏抗旱,我在一大車店住半月,整日和鄉幹部在一起,回來寫出中篇小說《鄉鎮幹部》,在《長城》頭條發
表,被《中篇小說選刊》選登。隨後,《七品縣令和辦公室主任》《村民組長》《一鄉之長》等數十個中篇相繼發表,被稱為“鄉鎮幹部係列”,被各種選刊轉登,並屢屢獲獎。評論家雷達著文說:當代作家寫鄉鎮幹部的作品不少,但如此排炮般密集寫的,何申是第一人。
1993年國慶節,我背著行李,來到長城之畔霧靈山下。以往下鄉時間短,這次我下決心在村裏生活半年。我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忙碌,派飯連吃上百頓,不僅對村裏的事諳熟在心,自己也變成鄉下人。冬天,北京來電話,告知我獲了“莊重文文學獎”,要在人民大會堂領獎。我胡子拉碴穿件舊大衣奔去,先找到電話裏說的京西賓館,門衛說:快走,這不讓進大車!——把我當成車把式。因門衛的話,我自覺行頭太差,有辱文學,忙去西單買了新鞋。過長安街,汽車飛駛,別人嗖嗖過,我硬是不敢,還是一位老者說“是從山裏來的吧”,把我帶了過去。買鞋歸來,又被一中年婦女拉走幫她去“試衣服”,要不是到了開會時間,肯定被騙。事後細想,此時我心神全在鄉村,身入心入;心思全在小說,眼無旁騖。這正是寫作者的最好狀態,十分難得。
1998年夏,為寫長篇小說,我辭去承德日報社社長職務。國慶節和朋友相聚。眾人說,你正處級14年
,才47歲,如今無職無權,新房沒買,騎車出行,虧不虧?如今長篇初成,不如再換一單位……我說謝謝各位好心,但我決心已下,淡泊明誌,安心寫作,決不回頭。
隨後,就有了45萬字長篇小說《多彩的鄉村》,又有“熱河係列中短篇”,以及大量散文隨筆,又習書法。現在看來,決心,確是極好的推動力;國慶,則是大山一般的見證。如今我歲臨七秩,又喜臨國慶,思想往事,感恩國慶。
2019年10月0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