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還是,在乎你(3 / 3)

嘴角的傷口還沒完全結痂,餘洋覺得有點疼。縱然胸口還湧動著怒意與不甘,可再也無從辯駁。

…………

楊超走出審訊室,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一場心理鏖戰耗費了他所有的演技。

“多虧你想的辦法,才能詐他說出真相。”他拍了拍等在門口的林毅,“要不是你想出兩個凶器的說法,他還要這樣硬剛著,真是個硬骨頭,不惜賠了自己的下半生也要保他哥哥。”

林毅受不得這份“嘉獎”,他之所以等在門口,隻是為了聽到餘洋親口說出真相。他揮開楊超的手,萬念俱灰,獨自走向走廊盡頭,在光榮榜那裏停住,含著淚望向牆上。

林懷光,翁源市緝毒大隊隊長,因公殉職。他穿著警服敬禮的英姿被留在這裏,他的傳奇事跡被寫在這裏,以往每次路過,林毅都能從這裏汲取無限的力量。

可現在他卻覺得沒了支撐。

林毅捂著臉蹲下來,悶聲大哭,他想問問為什麼。

為什麼真相這麼殘酷?

為什麼要由他親手揭開?

為什麼他和餘洋明明同歲,可是林毅就是習慣信任他、追隨他,當他是無所不能的“大哥”,忘記了他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

為什麼餘洋選擇走上這條錯路,卻在這之前一次也沒有向自己求助過?

哪怕有一次,隻要他開口,林毅都會願意拚盡一切保護他們兄弟倆,什麼程家在翁源隻手遮天,什麼牽扯到危險的販毒集團,他相信三個人隻要團結就能“打贏”對手,就像小時候的餘洋說的那樣……

可他竟然連知情的機會都沒給自己。

最後站出來保護他的,是那個最弱小的餘海。

那一晚林毅喝得爛醉,是酒吧老板順著他的通訊錄,歪打正著地聯係上了江瑾,叫江瑾把他給抬回去的。

林毅吐了江瑾一身,可江瑾卻生不起氣來,她一直輕輕拍著林毅的胳膊,像哄小孩子一般安慰他。

看著往日生龍活虎的林毅哭得聲音沙啞說胡話,一向冷漠的江瑾竟有些莫名的心疼。

翁源新聞台剛剛還在播報寒流來襲,下一刻又說起最近人人都在關注的命案。

“你換什麼台!你不讓我去庭上旁聽,還不讓我看新聞?”葉伯怒氣衝衝地朝老伴喊了一嗓子,眉宇間全是躁鬱。

“你去什麼去!你血壓那麼高!”老太太也不甘示弱,“你能幫上什麼忙!”

聲音在偌大的客廳裏顯得空蕩蕩的。

“法庭認定,被告餘海手持刃長16.5厘米的水果刀,對程某腹部造成深達11厘米的刺切傷,在程某失去意識、癱倒在地的情況下沒有采取任何救助措施,並破壞案發現場,銷毀證據……”

葉伯從藤椅上起身,葉嬸停下了擇菜的動作,房間裏的雜音褪去,隻等那句最關鍵的:

“被告餘海,過失致人死亡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

“被告餘洋,包庇及故意破壞現場罪名成立,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咚——”

葉伯聽完最後一個字,捂著胸口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老葉!”葉嬸踉蹌著跑到沙發前,手忙腳亂地扶起他,“你別嚇我啊!別嚇唬我……”

懷裏的人卻沒了動靜。

法官念完最後的判決,所有人起立等待退場,人群中忽然響起掌聲。伴隨著細微的笑聲,在尚未散盡的莊嚴氣氛裏顯得有些古怪。

所有人都看向聲音的來源,隻見餘海依然像是對外界毫無知覺的那個“傻哥哥”一樣,眉眼舒展,一邊鼓掌,一邊對著餘洋傻笑。

“哥……”

餘洋的眼淚再也繃不住。

知道自己被詐了口供時他沒有哭,感受到林毅的“背叛”時他沒有哭,聽到自己的刑期時他沒有哭,卻在此刻,被餘海的笑容擊潰了所有的防線。

他跪倒在地上,身子微晃,像凋落在寒風裏的枯枝,就這樣迎來了屬於自己的最後的結局。

林毅先一步衝到餘洋身邊將他扶起,還來不及說什麼,臉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餘洋麵露凶光,將所有的憤恨都發泄在了林毅身上。他真的很想問一問林毅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隻差一步自己就要成功了,明明不用兩個人都進監獄,他明知道餘海不合群,根本受不得牢獄之苦!

林毅沒有一點要還手的意思,低著頭摟住兄弟,任他打罵。

旁邊的兩位法警用盡全力才把餘洋按住,他的臉被貼在法庭冰冷的地麵上,稍一用力就會被按得更狠。

“你們放開他!”林毅吼道。

法警不為所動,厲聲警告著餘洋。

餘海的手被鐵銬用力地銬在一起,因為剛剛拍手的幅度太大,勒得他手腕通紅。他看著餘洋,嘴裏還銜著口水,沒停止笑容。

你是我的哥哥。

你是我弟。

這麼多年,我知道你愛我。

而你也辛苦了。

都怪我沒能力保護好你。

是我該保護你。

倘若兄弟之間真的心有靈犀的話……

這一次,我想替你承受全部的苦痛。

生活還在繼續。

不會為了某一條法治新聞而停滯下來。

即便網絡作者和財經名人的案件關注度再高,也被時間一點點淡化了。

新的話題會出現,新的故事會上演,抓著從前不願放過的,隻剩下故事裏被留下來的人。

“兩年啦,你總要學會往前看啊!”出版社裏,主編語重心長地對程燁說,“死抓著這個選題不放有什麼用呢?”

方案做了一版又一版,提議被拒絕了一次又一次,他都不忍心再說抱歉了。

可是他們都知道,餘洋的書不能出,不是因為文字本身或策劃方案的問題。

程燁已經不再是最初祈求他時那副低微的態度,她已經能用冷靜又客觀的語氣分析:“主編,小說的內容您之前就認可了,現在……因為涉及真實案件,營銷時更能造勢,我想隻要我們把這個分寸把握好,甚至可以當成範例來操作……”

她想讓自己聽起來專業一些,主編卻覺得無比心疼:“小燁啊……別再說了,我都明白,可是……跟社裏請示過,這個風險我們承擔不了。”

程燁握著樣書,她對它的感情十分複雜,它像是一個潘多拉的盒子,裹挾著厄運,卻又是程燁兩年來沒有倒下的唯一憑仗,不僅如此,她還要用它幫餘洋打開那個看似晦暗的未來。

她從來沒有對餘洋的選擇感到意外,她完全理解為什麼他能為餘海拋下一切,他要守護他認為最珍貴的人,她也一樣。

從主編的辦公室出來,她沒有感到沮喪和絕望,這麼久以來她已經完全習慣了,隻要還有一絲希望,她都不會放棄。

程燁拿出手機,看到一條來自蘇堯的信息。

“我想跟你聊一聊幫餘洋出書的事。”

她曾去戒毒所看過一次蘇堯,知道他對餘洋懷有歉意,而他也頗有人脈和才華,程燁決定赴約,完成餘洋之前跟他沒有繼續的合同。

那之後,程燁與蘇堯達成共識,共同為《夜鶯與鳶尾花》的出版傾盡全力。

程燁辭了工作,心無旁騖地擔當起餘洋的責編,夜以繼日地推進出版的流程,而蘇堯也停下了自己的計劃,公司一切項目為其讓道,距離餘洋出獄不剩多少時間,要合理地借勢。

可項目的推進並不順利。

蘇堯的出版公司願意做,新聞口的出版社卻不敢接。

某日,餘洋的新書稿件被一家談好的出版社以“存在風險”為由拒絕了書號的申請,眼看著柳暗花明,卻又陷入新一輪的無邊煉獄。程燁無比失落,仿佛忙碌太久之後突然失去了生活的支點,於是,她去監獄探望了餘洋。

彼時,他已經蓄起了胡茬兒,雖然看上去並不蒼老,卻也多了幾分讓人心疼的成熟。

“還好嗎?”他問她。

“挺好的,書已經找新的出版社推進了,公司新的項目也……”

程燁綰了綰頭發,不打算說起自己的困境,卻還是逃不過餘洋敏銳的眼神:“我是說,你還好嗎?”

他嘴角掛著笑,與她四目相視。

此刻眼前的玻璃窗哪怕像鋼筋水泥般堅硬,也隔不斷餘洋眼中的溫柔。

“我……”才說一個字,程燁心中的委屈就通通湧進鼻腔,壓入咽喉,酸澀地翻滾、升騰。沒人知道,為了餘洋的新書,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從前拉不下的臉都放下了,看不起的虛與委蛇都試了個遍,而今一個簡單的“有發行風險”的理由,就將一切通通打回原形。

程燁側過頭想轉移一下情緒,可餘光卻掃到了窗子上餘洋垂下頭的倒影。

她覺得自己還是不應該在餘洋麵前表露出難過的情緒,她打起精神回視他,餘洋也跟著抬起頭,眼睛卻通紅一片。

“我知道,”餘洋說話的分貝極低,又沉默了半分鍾,程燁最後是從他的口型中判斷出後麵那句——

“等著我。”

等著我,這三個字,在此刻是多麼淒惻動聽。

程燁終於忍不住,手死死地捂住話筒,憋住哭聲。

身邊來探視的其他家屬,有的人看起來很平靜,有的表現得很崩潰,卻沒有一個人像她一樣,想哭又不敢哭,決絕又無助。當然,也沒有人知道,她來探視的這個男孩,對她的人生來說意味著什麼,不隻是愛情,更多的是救贖。

“我等你。”程燁對著被獄警請離的餘洋,用隻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也回了他三個字。

從前,餘洋總說程燁是世界上最懂自己的人,她當作情話來聽,而現在兩個人很多話不能直言,她卻明白了那種感覺。

這世上倘若真有一個人,不需要你完全表達出心意他就都能體會,那麼請一定一定要為了他堅持下去。

“當你可能因為我受傷時,我離開你;當你真正受到傷害時,我寸步不離。”

這句話是刻在程燁心裏的。

江瑾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程燁了,能撥通程燁的電話都靠運氣:“您終於有空理我了啊?”

“最近太忙了,怎麼啦?”彼時的程燁正要去印廠盯色,手裏抱著資料,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

“就是想說,你托我給餘洋、餘海帶的保健品,已經到了,海關這次還挺快清關的,你隨時可以來我家拿走了。”

“太好了,這周末吧,我去找你吃個午飯,然後下午去看餘洋。”

“我說……”江瑾有些憂心,“你也別太忙,注意自己的身體。”

程燁笑笑,忽然有點感慨:“你知道嗎?時間不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忙碌才是。”她每天讓自己累到深夜一沾到枕頭就能睡著,哪怕早晨哭著醒來,也能立刻投身到新的一天的“戰鬥”裏。

“你有沒有幫我去看望一下葉嬸?”她問江瑾。

“去了,放心吧!林毅也常去,跑得比我還勤,你……真的別太操勞……”

“我知道,”程燁進了電梯,“我能照顧好自己,而且……我打算做完餘洋這本書就離開這個行業,我有了新的打算,等我忙完這一陣去找你好好聊一聊,先不說了,電梯裏要沒信號了!”

她看著電梯裏的鏡子,她的長發被分在一邊,雪紡襯衣和西褲給她增加了幾分職業感。之前那個弱不禁風總是需要被保護的小女孩,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時間不是治愈傷口的良藥,其實忙碌也不是,能治愈傷口的,是親手糾正從前的錯誤,並填補從前的遺憾。

餘洋被釋放那天,天空灰蒙蒙的。

他背對著監獄肅穆的大門,仰麵朝向天空,仿佛眼前有一顆熾熱的太陽,強烈的光束讓他睜不開眼。

餘洋的臉色慘白,兩側的梨渦隨著唇部的顫抖而微微晃動。他閉起雙眼,感覺熟悉的電腦屏幕又一次出現在麵前,他用手在空中自由地比畫,反複敲打著幾個字。

他早已淚流滿麵,自己卻毫無察覺,而不遠處站著的程燁,癡癡地看著他,也不禁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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