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六朝時期,佛教東漸,佛法始傳,在這個比較漫長的歲月中,佛教以一種完全陌生的異域文化逐漸走入了人們的視野,並與中國本土的傳統文化發生了碰撞,在經曆了相當時間的碰撞之後,又迎來了佛教與道教互相補充的一個時期。佛教受魏晉玄學思潮的影響而以一種“援道入釋”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麵前,直到出現了慧遠等一批中國本土僧人,將佛教中國化、本土化之後,佛教才又以令一種麵目出現於世。在佛教的這種中國化的過程中,湧現出的著名僧人為數眾多,這些僧人或者以其高潔逸世的麵目出現在世人麵前,或者以其精深的學識、廣博的學問而被士人所敬佩,或者因其不凡的品德、無染的梵行而贏得當時帝王的稱許,那麼,這些高僧們,他們都有哪些佛學思想與眾不同呢?在他們身上,又發生過怎樣傳奇的故事呢?
安世高:堪破因果隨順業緣
安世高(生活在公元2世紀)本是西域安息國的太子,本名清,字世高,因為他的王族血統,因此被世人也稱為“安侯”。史書上說他不僅年少時聰慧博學,而且很有孝行,他曾一度繼承了父親的王位,但一年之後又把王位讓給了叔父,自己選擇了出家修行,弘傳佛法之路。康僧會在《安般守意經序》中如此描述安世高其人其事:“其為人也,博學多識,貫綜神摸,七正盈縮,風氣吉凶,山崩地動,針脈諸術,睹色知病,鳥獸鳴啼,無音不照。”可見,他所涉獵的知識麵很廣,不僅精通醫理,同時還知曉地理天文,陰陽五行,甚至還能聽懂鳥獸之聲,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能人異士。
至於他因何會放棄王位和優裕的王族生活,曆來說法不一:安世高受佛教所講的“一切皆是無常”、“人生是苦”等理論的影響,特別是在父王去世之後,這種感受尤其強烈,便舍棄了宮廷生活而選擇出家修行,也有可能是考慮到宮廷內部的政治鬥爭,覺得自己隻有出家,才能遠離政治上的互相傾軋和尖銳複雜的內部鬥爭,才能保全自己。
漢桓帝初年,安世高獨自一人來到中土傳播佛法,翻譯經文,根據《出三藏記集》中所記載,安世高在中土生活了二十年,一共譯出佛經34部,40卷。其中最有影響的是《安般守意經》、《陰持入經》、《十二門經》、《人本欲生經》等。關於安世高所翻譯的佛經,後人持有極高的評價,僧祐評價道:“義理明析,文字允正,辯而不華,質而不野。”關於安世高的學術思想,僧祐這樣說道:“博綜經藏,尤精阿毗曇學,其所出經,禪數最悉。”(以上見《祐錄?安世高傳》)
安世高所譯經文多是小乘佛教禪經和阿毗曇學,這些學說屬於說一切有部。因此安世高的佛學思想,應是屬於部派佛教上座係統的。他重點譯傳的是定慧兩方麵的學說,定學即是禪法,慧學即是數法,這實際上是止觀的法門,因此說安世高是當時小乘教法禪數學的弘傳代表。
而安世高為時人所稱道的還遠不止這些,最為人們所稱奇的,還是安世高對於自己前生所發生事情的記憶。
據說,安世高在翻譯佛經之餘,經常給身邊的弟子講述自己生前的經曆,他將自己前世所經曆的遭遇向別人一一道來,看似睡夢人的囈語,但安世高在講述時卻又說得十分詳細、具體,仿佛這些事情果真是他自己親身經曆過一般。
安世高經常說他自己的前世就是個出家修行的僧人,為了能順利完成弘法事業,他每日都勤奮學習,研讀各類經典。可是,他的一位同學偏偏就屬於那種脾氣暴躁,性格乖張的類型。在化緣時,如果施主所施舍的菜飯不符合心意,或者聽到別人說了什麼自己不能接受的話,馬上就翻臉,咬牙切齒,仇恨萬狀,使在場的人都感覺十分尷尬。安世高的前世,除了自己研讀佛教經論和化緣之外,其餘的時間幾乎全部用來規勸這位師兄。他見這位愛發火的師兄麵帶怒色,便為他講如何戒除貪嗔癡三毒的問題;他一見到這位師兄頂撞別人,就對他講慈顏愛語才是出家人應有的行為。久而久之,安世高苦口婆心的勸導也不起作用了。這位性格暴躁的師兄說:“我自己修得不好,我來世自己受苦報又能如何?你還是修你自己的行去吧!”
安世高聽這位師兄如此說話,心下隻得作罷。過了多年之後,安世高向這位師兄辭行,說自己要去某地辦事情,以了解宿怨。這位性格暴躁的師兄念及多年的同學情分,畢竟舍不得他,便說:“我知道你道行高深,能知道宿業因果,如今我隻求你告訴我以後會是怎樣,如何才得出離苦海。”
“師兄您博通經典,又刻苦修行,可是你平生嗔心很重,已經造下惡業。你死後轉世,雖然可以超脫凡俗之人,但卻會因為自己的嗔恨心而使自己墮落成一副醜惡的外型。假如我能得道,必定先度化了你。”說完,安世高的前世就與這位師兄揮手話別了。
安世高來到的地方正值兵荒馬亂,某日他正走著,卻被一個年輕人攔住了路。這個年輕人手上拿著鋼刀,指著安世高說:“今日我可算遇到你了!你必須留下命來!”
“莫惱莫恨!我正是找你來還命的。前世我欠了你一條命,如今我就是來還你的!”安世高微微一笑,說道。
“奇怪真奇怪!我與你素不相識,怎麼說道前世今生來了?不管怎樣,我都要殺了你,才能化解我心頭之恨。”說完,手起刀落,安世高的脖頸上便被劃出了一條血跡。
不久之後,在安息國誕生了一位太子,這位太子年幼時便聰明過人,讀書過目不忘,而且十分有孝行,被眾人認為是天上的神明來到了凡間。因此他的父王便對他寄予了殷切的期望。可是,這位聰慧過人的太子殿下,似乎對治理朝政完全沒有興趣,而且他也不喜歡觀賞歌舞,或與宮女共眠溫柔鄉。他每天隻喜歡閱讀佛經,而且長期食素,不喜葷腥,更不慕女色,國王駕崩之後,他根據父王生前的心願登上了王位,但不多久便把王位讓給了自己的叔父,他自己卻選擇了出家修道的苦行僧生活。
在求法修行的過程中,這位昔日的太子開始記起來自己前世所經曆的種種遭遇,那位性情暴躁的師兄,送他上了黃泉路的年輕人……這些畫麵都一一閃現在他麵前。而過去、現在、未來這三生三世,早已被他所勘破。安世高於漢桓帝初年來到了中原,出了弘傳佛法,度化眾生,為的還有前世的一些事情。
安世高翻譯完小乘佛教的經典之後,已經到了漢靈帝時期,此時關中一帶社會動亂不堪,他便準備去江南先避避亂,臨行前他告訴身邊的弟子,他前世的某位師兄還等著他的救度。
安世高前世的那位師兄到底幹什麼去了呢?原來這位壞脾氣的師兄由於前世勤學佛法,而成為了一方廟神,庇佑當地的黎民百姓。可是,他天生脾氣暴躁,多有嗔恚,因此他並沒有獲得暇滿的人身,而是化成了一頭巨蛇。
這頭巨蛇知道自己前世的師弟、今世的安世高將要路過自己的轄地,因此便早早等候著,見到安世高,就不斷地懇求安世高想辦法度脫自己,使他脫去這醜陋的外型。
安世高憐憫這頭巨蛇,心底生起無比的慈悲心,便對著他念誦了一段經文。這頭巨蛇安靜地聽著,並且還流出淚水,安世高越念聲音越大,漸漸地這聲音便也如同洪鍾一般,遠近居民都能聽得到。誦經完畢,這頭巨蛇一再拜謝,之後便不見了蹤影。
此後,這個地方的廟神再也不見顯靈,大家問起安世高怎麼回事,安世高說這巨蛇已經脫去惡形,往生去了。安世高繼續他的行程,尋找前世殺害自己的那個年輕人,不過此時的年輕人早已到了耄耋之年,安世高對他說:“老伯可還記得我嗎?”
這老人望著安世高說:“我與法師未曾謀麵,如何又能知道以前的事呢?”
安世高便把以往宿怨經過講給這位老人,這老人聽得入了神,似乎記起自己年輕人確實殺過一個出家人。“唉,當時我也不知是怎麼了,見到那個出家人,我心裏就充滿了怒氣,於是就做下了那等糊塗事來。”這老人說著。
“既然老伯知道了宿業因果之事,那麼我也該繼續去辦自己的事情了。”安世高笑著說道。可是這老人拉著安世高的衣袖,說道:“既然大師能夠知道宿業因果之事,那麼請您指點一二,看看我以往造下的業,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果。”
“老伯,我還有債沒有償還,不過我這欠下的可是命債。這一去會稽,可就不會再回來了。不然老伯隨我一同前往如何?”
這老人一聽便當即同意。可是誰料想,這兩人剛來到會稽沒幾天,正在集市上行走時,卻遇到幾個人手持刀棒互相爭吵。安世高便對這老人說:“今日便是我還債的時候了。”說完就大步走上前去勸架。其中一個少年指著安世高說:“你算個什麼東西?還敢來管我們的事,你先吃我一棒!”
這一棒下去,安世高當即血流滿麵,倒地不起。而跟隨安世高一起前來的那位老伯,見到此情此景,深信安世高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真實不虛,從此歸信佛門,希望能用自己的實際修行來償還以往的業。
雖說這是個傳說故事,但也說明在當時佛教的因果業緣學說已經被人們所知曉,而安世高竟然能勘破三世因果,則更是為當時人所稱奇,也正是因為如此,佛教剛一傳入中土,大家便認為這是一種和道教相差無幾的神仙方術之類,能知道宿世因果,能給人指點三世迷津。
而安世高呢,則用他自己的實例向人們說明我們流轉在三世因果的網裏,永遠不得停息,除非專心修持,方可脫離生死輪回,再不受著輪回之苦。
道安:不依國主佛事難立
道安(314---385),俗姓衛,常山扶柳(即今河北冀縣)人。12歲時就剃度出家,可是因為他相貌醜陋,並不被他的剃度師所看重,每天隻是在田舍間勞作。待年齡漸長後,開始學習經典,每日學習十分刻苦,能做到過目成誦,於是才開始引來身邊人的注意,在受具足戒之後外出遊學,來到鄴城(今河北臨障),師從西域奇僧佛圖澄,從此之後,學問有了長足的進步,此後就在河北一代講經弘法,他弟子眾多,為躲避當時的戰亂,曾帶領弟子五百餘人到湖北襄陽,前後居住了15年。在此期間,他每年都會宣講兩次《般若經》,此舉推動了南方般若學的興起。晉孝武帝聽說他道行艱深,學識淵博,心下十分敬佩,便派使者前去,傳下詔書,雲:“安法師器識寬宏通達,為入風神俊朗,身居佛門,訓化俗眾,業績顯著,不隻規範當今,也將陶冶來世,奉給一同王公,資財由所地方出。”晉孝武帝對道安的尊崇由此可見一斑。由於晉孝武帝的大力支持,道安的生活也更加穩定了,他不必因為每日的衣食供給而消耗心神,更能安心鑽研和弘傳佛學佛法了。
可是,這樣安穩的生活並沒有維持多久,在東晉太元四年,苻堅帶兵攻打襄陽,將道安及其弟子迎接到長安,並尊奉他為國師,經常向他詢問政事。道安在這一時期組織西域僧人翻譯佛經,並製定了“僧尼軌範”。從建元十五年(公元379年)至建元二十一年(公元385年),道安便一直住在長安的五重寺內講經弘法,譯經注釋。他先後主持譯經計有10部,達180卷,共100多萬字,此外道安還對佛教經典注釋作序,僅作序這一項,就有60多種。
在道安之前,佛教剛剛傳到中土,所翻譯的佛經質量不高,在語法上錯誤甚多,名辭使用艱深晦澀,使人難以清楚地理解佛經涵義,道安在襄陽講解《般若經》時決定采取將大、小品般若經進行對比研究的方法,大量收集各種經文版本,在經過“尋文比句”之後,最終達到“鉤深致遠”。這樣就使得大家對於佛教經典的理解變得容易起來,而且更有利於佛法的傳播弘揚。
道安對於中國佛教發展所做的貢獻還有就是統一了僧人的姓氏,確定僧團的儀規戒律。據《高僧傳》卷五的記載:“初,魏晉沙門,依師為姓,故姓各不一。”在佛教剛剛傳入中土時,往往這樣規定出家僧人的姓氏:來自天竺的,師父姓“竺”,其弟子也姓“竺”,比如道安最初跟從竺法汰出家學法,因此名為“竺道安”;而來自月支的,師父便姓“支”,其弟子也姓“支”;假如是來自安息國的,師父自然就姓“安”,而弟子也姓“安”。弟子隨自己師父的姓氏,而師父的姓氏則和自己所來的地方來命名。這樣,就造成了“姓各不一”的局麵。道安以為,出家人中最為尊貴者,惟有釋迦牟尼佛,因此,出家僧眾應當以“釋”來命姓氏。他將自己的名字“竺道安”改為“釋道安”。從此之後,出家僧尼便一律姓“釋”,舍棄自己的俗家姓氏。這條規定,在至今的中國漢族僧尼中仍然實行。由於佛教剛剛傳入中國,中國本土的僧人又缺乏嚴格的戒律規定,還沒有建立起嚴密的僧團組織,因此,為了佛教能夠在中土世代發展下去,道安就為他的僧團製定了日常生活中的各項儀軌和規範,這樣不僅便於管理,而且也使出家僧人的行為更加趨於統一化,僧團的各種活動也得以有依據保證,這些儀軌,被此後中土的所有寺院所采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