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消失的凶手(2 / 3)

“江瑾!”林毅神色冷下來,“不要瞎猜,你不了解餘洋。”

“才不是無端猜測,我隻是覺得奇怪。”看著林毅陰沉的麵色,江瑾在心裏歎了口氣,也罷,她今天根本就不應該找他出來。

她站起身,拿上自己的包,一副話不投機要走人的架勢。

“怎麼還生氣了?”林毅拉著江瑾坐下,“你說的我明白,我有自己的判斷。”

江瑾看林毅的眼神不似作假,便就此作罷,兩人心照不宣地都沒再提起案子,沉默地應付了一頓飯,味同嚼蠟。

跟江瑾會麵結束,林毅心裏十分不暢快,他不了解江瑾的專業,可也不完全認同她的猜測。

每個人都從自己的角度評判這件事,反而讓真相顯得更混沌了。

一隊的辦公區幾乎沒人駐守了,楊超暫代著林毅的隊長之職,此時正獨自對著白板上的人物關係圖愁眉緊鎖。

他經手過的刑事案件無數,有著神準的直覺,因此在警局裏被大家戲稱“謀麵鬼才”,意指他看一眼嫌疑人的麵相,就能判斷出是不是真凶。雖然傳得玄乎了些,但沒人會否認他的辦案能力。

白板上,餘洋與程誠的照片並排,下方還有兩張照片,分別是當前一隊調查的一位物理老師和二隊揪著不放的報案人小李。

兩支隊伍辦案風格完全不同。

一隊跟餘洋有些交情,知道他被懷疑,個個都有些憤懣,查案多半都抱著想要為他證明什麼的心態;二隊大都更理性些,認為凶手是前來自首的餘洋的可能性較大,調查小李也是常規流程。

也是因此,一隊中有幾位熬了好幾個大夜,硬是排查了網站上所有可疑的小說讀者,還真讓他們查出來一些先前未曾注意到的嫌疑人。

同樣翻來覆去看了幾十個小時的小說訪客記錄的林毅,也從不少留言偏激、賬號詭異,可能有嫌疑的讀者中,留意到了一個ID為“繹”的人。

“林隊,你想怎麼查?”刑偵一隊的幾個兄弟一早就來林毅家報到了,這會兒圍坐在客廳。隻等他一聲令下。

“查什麼查!都給我回家去!”林毅沒好氣。

他為餘洋違紀,是因為十幾年的情誼,其他隊員跟餘洋雖然有交情,可犯不上陪他冒險。何況一隊如今有楊超坐鎮,於情於理,他們來他家裏這一趟終是不該。

幾人互相看看臉色,都沒動。

“走走走,都給我走!”林毅開始攆人了,“楊隊怎麼安排的就怎麼查!其他人用不著都撲在這個案子上。”他記得有隊友早就該休假的。

“哥!”這回,他們連“隊長”也不叫了,擠在門口不願散去,“你不讓我們插手,我們明白,那你看……我們來你家聚餐,很可能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為首的隊員一開口,其餘幾人立馬反應過來,紛紛應和。

“對對,我們這兩天啊,在研究一起網絡犯罪。通過犯人的ID鎖定了一位市二中的物理老師,姓言,你說,這物理老師也喜歡看小說哈……”

“可不是,”另一位接話,“明天二中期末考試,大後天就放寒假了,可不得囤點在家看嗎?”

“行了……”林毅低聲打斷。

他查得到,他們當然也查得到,甚至因為職務之便,比他掌握的信息更多。林毅看著幾個人的黑眼圈,心裏很不是滋味。不是沒想過讓他們幫忙,一隊的偵查實力他最清楚不過,能參與進來一定事半功倍。

然而想到後果,他還是決定靠自己。

“今天的聚餐結束了,”他側頭回看,客廳的茶幾上留了一個檔案袋,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他連一杯水都沒來得及給他們倒,“該忙什麼忙什麼去,我……”

說“謝謝”太見外,損他們的話又說不出。

“我不留你們吃飯了,有約。”林毅撇撇嘴。

幾人被林毅“趕”出家門,慢吞吞地排隊下樓。

“二隊應該還在跟小李死磕,不過估計也再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了!”幾個人下樓梯還不忘“彙報”二隊的進度,交談的聲音還在樓道裏遊蕩,尾音劃過林毅心上,惹得他鼻尖發癢。

“楊隊!”二隊隊長唐小天走進會議室,給楊超遞上一遝文件,“耽誤您一些時間,我彙報下小李的情況。”

楊超頷首,唐小天拿起桌上紅色的記號筆,在小李的照片下方畫了一個問號。

“作為程誠死亡的報案人,也是他的助理,小李最初接受訊問時就交代了當日的情形,他到達現場的時間、撥打報警電話的時間、案發時的不在場證明都與我們的調查一致,同時他也主動交代出了程誠吸毒的犯罪事實。”

唐小天的話讓楊超回憶起初次見到小李時的畫麵,那時他坐在審訊室裏聲淚俱下,一方麵表達著對於程誠死亡的傷心,一方麵又懺悔著自己沒有早點阻止及舉報他涉毒的行為。

看上去很像為步入歧途的雇主惋惜,又像是頗有苦衷的正義青年,可是話裏話外都把自己擇得幹幹淨淨,而把程誠塑造成了一個蠻橫專製不聽勸的霸總形象。

唐小天繼續說:“死者程誠沒有親近的朋友,大都是商場上的泛泛之交,小李是他生前關係最密切的人,算是左膀右臂。根據他自己交代,程誠對他極為信任,幾乎無所顧忌,所以小李才能提供給我們他涉毒、涉黑、詐騙的直接證據,但是,他並非表現出來的那樣對程誠的死亡感到那麼痛苦……”

楊超翻看著手上的資料,讚同道:“所以說,從這些資料收集的完整度和時間上來看……這個小李早就在搜集程誠的犯罪證據了,他之所以有這麼確鑿的證據都沒有報警,不是因為什麼深情厚誼,隻不過……”

唐小天接過話:“隻不過是留著把柄。”

楊超:“是的,這種人偷奸耍滑慣了,做事不會不給自己留後手。”

早在第一輪偵查時,楊超就已經在心裏給小李下了這樣的定義。

以程誠的個性來說,他不會在身邊放一個正義感爆棚隨時可能舉報自己的定時炸彈,他要的左膀右臂,定然是能幫他把商場上的醃臢事處理得遊刃有餘的,且有著很好把控的弱點。

要麼貪錢,要麼圖利,要麼跟自己一樣濕了鞋,誰都不幹淨。

總之絕無可能是小李演出來的那個樣子。

唐小天眼睛一亮,覺得自己懷疑的方向對了:“楊隊,你跟我想得一樣嗎?”

楊超:“你是想說,他既然有把柄,程誠若是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他,這樣一來,兩人都有了想要致對方於死地的動機。”

唐小天:“對的!所以我們重點排查了小李的情況!根據法醫推測,程誠的死亡時間是1月14日晚8點左右,而當日最後一個離開他家的,就是這家夥!很有可能他在殺害程誠之後,又裝作不知情重回現場假意報案……”

楊超揮手打斷他的妄下定論:“他有問題,但……”

“楊隊,他真的有很大的嫌疑。”唐小天不甘心,他的視線瞥向審訊室的方向,那裏麵,小李還在“配合調查”。

“他先前閉口不談1月14日去過程誠私人別墅的事,在我們拿出證據之後,才含混帶過。我們調查了他的銀行流水,他離開後不久,賬戶就收到了一筆來自海外的彙款,我們有理由懷疑他是拿著犯罪證據威脅了程誠,導致二人矛盾升級後痛下殺手。”

“海外賬戶查了嗎?”

“在查了,很快會有結果。”

楊超依然揮手:“假設賬戶就是程誠的,小李的目的是要錢,那麼已經拿到了,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地殺人?”

唐小天:“也許是程誠先動的手呢?小李出於自衛……”

“不對,他離開現場時還未到案發時間,已經拿到錢再返回現場殺人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小李與餘洋並無過多交集,這無法解釋餘洋為什麼要自首。”

唐小天沒忍住,一巴掌拍向白板上餘洋的照片:“楊隊,不是我說,這個餘洋的話能信嗎?什麼自首,我看他就是來添亂的!還人格分裂殺人,神神叨叨的!”

“比起小李,餘洋的犯罪動機更明確,雖然他身上還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但是我認為程誠的死跟他的關係更大。你處理更多刑事案件就會知道,小李這種人諂上驕下、恃勢淩人,可往往並沒有殺人的膽子。”

“可……”

“我問你,小李還交代了什麼?”

“沒有了,隻是強調程誠為人霸道,極力撇清自己案發當天與他爭吵的事,說他易怒,對越是親近的人越容易發脾氣,瘋起來連他爸程建業都不放在眼裏,就是不承認自己威脅過程誠。”

“楊隊,唐隊,打擾一下。”會議室外,二隊的小鄒敲了敲門,得到許可之後小心翼翼探進頭來,“海外賬戶的信息查到了。”

他有點抱歉地看向唐小天:“不是程誠的,賬戶屬於程建業。”

楊超與唐小天對視:“查!”

唐小天得令,一邊安排人詢問小李關於程家父子的關係,一邊決定帶人親自去一趟程家大宅。

雪停了。

正午的光線落在白色的樹梢上,風一吹,揚起一層金光,又撲在二中校門口的光榮榜上。

林毅裹著羽絨服,帽子、圍巾一應俱全,隻露著眼睛,緊緊盯著榜上的照片。

優秀校友那一欄有程誠,他的照片被放在最醒目的位置,還有個熟麵孔,前陣子剛被抓,簡介裏寫的是作家。

林毅呼了口白氣,手腳都已經凍得冰涼。

“這光榮榜,可不咋光榮啊。”他喃喃自語。

下課鈴聲響起不久,上午的考試結束了,學生們魚貫而出。林毅不再分神,對著學校大門目不斜視。

他不方便直接進學校找那位物理老師,隻能蹲守,委實考驗眼神。

十五分鍾過去,認錯了兩位男老師,林毅有些泄氣,既不知道自己這個方向找得對不對,又不知道是否會無功而返。

原本今日此行隻是為了找線索,他並不覺得物理老師是真凶,否則怎麼會留下這麼明顯的訪客痕跡等著被查到?況且,他又是出於什麼原因原封不動地複製小說中的殺人情節來給自己平添嫌疑,這太不合理了……

正想著,校門口主路上駛來一輛警車,紅藍色車燈和響亮的警笛聲引得學生紛紛側目。一隊的兄弟默契地給了林毅率先問話的時間,應當不是他們。

麵前經過一個穿著黑色外套,推著自行車的男人,他深埋著頭有些慌張,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沒事吧?”林毅扶住他,一跟他對上眼,赫然發現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言繹老師,”林毅小聲說,“我是咱們市緝毒大隊的林懷光,方便聊兩句嗎?”不方便直接以自己的名義問話,林毅借了自家老爸的名頭。

哪知道物理老師聽完他的話,手一鬆,車把一歪摔在地下,自行車也不要了,轉身就跑。

難不成還真是他?

林毅原本腿腳有些凍僵了,這下也顧不得熱身,飛速朝前方身影追去。

這孫子絕對犯事兒了,聽到警笛就發虛,報了家門他就跑。林毅喘著粗氣,一把扯下礙事的圍巾甩在路邊的槐樹梢上,腳底生風。

路有點滑,物理老師時不時回頭看,起初以為甩開了追蹤,誰知道林毅看著有點胖,實際上靈活得很,還一邊追一邊喊他的名字,這麼一會兒工夫,很多他教過的學生都跟著喊:“言老師,後麵有人叫你。”

言繹又氣又惱,左竄右竄,最後還是沒跑了,在路口的便利店門口被林毅抓住。

林毅沒有當著學生的麵太過粗魯,而是伸手勒過言繹的脖子,小聲道:“言老師,為人師表,給你個麵子,你也不希望我在這兒用手銬吧?”天知道林毅的手銬都被收回去了。

言繹剛想掙紮,看著經過的學生,放棄了。

林毅就這麼拽著他的衣領進了便利店,買了兩瓶礦泉水,遞給他一瓶,自顧自喝下幾口:“挺能跑啊你,說說,跑什麼呢?”

這下,輪到言繹疑惑了,敢情這位警官並不是掌握了什麼證據來抓自己的?他連自己為什麼跑都不知道?

他一雙眼睛滴溜溜轉,看得林毅直想笑。

“我這是給你機會呢,”林毅解了渴,也勻過氣了,“我先說,就是給你定罪了,你先說,就是有自首情節,這差異可大了,懂嗎?”

言繹微微點頭。

“嗯,看來你最近買的那些刑偵犯罪小說沒有白看。”

言繹睜大了眼睛,沒想到警方查得這麼細。

他有些沮喪地垂下頭,艱澀地開口:“蘇堯和程誠的事,我是碰巧知道的,那天不是同學聚會嗎……我見他跟蘇堯兩個去了包廂,也想搭句話,但是他看不起我們這種普通人,秘書根本不讓我靠近。”

林毅聽著完全不在他意料範圍內的事,不動聲色地打開了手機錄音的功能,順便給一隊的警員發了條信息:“來三七便利店,幫我捎個人。”

言繹見林毅也不催促,擰開礦泉水潤了潤嗓子,繼續道:“我就在那層樓等著,就想啊……程誠這個人看不起我們,但是他都一視同仁啊,憑啥就看得起蘇堯呢?我就想等程誠走了,去問問蘇堯是怎麼攀上關係的。”

“然後?”林毅饒有興致地問。

“然後程誠走了,我就去包廂找蘇堯,我才知道,才知道他們……都吸那玩意兒……”言繹表情很是懊惱,“我那天就不該去啊!警官,我不是故意包庇的,你相信我。”

“我聽你這話的意思……你剛才跑那麼快,是因為怕知情不報被抓?”林毅冷笑,“我再說一遍,罪行是你先交代還是我先說出來,性質完全不一樣。你想清楚,是在這裏舒舒服服坦白,還是跟我回局裏,同樣是配合調查,後者可是會留案底的。”

言繹辨不得他話裏的真假,但見他神色與之前大不一樣了,背後冒出一層冷汗。

“你以為我平白無故來學校堵你?”林毅眼神犀利地盯著他。

言繹有些發虛,猜測警察是真的查到自己頭上了,難怪都要出動警車了,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交代:“那天,我……我……我知道了蘇堯答應幫程誠誣陷一個作者的事,兩人想合夥搞黃他的新書……”

林毅已經把手裏的空瓶捏扁了,壓抑著胸腔裏的怒火:“你跟蘇堯關係很好嗎?這種事他為什麼要告訴你?”

便利店不時有學生來買零食,路過都要叫一聲老師,言繹靠在汽水冰箱前,不停流汗。

“一個宿舍的,問啥說啥。”

“接著說。”

“我……我最近手頭需要點錢,程誠那麼有錢,對他來說就是動動手指的事。”

“所以,你拿這個消息去威脅程誠?”林毅又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可樂,想讓冰涼的液體壓住幾乎要躥出來的火氣。

言繹深吸一口氣:“哪裏算得上威脅,我想了好久才鼓起勇氣去找了程誠,結果沒說兩句話就被他從會所裏趕出來了,他根本不當一回事。”

這倒是在林毅的預料之中。

以程誠的路數,哪怕誣陷餘洋的證據被人確鑿地擺在眼前,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何況言繹全憑一張嘴。

“你是哪一天去找的程誠?”

言繹打開手機裏的打車記錄給林毅看:“這應該是……出事前一周多。”

“程誠是怎麼拒絕你的?”林毅看了眼手機,記住了會所的名字。

言繹一五一十地回:“很敷衍啊,甚至沒有讓我把話說完,他說我要是有什麼驚天的秘密,直接賣給小報雜誌還能掙二百塊錢稿費……哎,他根本沒把我當回事,心思都在他妹妹身上。”

妹妹?那不就是程燁。

林毅的思緒越來越混亂。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比他之前掌握的細節多得多,一直以來,警方的偵查方向都以餘洋為主,並沒有懷疑到程誠身邊其他人的身上。

一是沒有作案動機,二是都有不在場證明。

林毅記得很清楚,程誠出事之前那幾天,程燁都乖乖待在家裏,有養父母和保姆做證。

那麼言繹在會所看到的“妹妹”又是誰呢?

一隊的警車已經停在路口,其中一位警員看到了林毅,揮手示意。

林毅和言繹前後腳走出便利店。

“我都交代完了啊……”言繹小聲嘟囔。

“林隊,捎誰啊?”

“他。”林毅推了言繹一把,囑咐道,“去緝毒大隊,給他做個尿檢。”

“你!”言繹的後半句話堪堪卡在口中,他看到林毅眼神發冷。

“你說得對,碰了那玩意兒的人都會變得喪心病狂。”

警車離開了,林毅點了根煙朝反方向走去,他得拿回掛在樹梢上的圍巾,那還是某一年生日餘洋送給他的。

“警官,上回你們來的時候我就說過了,先生、太太和小姐那幾日都在家,三餐也都是在家裏用的,我說的都是真的啊!”保姆有些著急,額上都是汗,似乎對警察不相信自己反複的詢問感到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