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隻是一個曆史故事,未必帶有多少真實性,但卻可以見出讚寧在當時所受到的崇敬和地位。
讚寧大師的主要佛學思想是“王法為本”和“崇儒為佛事”。宋初年間,盡管士人對待佛教的態度有所緩和,但是尚有一些士大夫對於佛教還是持一種懷疑、輕視的態度,宋初尊儒抑佛之思想的氛圍還是比較濃厚的,而讚寧作為佛門弟子,又兼通儒道二家的學說,自然不會聽憑一些排佛士大夫對佛教所做的批評。可是佛教如果要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穩住腳跟並能有所發展,又不是僅僅憑著高僧們寫出幾部著述來就可以辦到的。於是讚寧認為,如若要使佛法長久發展下去,就必須順應王法,這也是為了能在當時士大夫排佛的環境下給佛教尋求一立足之地。而讚寧之“現世佛不拜過去佛”的說法,也可看做是順應帝王心意、有意依靠帝王扶持而做出的表示。
為了能夠給佛教的發展減少阻力,讚寧又提出“崇儒為佛事”的說法,把儒教的地位放在佛教之中,這其中有明顯的三教調和傾向。可這也是在當時的那種政治環境和社會壓力下的一種權宜之策,也是一種護教的行為。讚寧大師的佛儒互融、三教調和的理論乃是開了後世三教相融合思想的先河,此後智圓的《閑居編》,契嵩《輔教編》以及後世高僧在各自論著中所主張的三教融合思想,可以說是從讚寧這裏發端的。不過,儒釋道三教融合是思想文化發展的趨勢之所在,而佛教在與儒教互相碰撞、互相吸收的過程中已經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的交互錯雜關係。佛教的慈悲濟世、利益群生的菩薩情懷與儒家胸懷天下、入世治世的精神相互融合,在潛移默化中共同形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中樞部分。
讚寧大師倡言三教一致,融彙儒釋兩家,是順應時代發展的要求,也許三教融合的理論並非讚寧首創,但讚寧在宋初排佛的環境下依然對佛教的發展有所推動,不能不說是因了“以王法為本”、“崇儒為佛事”的提出而獲得當朝帝王的支持,才使得佛教在當時的夾縫中能夠繼續發展下去。
讚寧大師除《宋高僧傳》之外,還著有《大宋僧史略》、 《鷲嶺聖賢錄》、《外學集》、《內典集》等書。由於他言辭縱橫而頗擅辯論,當時被人稱為“律虎”。吳越王錢俶十分仰慕其風采、才學,賜號“明義宗文大師”;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讚寧隨同錢俶入朝,被宋太宗賜予紫袍以及“通惠大師”的法號。讚寧以85歲高齡圓寂之後,被葬於錢塘龍井塢。宋徽宗時追加諡號為“圓明大師”。
孤山智圓法師在《經通慧僧錄影堂》一詩中表達了對讚寧的追思,讀來令人頗為動情: “寂爾歸真界,人間化已成;兩朝欽至業,四海仰高名。舊跡尚存在,遺編滿京城;徘徊想前事,庭樹跪鴉鳴。”
以詩論體聞名的北宋詩人王禹偶,對於佛教從不持有任何好感,但是對於讚寧大師卻崇敬有加,經常以弟子的身份拜謁他。在王禹偁的《小畜集》中就記載有他向讚寧呈送詩詞的事情。於此也可見出讚寧大師在當時的地位和影響力。
契嵩:調和佛儒 備崇孝道
契嵩禪師(公元1007--1072年),俗姓李,字仲靈,自號潛子,出生於藤津(即今廣西藤縣)。在公元1045年前後,即慶曆年間居於杭州靈隱寺。在公元1051年前後,也就是皇祐年間,到當時的京都,向宋仁宗遞交先後兩次遞交文章,其《輔教篇》就是為了闡明佛儒兩家共通不相異的思想實質,以反駁歐陽修等人的排佛主張,這篇文章以及契嵩的膽識和學識,使滿朝士大夫為之折服,甚至連宋仁宗也都讚歎不已,賜他明教大師的稱號。
契嵩成名之後,並沒有打算繼續留在繁華的京城,安享宋仁宗給的優厚待遇,在拜別宋仁宗之後,他獨自返回了南嶽衡山,終日裏閉關修道,“潛子”這個號大抵就是此時取的。
契嵩尚未進京時,在靈隱寺著有《禪宗定祖圖》和《傳法正宗記》,厘定禪宗西天二十八祖的傳承譜係,並且還對《壇經》進行了較大的改編,後又撰寫了《輔教編》,主要思想就是倡導儒釋道三教融合,尤其在理論上闡述了儒教和佛教的一致性和共通性。
契嵩力圖調和儒家和佛教的關係,認為儒佛兩家本來都是勸人為善的,同樣都是治理政事、提高道德的必要良方。“聖人為教不同,而同於為善也。”(參見《輔教編上?原教》),因此,也不應該對儒佛兩家分別對待,更不能對佛教抱有詆毀和仇視的態度。他和持排佛論的人辯論道,凡是天下的教化,都是教人一心向善的,都可以從道德層麵對人們起到一定的教化作用,難道佛法就是非善的嗎?你們排斥佛教,都以為是佛教和儒教不同,或者隻看到儒教的優點,卻不曾考慮過佛教在勸化人心方麵的功用,不過都是些片麵的理解罷了。“吾謂佛教者,乃相資而善世也”(參見《輔教編上?勸書第二》,《鐔津文集》卷一)。佛教中最根本的五戒十善,就是引導人們做善事,有善行,並起到防非止惡的作用。佛教中的五戒十善和儒家的正心誠意、忠恕之道、仁義禮智信等等道德規範是相通的,隻不過是換了個說法而已,實在是“異號而一體耳”。
契嵩為了調和儒家思想裏的孝道觀念,撰寫了《孝論》十二章。儒教對佛教抨擊最多的就是出家人剃度,別離父母,不承擔家庭勞動和娶妻生養後代的責任。契嵩則認為,佛教其實是特別講究孝道的,而在這個問題上,也是完全可以做到佛儒互融的。他承認孝道在戒律的前麵,“夫孝,諸教皆尊之,而佛教殊尊也”(見《輔教編下?孝論》,《鐔津文集》卷三)。而出家修行,受持戒律則又是行孝的最佳手段,並用很多曆史故事和神話傳說來證明佛教起著神化孝道的作用。儒教是從入世的角度來說明孝道及其重要性,而佛教則是從出世的角度去說明,並神化了孝道,因此,佛儒兩家在孝道方麵不僅不是互相矛盾的,而且還是相輔相成的。“夫孝也者,大戒之所先也。戒也者,眾善之所以生也。為善微戒,善何生耶?為戒微孝,戒何自耶?故經曰:使我疾成於無上正真之道者,由孝德也。”(《見契嵩著《孝論?明孝章第一》)孝理應被放在諸種戒律的首位,又由於隻有持守戒律才能生出善心和善行,所以,要有善行,就要持守戒律,也就要先生起孝心。
契嵩還在心性論上找到儒佛兩家的契合點。他堅持“心能生萬物“的觀點,認為心是宇宙萬物的本原,是包括了佛教在內的一切世間道德體係的根據。而且這個心,也是儒教所說的仁義禮智信的本原。儒家的聖人,其實都是從不同層次,不同角度出發來闡明本心的,可謂是殊途而同歸。
在關於心、性、情的論述上,契嵩認為心靈是萬物的實體,本原,心就是萬物和眾生的本性,心也就是理,即心即理。而“性” 則是人們天生自然所具有,一切人本來具有的道德理念,比如儒家所說的五常,即仁義禮智信。如若能在生活中實踐這些,那才能做到真正的明悟道理,得悟自心本性。但是,為什麼有人就不能圓明頓悟自心本性呢?這是由於人們的心靈受了“情”的雜染,才使得人們不能超出生死,而一再墮入輪回。這個情,也就是佛教上所說的“渴愛”。
契嵩還極力推崇中庸之道,“惟心之謂道,闡道之謂教。教也者,聖人之垂跡也;道也者,眾生之大本也”(《輔教編中?廣原教》,《鐔津文集》卷二),而這個道,就是儒家所說的中庸之道。他認為中庸即是不偏不倚的生活方式,是一種真正的大道,是萬事萬物的運行規律。“中庸之道也,靜與天地同其理,動與四時合其運,是故聖人以之禮也。則君臣位焉,父子親焉,兄弟悌焉,男女辨焉”。 (見契嵩所著的《鐔津文集》卷四,《輔教編下?中庸解第二》),隻有效法中庸之道,才能明辨並安立君臣、父子、兄弟和男女各自的位置,從中可以看出契嵩嵩佛學著作中的儒化傾向。
契嵩提出“正人心“的說法,認為隻要對自己的本來清淨無染的本體之心生出敬畏和自信,就能在一心之中同時存在仁、義、禮、智、信、常、善、忠、孝、慈等各種優秀品質,而這些也就帶有了佛性的意味。所以,在這個層麵上,佛儒兩家,是完全相通的。
在如何正人心這個問題上,契嵩倡言應該“無修無證”,不過這也僅僅是對於那些有著非凡智慧和品德的人才能適用,而對於普通人來說,仍然要依持戒律,並通過修行才能獲得這樣的人生境界。
在這個基礎之上,契嵩還提出了“真諦無聖論”,是說真諦的本性就是空明的,是沒有凡聖差別的。這種觀點頗類似於儒家所謂的“人人皆可以成堯舜”,而契嵩的“真諦無聖論”也確實是從儒家的這種說法中借鑒而來的,為的就是在最大程度上調和佛儒兩家的差異性,將這二家的共同點呈現給世人,以彙通儒佛。契嵩還將儒家學說中的五常等同於佛家的五戒,以顯示儒佛之合一,就世間法來說,成佛即是成人,而這個人自然是具有仁義禮智信等各種修良品德的完人、聖人,契嵩有言:“聖人以五戒之導世俗也,教人修人以種人,修之則在其身,種之則在其神,一為而兩得,故感人心而天下化之,與人順理之謂善,從善無跡之謂化。善之,故人慕而勸,化之,故在人而不顯。”(參見《鐔津文集卷》第二,《輔教編中?廣原教》 )
這裏的“聖人”自然就是指佛陀釋迦牟尼了,他以五戒化導眾生,而眾生承受佛陀的教誨,因此佛陀是以一種“治世者”的形象出現於世的,而被他所教化、引導的眾生,自然就處於“被治者”的地位了。這裏就頗有些孟子所說的“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的意味了。
作為援儒進佛,融合佛儒思想於一體的佛教界代表任務,契嵩在世時一再倡導“儒佛不可相非”,而應該加以彙通融洽,共同為啟迪人們的心智,淨化人們的心靈起到應有的作用。契嵩極力宣揚儒、佛和百家之間的融彙貫通,並闡明它們是“心同而跡異”。契嵩不僅從教內發揚宗密大師的“禪教合一”的思想,而且在教外還倡言儒佛之間的融合,尤其是以“心性”統一了儒佛的思想學說,是儒化佛學的突出代表,冠之以“一代儒僧”的名號也不為過。
智圓:心具三千 惟心是理
智圓大師(976---1022),俗家姓徐,字無外,號中庸子,乃錢塘人氏,自幼便出家修行,8歲始受具足戒,21歲跟從源清大師受天台宗教觀。在源清大師圓寂之後,智圓獨自住在西湖孤山旁,刻苦鑽研佛教經論,希望能以己之力重振天台宗風。他堅持貧寒自守的生活,一生拒不結交權貴,而隻是專心修行,勤奮著述,因此智圓的生活過得很貧苦。大師一生著有26部書,共計130卷,此外還有詩詞作品。由於生活條件的困苦貧寒,智圓大師在度過短短的47歲之後,就逝世了,宋徽宗崇寧三年,即1104年,被朝廷追認為“法慧大師”。
雖然智圓的壽命不長,但卻留下了大量著作,根據文獻記載可知,主要有《文殊般若經疏》二卷、《遺教經疏》二卷、《般若心經疏》一卷、《瑞應經疏》一卷、《四十二章經疏》一卷、《普賢行經疏》一卷、《無量義經疏》一卷、《不思議法門經蔬》一卷、《彌陀經疏》一卷、《首楞嚴經疏》十卷。這些都是很有代表性的著作,因為是關於十部經的著述,所以智圓在佛教史上被稱為“十本疏主”。
而智圓大師被佛教界所熟知的除了他著作頗豐之外,還因為他與以天台宗正統派自居的知禮在佛學思想上意見不同,進而在天台宗內部開始了所謂山家山外的派係爭論,以知禮為首的一部分僧人自居為山家派,而晤恩、源清、智圓等人則被列入到“山外”一派,在長達十數年的爭論中,智圓成為山外派中著述最宏富的學者。而“山家”、“山外”的辯論則起源於對智凱《金光明經玄義》的不同理解。悟恩認為,諸法實相都是可以直接諦觀的,而沒必要一定通過觀心這一環節才能通達明理。但是,知禮卻認為,悟恩的這種說法是有教而無觀,乃是違反了天台宗止觀並重的教法,正所謂“心體不二,不可分離”,修學人必須把要觀的智慧和教理集中在一心之上才能通達佛理。而智圓為了維護悟恩的學說,便會同慶昭合著了《辯訛》,以反駁知禮。智圓認為,對於實相所做的觀察,就是在諦觀自己的真心,而知禮所說的那種脫離開實相觀心的說法則隻能觀到妄心、分別心,而不是自己本然純明的真心。
智圓的佛學著作主要闡揚“三教同源”,“宗儒為本”。他曾經說道:“非仲尼之教,則國無以治。家無以守,身無一安。……國不治,家不寧,身不安,釋氏之道,何由而行哉?” (參見《閑居編》卷一九《中庸子傳》上)可見,智圓是將儒家學說擺在了佛教之上,並肯定儒學在治國理家、安穩身心方麵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從這一觀點出發,智圓國治、家寧、身安,才是佛教能夠存在的前提,而且佛教和儒教本來就是功用相同而手法各異。孤山智圓自號中庸子,這也表明了他折衷儒釋兩家學說的態度。
“夫儒、釋者,言異而理貫也,莫不化民,都是教人遷善遠惡也。儒者,修身之教,故謂之外典也;釋者,修心之教,故謂之內典也。惟身與心,則內外別矣。蚩蚩生民,豈越於身心哉?非吾二教,何以化之乎?儒乎?釋乎?其共為表裏乎!”(參見《中庸子傳》上)
儒釋兩教所起到的功用基本相同,雖然在語言文字的表達方式上差異很大,可是其中所蘊含的道理卻是能夠相通的。它們都可以起到教化民心的作用,都教導人們遠離惡念而生發善心。假如說儒家的言教是用來修身的外典,那麼佛家的思想便是修心的內典。心於身,內外有別,因此儒釋之間有一定的差異也在情理之中的了。
儒家有部經典叫做《中庸》,而佛門也有一部十分著名的經典叫做《中論》,若說這兩部經典有什麼內在的共通之處,那便是反對做事情的極端化。中庸之道,與不落兩邊的中道思想,在方法論上是相通的,而這也成為智圓調和儒佛兩家的又一個方麵。
智圓是儒、佛兼通的高僧,他既重佛,也重儒,因此他主張“修身以懦,治心以佛”、“儒釋道宗,其旨本融”。而智圓如此大力地調和儒釋理論,也說明在宋代,佛教的中國化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進入到一個更高的層次上。
智圓繼承源清法師的佛學思想,強調人的心為能造、能具之通體,而色(物質世界)為所造、所具之別相。所以,心具三千而色不具。智圓又說心、佛、眾生,唯心是理,是能造的總體,而佛與眾生這兩者是事,即所造的事相。因此,理具三千而事則不具。他把理事和心、佛、眾生分開來闡述。理,是真心,真性的顯現,而事則是妄心、染心所造。在觀行方麵,智圓主張以凡夫的妄心作為觀法的對境,也就是說把凡夫自己的迷妄心、分別心、顛倒妄想心,作為所要對治的對象,因為這些都是自心所執取的境界,也是人們在修行時需要排除的障礙。可見,在智圓大師的主要學說思想中,治心之學是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的。
“所變處無非三千者,一性本具,是能變,即理造也;十界依正是所變,即事造也。不變隨緣,理即事故,十界依正炳然差別;隨緣不變,事即理故,界界三千未始改移。” (見智圓集《金剛錍顯性錄》,卷三) 心具三千世界的說法,其實是華嚴宗唯心學說與天台宗性具理論相結合的一種新思想,而其中又融合了理、事方麵的關係,智圓用理、事關係來闡釋心性與妄心。有了心性這個“體”,才能有妄心這個“用”。理,是心性,包含萬法諸有;而事則是妄心所造作出的的現象。即便是妄心所變現出來的外境隨時在發生變化,可這真心理性卻是不做變化的,未曾有所變動。
“又可以鏡喻心性,明喻理造,像喻事造,雖像現有去有住,而明性常具眾像,雖事造有滅,而理性常造三千,像現全在鏡明,事造不離心性,事理不二,明像常同。”(見智圓集《金剛錍顯性錄》,卷三)心性便如同那鏡子本身,是不動不搖、寂然自存的;理性造化則好比是鏡子能夠反照外物的性質;而事造就如同鏡中圖像的生成,則是根據外緣而產生、並做各種變化的事像。
從以上這些思想中,我們可以看出智圓大師不僅融彙了華嚴和天台的理論學說,更儒家思想也吸收進來,這種儒佛學說高度融合的理論,在宋代初年的佛學思想史上意義巨大,用儒家學說來作為修身之道,不再局限於士大夫階層,也成為出家僧人在修行實踐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種儒佛互融的學風,也為日後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的出現 、發展提供了極大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