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麗打瞌睡的時候,老爸已經停止了呼吸,老媽趕到病房時,一眼就看見心率監控儀上筆直的橫線。這彼此掛念了幾十年,卻不能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再也沒機會一起吃餛飩了。
林曉麗真恨自己,一通宵都熬過來了,怎麼就不能再撐多一會兒。爸爸怎麼能去了呢? 她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說,還有好多問題,沒來得及問,她還沒來得及賺到錢,買最好的酒給爸爸喝。要是她剛才沒睡著,一發現不對就馬上叫醫生,爸爸肯定還能搶救過來,可是現在,再也沒有機會了。
世界上最貴的東西,隻要有錢,肯付出心血和代價,總有機會買到。可生命是一次性的,死亡是不可逆的,死神對此格外公平。地球上每一個人,無論身家幾何地位高低,隻要落入死神的手心,就不能再複活,就算擁有全世界所有的財富,也不能換來生命。別說是人, 就算是動物,植物,萬物皆同。
林曉麗撲在老爸身上,怎麼也不肯讓護士把白被單蒙上爸爸的頭,是媽媽用力拉住她, 他們才把爸爸推去太平間。林曉麗緊緊地抱著媽媽,哭得像個孩子。
老爸老媽都不是本地人,家裏的親戚,沒有一個在這座城裏。追悼會上,隻有老爸單位上的幾位老同事來送花圈,連個致辭的人都沒有,整個儀式格外冷清。林曉麗的眼睛紅得像桃,倒是媽媽隻在第一天哭過,之後就沒掉過一滴淚。
林曉麗知道,媽媽不是不傷心,隻是爸爸的後事還需要她來料理,從通知單位到聯係火葬藏,還有準備壽衣之類大大小小的事,全都是媽媽一手操持,她這個年紀,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流淚。
看著媽媽忙碌得有些佝僂的背影,林曉麗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一個有擔當的女人, 應該堅強,而不是隻顧著自己哭。某個瞬間,母女倆忽然心靈相通,林曉麗看到了榜樣,也知道自己該怎樣活下去。
曾經那麼高大的爸爸,從火葬場出來就變成了小小的一盒骨灰,捧在手裏,輕飄飄的。媽媽用爸爸單位發的喪葬費買了塊小墓地。林曉麗想把骨灰帶走,帶回在長沙的家,為爸爸安一個小佛龕,每天供養,自己吃什麼水果和菜,也給爸爸嚐嚐。此話一出口,卻惹來媽媽的罵。
“活著的時候不好好對待,死了什麼都是假的。”媽媽沒有給女兒好臉色,她帶來一瓶茅台,一瓶五糧液,擰開蓋,全都倒在墓地前,“你爸愛酒如命,就算你帶他回去,能供得起這麼好的酒嗎?”
酒香撲鼻,林曉麗不吭聲了,她供不起,她連一瓶都買不起。
“現在你爸也去了,你就跟我說實話,日子過得不怎麼樣吧。”媽媽看了眼女兒,知女莫如母,別說女兒身上的衣服,褲子,鞋子,什麼都瞞不過識貨的她,就連女兒逃避她的微妙眼神,還有關於陳曦語焉不詳的態度,她早就洞悉了一切。
“能不能換個地方談這些,我不想……”林曉麗看一眼墓碑上爸爸的照片,哀求道。
“你不舍得他擔心,就舍得我擔心了?”媽媽瞪了女兒一眼,把話給咽了下去。
林曉麗清楚,她和媽媽之間,遲早要好好談一次,躲也躲不開。辦完了一切手續,母女倆離開火葬場,回到那棟豪華又不失溫馨的別墅。一進屋,媽媽就倒了兩杯茶,往桌上一擺,盯著女兒。
林曉麗知道,她害怕的時刻終於到了。
“從我見到你第一眼,就看出你過得一點也不好。”媽媽一上來就點中了林曉麗的死穴。
“我…..我們現在是遇到一點困難,但這是暫時的。”林曉麗一開口就露怯,她不敢跟媽媽撒謊,卻又不能不撒謊。
“本來我不想叫你來,自打你狠心拋下我跟那小子私奔,我就當沒生過女兒了。是你爸不放心,天天催著我打電話。自從你走後,他喝酒就更沒譜了,如果你有關心過我們,他也不至於那麼不珍重自己。他死得這麼早,除了有酒的原因,也有你的原因。不要以為你走了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是孤兒院裏長大的,是個成年人,你有父母,有擔心你的人,你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會直接或者間接地影響到我們,你知道嗎?”媽媽終於說出了老爸去世的真正原因,這些話,在她心裏也藏了七年:“當年我跟你爸爸離婚就商量過,為了你的健康成長,我們當父母的都要在你麵前保持自己最好的一麵,我們沒有當著你的麵吵過架,我們沒有當著你的交涉過錢,我們一心一意都是為了你好,我們用自己最大努力盡到了做父母的義務。可是你,一點也不珍惜自己,你太讓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