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可能因為我受傷時,
我離開你;
當你真正受到傷害時,
我寸步不離。
陳安安見到安然無恙的葉之舟,原本擔心的表情變成了慍怒:“為什麼一天多都不接我的電話?還有,陳新凱去哪兒了?”
葉之舟的神魂尚未完全安穩,他越過她的肩膀向後看。
陳安安回頭,望向空無一人的走廊和對麵緊閉的門,不明所以:“你在看什麼?我在問你話呢。”
“沒什麼……”葉之舟收回視線,“我就是……喝多了,睡過去了。”
“陳新凱呢?我下午來過,他家也沒人開門。”
她說她來過。
葉之舟的右手不由自主輕顫起來,他把手背在後麵:“我們一起喝大了,我……斷片了。”
“連敲門聲都聽不到?”她半信半疑,“你怎麼會跟陳新凱一起喝酒?”
他咬唇:“喂,你不覺得,在我麵前張口閉口就是陳新凱,有點過分嗎?”
…………
葉之橋再回到家裏時,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這期間,葉之舟雖然按照他的要求強打著精神上下班,盡量在外人麵前維持正常狀態,可內心的恐懼卻得不到排解,每日寢食難安,以至於他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葉之橋見到弟弟這樣,心疼不已。
出事以來他不斷地自責,如果自己能夠早一點察覺到弟弟情緒的改變,也許就能避免悲劇的發生。他們的父母一直忙於生意,對兄弟倆的照看本就欠缺,親子關係疏遠,更多的時候是長兄如父,他扮演著葉之舟監護人的角色。
可是他卻也因為忙工作沒能照顧好葉之舟,更沒能及時關注他的精神狀態……
絕對不能讓弟弟出事,這是事情發生之後葉之橋對自己說的最多的話。
繃了幾天的葉之舟,在看到哥哥回來後,再也壓抑不住情緒,放任自己慟哭出來。
僥幸暫時逃過一劫並沒有讓葉之舟得以喘息,他仍然是擔驚受怕、夜夜噩夢,葉之橋雖然看上去冷靜,心裏也沒有比弟弟好到哪裏去。
可他是哥哥,他是他唯一的依仗。
“我保證會沒事的。”他說給弟弟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等葉之舟釋放完壓力,他才用濕毛巾幫他擦幹淨臉,問道:“警察來過了嗎?什麼情況?”
“上午來了,我都按照你說的交代的——我隻知道那天跟陳新凱喝了酒,我喝到斷片,喝了多少,聊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然後呢?”
“他們說我跟他有感情糾紛,有殺人動機,我也否認了,沒被套話。”
“嗯。”葉之橋深深看了弟弟一眼,按著眉頭陷入沉思。
“哥?”葉之舟問,“我們真的沒事了嗎?”
後者緩緩搖頭:“還是得做最壞的打算。我們太被動了,現在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看警方會查到什麼程度。”
如他所料,沒過兩天,警方再一次找上門,但這次,就不隻是審問那麼簡單了。
陳新凱的屍骸被找到,“真相”隨之水落石出。
警方的調查結果令人震驚。陳安安和葉之舟曾是一對恩愛的情侶,而葉之舟因精神問題,經常將鄰居陳新凱當作自己的假想敵,與陳安安爆發莫名爭吵,嚴重的時候,還會對她施以恐嚇。
陳安安忍無可忍,終於提出分手。葉之舟誤以為是她與陳新凱已經暗生情愫,一時難以接受。
為了證實自己的懷疑,葉之舟經常跟蹤陳安安與陳新凱。陳安安以報警相要挾,他反倒先發製人,怪罪到陳新凱頭上,這才有了之前搶奪相機的糾紛。
陳新凱在被無辜卷入兩人糾葛的過程中,對陳安安產生了同情和保護欲,開始主動追求她,希望助陳安安盡快擺脫苦海。
他不僅送花到陳安安公司的前台,還約葉之舟“談判”,可就是這樣的“談判”,讓葉之舟更進一步喪失理智,誤將陳新凱當作變態跟蹤狂,認為他一麵跟蹤女友,一麵追求自己,情急之下失手釀下慘案。
警方查到,拋屍地點與葉之橋的行動軌跡相符,兄弟二人都被扣押。
“我沒有病,我吃的藥都是我哥讓我吃的,他說是維生素,是保健類的藥,他是醫生,我聽他的啊!”
“我弟弟有被害妄想症,之前因為臆想陳新凱騷擾自己和陳安安,跟陳新凱有過一次衝突,陳新凱的口供可以證明。我為了照顧他的情緒,一直沒有告訴他生病的事實,隻是偷偷安排他定期服藥。”
兩人按照一早準備好的口供交代,弟弟病發殺人,哥哥有意包庇。
葉之橋提交了葉之舟的病理報告,提出應考慮其發病期間不能辨認自身行為而減輕對其的刑事判罰,而法醫的司法鑒定也確證了葉之舟患有嚴重的妄想症,並伴有一定程度的幻聽、幻視等精神行為障礙。
在法院的判決下,葉之舟因不能辨認和控製自身行為而造成危害後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不負刑事責任,責令由監護人嚴加看管和治療,必要時由政府強製醫療。而葉之橋幫助當事人毀滅、偽造證據,處以五年有期徒刑,
這一並不算公允的判決引起了社會上的高度關注,各家媒體爭相報道,一時間成了當周的熱點話題。
葉之舟被釋放那天,看守所門口圍著密密麻麻的記者,還有不少替陳新凱家屬鳴不平的社會人士。陳新凱父母拉著巨大的橫幅跪在葉之舟的車前,上麵寫著“殺人償命,司法不公”。
看守所的民警排成兩道“一”字形護送葉之舟上車,罵聲、噓聲不絕於耳。
葉之舟把腳放進車中才不過半步,遠處不知是誰朝車窗扔了一塊石頭,一時間玻璃破碎,人群慌亂。
民警一邊費力擋開人群,給車子撥出一條通道,一邊大聲喊著:“不要衝動,不要傷及無辜!”
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女孩被擠得往後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她把肩上的包往上提了提,退到人群最後,清瘦的臉上沒有什麼血色。
明明是上午10點,天色卻霧蒙蒙、陰沉沉的,太陽始終被遮擋在雲翳背後,不肯透出一點微光。
女孩將額前的一縷碎發攬到耳後,手停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幽幽地望著遠去的汽車。
林毅打開了燈,刺眼的光線取代了臥室裏的星光搖曳,餘海眯了眯眼,低著頭,表情晦澀難懂。
暖黃色的燈光籠罩在他身上,房間裏散亂著用過的草稿紙,乍一看與往常並無不同,可是林毅搜刮了腦子裏所有的措辭也無法形容方才看到餘海那個眼神時的陌生感。
他把手機放在桌上,脫下外套,開始擼起袖子整理散落在床上和地上的草稿紙。
餘海一言未發,如同失語,又像是在等他發問。
林毅剛撿起一張草稿紙,眼神劃過紙上一角,呼吸一窒。
他木然地朝餘海的方向走了兩步,再也顧不上什麼措辭,把自己看到的幾個字攤開在他麵前:“海哥,這……”
草稿紙上,除了每一張右下角都有一個奇奇怪怪的字符——一個圈裏麵有一個字母C以外,還有林毅熟悉的餘海的筆跡,他寫了無數個的“葉之橋”。
餘海嘴角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雙眼直直地盯著草稿紙,比起林毅屏息凝視的狀態,他看上去十分放鬆。
“海哥,你怎麼會寫葉之橋的名字……”
林毅不是個愛讀書的人,餘洋平常逼他看的小說,他也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過幾眼,唯獨這一次的《夜鶯與鳶尾花》,因為跟案件相關,他幾乎爛熟於心。
葉之舟,葉之橋……
現在,這幾個字縈繞在林毅腦海,甩都甩不掉。
“還有,海哥,這每一頁奇怪的字符……是什麼意思?”
他直勾勾看著餘海,胳膊上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在度秒如年的僵持中,他率先敗下陣來。
算了……
能在遲滯無力的餘海身上找到什麼答案呢?這麼多年他都沒怎麼開口和自己說過話,更何況是麵對這種錯綜複雜的案件了。
“我可以……看看房間裏的東西嗎?”林毅摩挲著手裏的草稿紙,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放也不是,帶走也不是。
其實也本不需要得到誰的允許的,從前林毅在這個家就熟門熟路的,從來不拿自己當外人,隻是今非昔比,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心底就生出一些把自己當作外人的陌生感。
餘海不再看他,林毅權當他默認了。
林毅閉了閉眼,把這些私人情感放到一邊,專心地查看起臥室裏的每一個細節。
床頭櫃裏有心理學的書籍,但這並不能證明江瑾的想法,她有著心理醫生的直覺,可直覺是最難把握的東西。
不過十平方米左右的臥室,除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個簡易的衣櫃,幾乎放不下其他東西,往日裏餘洋都是打地鋪睡在哥哥床邊,現如今他的鋪蓋都被整齊地卷放在床底下,林毅都能想象得出他自首前是如何將家裏的一切打理得當的。
幾乎找遍了整間屋子,連餘洋所有的書都翻了個遍,也沒發現任何線索。林毅丟了魂似的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一遍一遍問自己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
“現在是北京時間24點整。”
客廳牆上的掛鍾突然開始報時,午夜零點,餘洋設置了這個時間提醒自己必須睡覺了。他向來有原則,寫稿一定不超過這個時間點,否則無法以充沛的精力應付第二天的生活和工作。
林毅踮起腳取下了牆上的小木屋掛鍾,關閉了報時功能,餘洋不在,這鬧鍾暫時也用不到了,還是關掉免得嚇到了以後獨自在家的餘海。
以後……林毅為這個想法難過起來。
餘洋如果被判刑,以後餘海的日子,該有多難過啊。
掛鍾的頂上有一層積灰,林毅拿袖子在上麵輕輕一拂,吹了口氣,才用T恤給擦幹淨。他看著手中的掛鍾,無力感又多了幾分。
他是不是隻能做這點事了?
找不到幫餘洋洗清罪名的證據,又不敢拍著胸脯保證能幫他照顧好餘海,他這才發現,自己對於他們兄弟而言,作用是那麼微乎其微。
林毅不敢再多想,把掛鍾放回原位,視線又落在旁邊一張他們三個人的合影上。白色塑料的相框質量並不好,也因長久地暴露在日光下而泛著淡黃,林毅看著照片裏三個小男孩沒心沒肺的笑容,喉間更是酸澀。
突然間,他盯著相框愣住了,那上麵纖塵不染,好像是有人仔細地擦過了,可……為什麼沒有順手擦一擦近在咫尺的掛鍾呢?
除非……
林毅腦中飛快閃過程誠家裏的照片牆,他的直覺越來越強烈,他取下相框,急不可耐地拆開,在夾層裏看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照片中的場景與程誠家裏照片牆上的某一張照片的場景一致,人物也一樣,是程燁十八歲生日時拍攝的。程燁坐在餐桌前,她的養父母坐在一側,而程誠在她身邊摟著她,輕吻著她的臉頰,笑得十分得意。
或者說……笑得十分刺眼。
冬日的寒風呼嘯著拍打客廳的窗子,縱使屋內暖氣十足,林毅還是感到了由內而外散發的寒意。
雖然繞了一個很大的彎才發現了這張照片,可這張照片的的確確在迷霧中為他撕開了一條路。
餘洋在撒謊。
他根本沒有分裂成葉之舟!
屬於葉之舟的人格不會拿走現場關於程燁的照片的!
這張照片實在太刺眼了,對,就是刺眼,得意的程誠、強顏歡笑的程燁,超越“兄妹”關係的舉止……落在任何一個男友身份的人眼裏,都不會讀出第二種情緒。
林毅因為逐漸明朗的想法而感到震驚,他覺得自己好像就要觸碰到那個真相,也就要觸碰到餘洋藏得最深的事實了。
他的目光在照片上來回打量,再次聯係起印象中的程誠家裏的那一片照片牆。包括手裏這張照片在內的程誠家中整麵牆上的照片,程誠都是絕對的主角,隻有被餘洋換上的那一張,他是角落裏的配角。
餘洋處理現場時或許無法察覺這一點,隻選擇一張看似一樣的全家福替代,可是一旦洞悉了程誠布置照片牆的用意,就會發現他選的那張照片是多麼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