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光利刃(2 / 3)

“不過……”主編完全沒有被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打亂自己的節奏。

程燁覺得自己扣在一起的手指已經失去了知覺。

“就這一章而言,我覺得寫得不錯,人物很飽滿。”

“嗯?”程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金啊,年紀大咯!論市場敏銳度,怕是趕不上年輕人了!”

程燁空落落的心好像突然被蜜糖填滿,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已近哽咽:“謝謝您,真的特別感謝!”

“嗯。”主編渾不在意地一揮手,意思是程燁可以告退了。

這個喜訊來得遠超預期地容易,程燁一時間緩不過神,覺得自己像是踩在雲端,下一秒就有可能跌落下來,腳步都極輕緩。

她走到門口,剛摸上門把手,主編的聲音又自身後傳來:“對了,程燁啊,這本書,不用在老金手裏過會了,你填好選題表,直接拿著全文來找我吧。”

程燁詫異地回頭,短短幾分鍾,主編不僅讓她在雲端站穩了,還給了一針強心劑。

他這樣做,既向老金表明他支持程燁這個選題,又最大限度地保全了老金的麵子,不至於置程燁於複雜的職場關係之中。這種細致入微的關懷,別說在職業生涯,就算在家中程燁也沒體會過。

這個當下,她覺得自己的中文係白念了,竟搜腸刮肚也想不出該用什麼話表達感謝。

主編低聲咳嗽了一下:“你剛剛說的那番話呀,就是不讓優秀作品蒙塵那句,也是我,剛剛當上策劃編輯時寫在工位上的。把書做好,別讓我失望。”

程燁再也忍不住,眼淚一顆顆砸下來。

進門之前,她雖然自認做了充足的準備,可也沒有把握一定能說服主編,現在聽著他的話,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單打獨鬥。

“哎?怎麼還跟我這兒哭上了?回頭出去外麵又該議論我給年輕人太大壓力了,別給我招黑!”從嚴肅有距離感的資深主編,到可愛和藹的老頭,前後不過十餘分鍾時間。

程燁破涕為笑,被他這句學著年輕人說的“招黑”逗得忘記了最初進來時的那份不安。

餘洋下了地鐵,買了份早餐趕回醫院陪餘海。

剛才在車廂裏,他看到程燁的小動作了。她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愛意,早已經從眼睛、從唇角、從指尖準確無誤地流露出來,落進他心裏。

他忍住了那一刻想要抱她一下的衝動,腦子裏隻剩一個念頭——隻有在自己有能力庇護她時,才可真正與她並肩。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起來。

如果說從前他的文字是自己和哥哥生活的保障,是安全感的來源,是頭頂遮風擋雨的瓦片和腳下漫漫長路的基石,那麼現在,他希望他的文字可以成為武器,成為自己與不安抗衡的底氣。

他對於《夜鶯與鳶尾花》傾注的心力日漸深重。

最初,他希望寫一部以程燁為原型的愛情小說,因而創造了認為更能與她相配的葉之舟。

然而寫著寫著,那些現實中的壓迫與困苦也從筆尖滲進紙張,現實中程誠給的壓力,變成了小說裏陳新凱的變態,劇情也一路從愛情故事偏向了餘洋最拿手的懸疑題材,讀者們的熱情空前高漲。

於是聯係餘洋的出版人,也就不止一兩位了。

其中最特別的那位,叫蘇堯。

兩家讀者粉絲還在網上“兵戎相見”,他本人卻在私下主動聯係了餘洋,為自己之前的行為道歉。蘇堯坦承了自己無奈之下與程誠勾結的真相,是他構陷餘洋抄襲才導致餘洋被封號,他希望餘洋能給自己一個悔過和糾錯的機會。

他告訴餘洋,自己願意動用所有的人脈與資源,竭盡全力幫助他出版新的小說,就當是為自己贖罪。

餘洋不是個揪住過去不放的人,他了解了蘇堯與程誠之間的糾葛,決定不再追究,慎重考慮之後,答應與蘇堯麵談。

“哥,我的新小說進展很順利,下周約了出版人見麵,你也要快點好起來!”他用熱毛巾幫餘海擦了把臉,把豆漿、油條擺上小桌板,開始耐心地喂餘海吃早飯。

傷了右手之後,餘海不願意學怎麼用左手吃飯,大部分時間都是餘洋在照顧他的起居,就連最喜歡的數學題,餘海也不做了,整天盯著天花板發呆,這讓餘洋更不放心放他獨處。

“程燁今天也很好,穿得挺暖和,”餘洋自說自話,“不過她又沒帶雨傘,我就知道她粗心,所以特地帶了兩把傘。哥……你也挺想她的吧?你放心,眼下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很久的,我們……都會越來越好的!”

餘洋說這句話時,眼裏是帶著光的。好像曾經那些謾罵、誤解,無休止的輕視、侮辱,以及看不到的未來,終於要撥雲見日,漸漸有嶄新的輪廓了。

一切都會好轉起來的,哥哥會出院,書會出版,程燁也會回到自己身邊,餘洋對此深信不疑。

他囫圇吃下一個饅頭、幾口豆漿,坐在病房床邊打開了筆記本電腦,他要在今晚更新出葉之舟與葉之橋逃出生天的章節。

下過雨的傍晚,空氣質量異常好,山裏尤是如此。

小李接到了程建業詢問程誠去向的電話。

他最近沒有出差,也沒有回家裏住,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把自己關在了別墅裏。

這是翁源地價最昂貴的地方,在城市邊緣,零星的幾幢別墅依山而建,傍水而居,據說風水是極好的。

小李出示程誠放在他那兒備用的出入卡,停好車,一陣寒風襲來,他不禁打了個哆嗦。雖然已經為接送程誠來過這裏很多次,他還是不太習慣這稍顯陰森的風景,也看不出什麼好風水。

程誠失聯了好幾天,這種情況時有發生,他“需要”一些嚴禁打擾的時刻。

小李輸入了密碼,進入別墅的庭院。這裏原本種了一棵挺拔的樹和一些綠植,可冬日凜冽的雨雪過後,小院呈現出一副頹敗的景象,植物的葉子蔫蔫地堆在一起,藤椅也透著濕潤的灰度。

“程總?”他走上前按了門鈴,卻遲遲等不到回應。

小李繼續敲門,心道若再沒有回應,應該就不在此處了。

其實比起程誠不在,他更怕程誠開門,因為這個時間他定然要責怪自己冒昧打擾,可老爺子吩咐了,他不敢不跑這一趟。

正要無功而返,門內忽然傳出座機的鈴聲,小李靈機一動,跨進庭院的花壇,借著餐廳的落地窗使勁往裏張望,這一看,就看到了旋轉樓梯上一攤攤發黑的汙跡。

再仔細瞧,地上竟然有個人影,呈“大”字形攤著,看不出是不是程誠,也看不出有沒有受傷。

房間裏的電話鈴聲還在響,像一聲聲催命符,小李額頭流下冷汗,完了,一定是出事了。

他知道程誠涉毒,他也知道應該第一時間把這裏的情況通報給程建業的,可是……

小李在石階上坐下,心裏盤算,程建業絕不會同意自己報警讓事情曝光的,他自有包庇兒子的辦法,但自己可就擇不出去了。一旦事情敗露,無論是涉毒還是之前的故意傷人,自己是首當其衝的替罪羊,一定會重判。

不能那麼被動,任何時候保住自己才最重要。這個道理還是程誠言傳身教的。

坐在車上等著警察來的工夫,小李放低了座椅,腿腳放肆地搭在方向盤上,鬆開整齊的領帶,整個人囂張卻又透著濃重的無力感。他偷拿了一支程誠的雪茄點燃,一呼一吸間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好了,如果程誠真的死了,任誰也不會關心他這個鞍前馬後的小秘書,倒不如主動向警方交代程誠涉及毒品相關的業務,自己在這方麵牽涉不算太多,也好求個輕判……

“右側大腿、左手背、右手肘、左腹肋下各有一刀,死因是失血過多……”

別墅被警察圍了起來,現場異常可怖。

程誠仰躺在地上,凶器不知去向。血跡從餐廳的樓梯一直蔓延到客廳,可是沒有明顯打鬥過的跡象。

林毅捂著鼻子:“這味兒……應該有好幾天了吧?”

“法醫還沒到,”警員指了指小李,“死者秘書報的警,說他有吸毒的習慣。”

林毅低罵了一句,又問:“現場找到毒品了嗎?”

“有針筒,已經送去化驗了。”

“再找!”

林毅看向睜著眼睛的屍體,屍斑的顏色已經很深了,還散發著腐爛的氣息,口鼻都有血水幹涸的印記,要不是警員介紹,他真的很難把他跟財經名人程誠聯係到一起,更難……聯係到程燁的哥哥身上。

林毅小時候膽子特別小,在一群小孩子中永遠是個受氣包,盡管他爸是個遠近聞名的緝毒警察,他也從來沒有立誌長大要變得跟老爸一樣有出息。

每次打架,準確地說是被打,他都是躲在餘洋身後多一點,反而是餘洋很崇拜林毅的爸爸,一度夢想著以後能考警校。

當餘洋明白了自己一生難離餘海,選擇了在家碼字為生之後,他跟林毅談起自己的取舍,鼓勵他試一試考警校。

他本來就很擅長講道理,又說女孩子都很崇拜警察,聽得林毅兩眼放光,拍胸脯保證自己能光榮“傳承”他的警察夢,就這樣,居然歪打正著以第一名的成績被警校錄取了,連林毅他爸都覺得驚奇。

在那之後,林毅漸漸在偵查方麵嶄露頭角,成了一名優秀的警察,而餘洋每隔一段時間,就借著“警員家屬”的身份,到林毅上班的地方送些好吃的,彌補心中已去多年的願望。

“林隊,想什麼呢?”法醫同事趕到了現場,摘了口罩問:“你認識死者?”

“不認識。”他回。

實際上,他知道他是程燁的哥哥,這個小城市裏恐怕少有人不知道,而他比其他人了解多一點的是,程誠不同意餘洋和她妹妹在一起。

“這個程誠……”隊裏另一個警員忽然想起了什麼,“前陣子有民眾報案,說好像看到他和一行人在巷子裏鬥毆,應該是跟什麼人結了仇的。”

“看清楚鬥毆的人了嗎?”林毅問。

“沒有,報案的人隻說看到車牌號是四個8,”警員朝門外的黑車努努嘴,“就是停在外麵的那輛車,具體到底是不是他也沒看清,後來也沒接到傷者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