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時期(3 / 3)

克勤:坐卻意見 截卻語言

克勤大師(1063---1135)為宋代臨濟禪僧,乃出於五祖法演門下,被當時人譽為“僧眾管仲”。圓悟克勤大師俗家姓駱,字無著,號碧岩,北宋仁宗趙禎嘉祐八年生於彭州崇寧縣(即今四川省成都市郫縣境內),其家世代以儒業為生。從少年時代起便在妙仁寺出家,皈依自省和尚,後來在寺中受了具足戒。在這之後,又前往成都等地,跟從照通和尚學經求法,後來又隨同敏行和尚研讀《楞嚴經》,隨後還去了真覺寺,參學於惟勝禪師等前輩,此後又遇到法演禪師,遂歸於他的門下,一心參悟禪理,前後經過十數年,終於得到法演的真傳。據說法演禪師的弟子中有“三傑”,即“佛果”克勤、“佛鑒”慧勤、“佛眼”清遠,時人稱之為“東山三佛”,而其中尤以“佛果”克勤最為著名。

曆史上的克勤大師,幼年時代記憶力過人,每天能記誦很多學習內容,某一天,他和小夥伴一起去妙寂寺遊玩,偶然看到經書,便立刻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過了好半晌,他也不舍得放下,小夥伴再三催促他,他便說:“可能我的前世曾做過沙門吧,如今已看到佛書就歡喜得很!”從此便在心中種下了出家修行的因緣。及至以後跟從敏行法師學習《首楞嚴經》時,他十分精進,日夜修學而不知疲倦。

長大之後的克勤有一次得了重病,情形十分危急,倒在榻上痛苦萬分、氣息奄奄的克勤想到自己年輕時所學的這些經論,在自己臨死時竟然全都不能幫他解除痛苦,於是他不禁感歎道:“看來諸佛的涅槃大道,並不在文句之中啊!我以為憑著自己對於佛經上文字的理解就能證得涅槃果位,看來我這真是可笑的想法啊!”

在病好之後,克勤決心要去參訪各地的名僧大德,以便尋求到真正的解脫涅槃之路。克勤先是求訪黃檗真覺惟勝禪師。惟勝禪師本是黃龍慧南禪師的法嗣。在得知克勤的來意之後,就留他住在禪院裏。偶有一日,惟勝禪師當著克勤的麵,把自己的手臂劃破,鮮血便一滴滴地流出,他告訴克勤道:“此乃曹溪一滴也。”克勤聽了之後,心中十分驚詫,但又似有所悟,良久才說道:“看來,我要尋求的解脫之道也是這樣的吧?”

於是,克勤禪師便離開四川,立誌要遍參禪門大德,尋求開悟的大道。他先後拜訪了玉泉皓、金鑾信、大溈喆、黃龍心、東林總等等禪宗大德,並且都被他們視為學法修行不可多得的人才。晦堂祖心禪師就曾對他說:“有朝一日,你定會引領臨濟一派,弘揚禪宗妙義。”

最後,克勤來到了禪門臨濟宗五祖法演禪師座下。由於克勤年輕時代便已博通經典,而且又參訪過很多禪門大德,所以他有著比較重的好辯之風。為了能夠將克勤培養成為一代法將,法演禪師對他的要求及其嚴格,從來不徇私情,這種嚴厲的教學方法,初看起來過於苛刻,但卻也使克勤從中獲益不少。

關於克勤如何得道開悟,還有這樣一段故事:

某天,克勤來到法演禪師這裏請教學問,但是兩人沒談上幾句就爭辯起來了。法演禪師頗為不滿,便對克勤說道:“你的這些想法難道可以戰勝生死的恐懼嗎?待到他日指死亡將要來臨時的時候,你可以自己檢驗一下,看是我說的對,還是你說的對!”

克勤被法演禪師這麼一逼問,覺得自己已無路可走,心中便生出懊惱和怨氣,連聲抱怨法演禪師“強移換人”,是把自己的思想觀點強加給別人身上,然後就忿然離去了。

法演禪師見狀並不阻攔,隻是說:“等你哪天生了病時,才能思量到我說的這些話,究竟是對還是錯。”

克勤離開五祖法演之後,來到金山,但是不久之後就患上了嚴重的傷寒,身體酸痛,困頓萬狀。克勤試圖用自己平日所學到的佛法來對治眼下的疾病,但是他根本無法對治,身上依然是困重無力,沒有一絲一毫的好轉。直到這時,他才想起自己臨走時法演禪師對他說的話,便在心中暗暗發誓:“等到我的疾病稍微好一點,我馬上就回到法演禪師的身邊去。”

在克勤病愈之後,果然重新回到了法演禪師這裏。法演禪師見到克勤回來,心下高興非常,就命令他入住侍者寮。擔任佛門侍者,為主持、長老處理雜務,必須是有利根的僧人,這也說明法演禪師對克勤的器重和殷切期望,希望有一天他能成為臨濟門下的法脈傳承者。

在不久之後,有位陳提刑辭去官職路過法演禪師這裏,便進來探望,順便參究佛理,他問道:“敢問禪師,什麼是佛祖西來之意?”

法演禪師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說道:“陳提刑年少的時候,可曾讀過一首豔詩嗎?一段風光畫不成,洞房深處惱予情。頻呼小玉元無事,隻要檀郎認得聲。陳提刑啊,這首詩的後麵這兩句和祖師西來之意十分相近。”

一位苦苦等待夫婿到來的新娘,頻頻呼喚侍女,其實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隻是以此來喚起新郎的注意,希望新郎能明白她獨坐婚房的煩惱和愁苦。而諸佛菩薩就正如同這位焦急等候的新娘一樣,而沉淪在苦難輪回中的眾生,就好比那個反應遲鈍的新郎官。諸佛的言教,則好比是頻頻呼喚侍女弦外之音,隻等有人能夠悟得這其中的禪理,脫離輪回苦境。

法演禪師引用這首豔詩,自然有他的一番深意,陳提刑在會意之後自然滿意地離開了。侍立於一旁的克勤在聽到詩歌的後兩句,似乎有了一些省悟,待到陳提刑離去之後,克勤便問法演禪師道:“陳提刑以前也知道這首詩嗎?”

“他啊,他隻不過認得聲音罷了!”法演禪師說道。

“可是,陳提刑能夠識得聲音,卻為何不能悟道呢?”克勤又問道。

法演禪師知道克勤開悟的機緣已然成熟,便當下裏大喝一聲道:“什麼是祖師西來意?庭前柏樹子呢!”

克勤聞後,豁然大悟,忙跑出了方丈室,此時恰巧看到一隻大公雞飛到了欄杆上,正鼓動著雙翅,打著響鳴。克勤笑道:“這和剛才那位檀郎所識得的聲音,不都是一回事嗎?”於是,他重又來到方丈室,向法演禪師呈上一偈“金鴨香銷錦繡幃,笙歌叢裏醉扶歸。少年一段風流事,祇許佳人獨自知。”

少年時代的風流韻事,隻有他個人才能覺知其中的滋味,這種滋味又豈能是人人都能參究出來的呢?而悟道其實和這個過程也是類似的。正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少年心中的情義,自然隻有他一人知曉,那麼諸佛的召喚,自然也隻有那些心中有佛的人才能悟得。

法演看過這首佛偈之後,十分欣喜,連連說道::“能夠了悟真心本性,認識到諸佛的心,原本就不是小根器的人能夠做到的,而你如今已經證悟了,我真為你高興啊!”

法演禪師便對禪院裏的出家僧眾說道:“我的侍者克勤已經悟道了。”此後,克勤便被推舉為上座,與五祖法演禪師座下的其他兩位悟道弟子佛鑒慧勤、佛眼清遠,並稱為“三佛”。

北宋崇寧年間,克勤禪師辭別了五祖法演,回鄉探望老母,後來應成都帥翰林郭公知章的邀請,於六祖山上開壇講法,之後又移住昭覺寺。在政和年間,克勤禪師辭去住持一職,離開峽南前往荊楚。在這裏,克勤禪師拜訪了居士張商英,這位張居士是從悅禪師的得法弟子,他學識豐富,飽參禪學,眼界極高,那些參禪的禪師大德,很少有人能夠得到他的推許。克勤禪師和張商英會麵之後,他們所談論的,主要就是華嚴宗的義旨。起初,克勤禪師就華嚴法界與佛祖西來的意義是同是異這個問題展開討論,在被克勤禪師否定之後,張商英心生不滿,但是,當他聽到克勤禪師繼續說道:“不見雲門道,山河大地無絲毫過患,猶是轉句,直得不見一色,始是半提,更須知有向上全提時節。彼德山臨濟豈非全提乎?”之後,心下大悟,極為誠服。

克勤大師在金山寺的時候,宋高宗詔見於他,請問佛法。克勤禪師說:“陛下以孝心理天下,西竺法以一心統萬殊,真俗雖異,一心初無間然。”這是講,皇帝以孝心來治理天下,而佛法是以一顆靈明之心來統一各種不同的事理。盡管在真諦俗諦上有所區別和差異,但是這一顆心上卻是沒有差別的。宋高宗聽了,自然非常高興,於是就賜了“圓悟禪師”的名號。

晚年的克勤禪師重又回到成都的昭覺寺,於紹興五年(1135年)圓寂,享世壽七十有三歲,諡曰真覺禪師。

宗杲:參看話禪 疑中得悟

禪宗南宗有五個主要的宗派,臨濟宗就是其中之一。禪宗發展到宋朝,呈現出一派新氣象,這其中與各位禪門宗師的辛勤耕耘是分不開的。

今天我們要說的禪宗高僧是大慧宗杲禪師(1089—1163),他就是臨濟宗楊岐派的一代宗師。

大慧宗杲禪師是宣州(即今安徽)寧國人,俗姓奚,字曇晦,號妙喜,另有一號雲門。十七歲時,宗杲在東山慧雲寺之慧齊門下剃度出家,次年受具足戒。在求學佛法的過程中,宗杲非常勤勉,可是並沒有讓心靈覺悟,甚至讓他更加迷茫了。

宗杲認為,不能終止修學之路,為了能夠有所成就, 他先後參訪了洞山微、湛堂文準、圓悟克勤等師。

宣和年間,他與圓悟克勤同住在當時的都城東京。功夫不負苦心人,宗杲終於有所證悟,並且被圓悟克勤禪師認定為法脈傳承者。圓悟克勤禪師的《臨濟正宗記》,就是在此時交付給他的。

不久之後,宗杲禪師開壇講法,以擅長辯論而著稱,由於他的才學和名望很是出眾,所以,在宗杲禪師門下很快就聚集了一批弟子,就連很多士大夫也歸重於他,宗杲禪師的大名還振動了京師。

紹興七年,宗杲大師居住在徑山能仁寺。此時他的弘法事業如日中天。紹興十一年,因為對秦儈的投降議和政策有看法,宗杲大師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滿,這就落下把柄,被人誣陷,說與張九成“謗議朝政”。因為這個事,宗杲大師被奪去度牒和僧衣,之後又被發配到衡州、梅州、福建洋嶼等地,直到紹興二十六年才獲得赦免,紹興三十二年,被宋孝宗召回都城,並受封“大慧禪師”的名號。不久後,宋孝宗禦筆親書“妙喜庵”贈之,所以,宗杲禪師也被人們稱作“妙喜大師”。

待一切風波平靜之後,宗杲禪師便在雲居山倡導“看話禪”,開啟了禪宗參話頭的先河。靖康元年(公元1126),丞相呂舜徒奏請聖上賜宗杲大師紫衣,並請準賜其“佛日大師”的名號。

在最開始,宗杲投身於曹洞宗門下,希望能夠通過參禪悟道,解除內心的困惑,但是過了很長時間,他都不能契入禪理,見性解脫,更沒有得到禪道的要領,於是離開這裏,又到寶峰湛堂禪師門下修學禪法。湛堂見宗杲根器不凡,形神清邁,言辭機敏,便十分器重,讓他留在自己身邊,隨侍左右,希望等到機緣成熟後指引他參禪入道,悟得法性。可是,因為宗杲很長時間以來都不能見機悟道,因此湛堂禪師就責備他說:“在長久以來,你之所以不能開悟,主要就是因為你意識裏的病症,也就是所知障。假如不能斷除所知障,你今生怕是都難以證悟了。”湛堂在圓寂之前,還特別叮囑宗杲,去拜會圓悟克勤禪師。

早年的宗杲禪師由於在修學上沒有成就,又聽湛堂說起圓悟克勤的開悟經曆,心裏甚是歡喜,因此就想投奔臨濟宗的圓悟克勤禪師那裏,希望在他那裏能夠得到真傳。就在宗杲猶豫著是否要去成都拜謁克勤禪師時,他聽說圓悟禪師奉詔前往汴京天寧寺講法,宗杲認為這說明他和克勤禪師的緣分到來了,於是連忙趕往天寧寺。

一日,正趕上圓悟克勤在寺內開壇講法,圓悟克勤說:“曾經有個僧人問雲門禪師‘如何是諸佛出身處?’雲門答曰‘東山水上行’。可是,假如換了我,卻不會這樣回答,而是會說‘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

宗杲聽後,忽然覺得似有所悟。但是克勤卻說:“你能到這個地步,固然也不容易,但隻是可惜死了不能活,不疑言句,是為大病。”在禪門中,若是參了死句,又沒有半點兒懷疑精神,就會陷入既有的思維之中,很難真正有自己的體悟。而這正是參禪的大病。

克勤禪師讓宗杲居住在“擇木堂”,充當寺內的一名侍者,其實這是希望宗杲能有更多的機會接近自己。有一次在克勤講法結束之後,宗杲問克勤道:“您在五祖法演門下參問‘有句無句,如藤倚樹’時,法演禪師是如何作答的?” 克勤禪師告訴他:“法演當時回答的是‘描也描不成,畫也畫不成’。我又問他道‘樹倒藤枯時如何?’ 法演答道‘相隨來也。’”

宗杲聽到這裏,心內大悟,忙說:“這些我會也。”圓悟克勤喜出望外,為了試試宗杲是否真的開悟了,他便又舉列出幾個禪門大德的開悟因緣問他,宗杲果然都能應對流暢,沒有任何滯礙。

隨著宗杲的名聲不斷擴大,當時的士大夫都爭相與他交往,其中也不乏一些在朝廷裏做官的人,比如前麵所說到的那位張九成,張九成乃是當時的主戰派官員,由於他經常來到宗杲這裏聽講佛法,因此才被秦儈等人抓住把柄,誣陷二人。在經過了這些波折之後,宗杲禪師內心反而更加超脫了,在被充軍期間,他收集先師的禪宗語錄公案並定名為《正法眼藏》,共六卷,此外還有《宗門武庫》等作品。

宗杲在禪學思想上的最大特色就是開啟了“看話禪”的先河,而在最初的時候,他主要是為了反對宏智正覺的默照禪而提出了這另外一種參禪法門——看話禪。宗杲在福建時,那裏正盛行默照禪,宗杲對這種開悟的方式極為反對,他說:“而今諸方有一般默照邪禪,見士大夫為塵勞所障,方寸不寧,便教他寒灰枯木去,一條白練去,古廟香爐去,冷湫湫地去,將這個休歇人。爾道,還休歇得麼?”(參見《大慧語錄》卷十七)。

因為默照禪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需要常時間的靜坐,這也是趣入禪境的一種方便,因此,宗杲認為坐禪是獲得開悟的必經之路。但是,一旦在心內生起對靜坐的執著,並把它當做終極目標,就會形成為一種禪病。宗杲認為這種禪病乃是對人們心靈的一種桎梏,容易讓人們把靜坐中的感受當做和涅槃無異。宗杲也

把默照禪稱作是一種“默病”,同時又把那些隨便找個古人參究悟禪的公案,都往參禪悟道方麵引用說禪的禪風稱之為“語病”。 宗杲認為,禪的意蘊和深刻思想,絕不僅隻表現在語言文字上,而最重要的是在於參禪人的覺悟,“禪無文字,須是悟始得。”(《大慧語錄》卷十六)

禪的意蘊確實需要語言文字來作為表達的載體,但是它也需要遠離對於語言文字的執著。禪意都是通過語言文字參悟而得,一味地糾結在語言文字本身,是很難有所收獲的。

當初圓悟克勤列舉禪門公案來試宗杲時,宗杲就已經對這種參究公案而獲得開悟的方法產生了懷疑。於是,宗杲提出了自己的參禪方式,也就是看話參禪。這種參究方法,不用默照,也不必參究禪門公案,但卻需要參悟者把公案中的關鍵性話頭找出來,並時時參悟,如此堅持下去,就能開悟。大慧宗杲禪師認為,參話頭悟道,最關鍵的是要有懷疑精神,佛家常說“不疑不悟,大疑大悟”,當疑團破除掉,才能迎來心靈深處的開悟,正所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參話頭,破疑團的過程中,宗杲認為還需要人們去親自實踐,身體力行,而且參悟這件事,也並非別人能夠幫你的。參究話頭,不僅需要人們除去一切妄念和各種顛倒分別,而且要在行住坐臥乃至一切日常活動中都保持著自己參究話頭的疑心。因此,宗杲也特別提倡參究者要有堅定的信仰以及堅強的意誌,在參悟的過程中生起不退轉之心。隆興元年,即1163年,宗杲示寂,臨死前其弟子懇請老禪師遺留佛偈,他寫道“生也這麼,死也這麼,有偈無偈,是什麼熱。”言畢而逝,卒年七十五歲。

本章節主要參考資料

延壽大師《禪淨四料簡》《宗鏡錄》《萬善同歸集》

太虛法師《中國佛學特質在禪》

歐陽修《歸田錄》

契嵩《輔教編》

智圓《閑居編》《金剛錍顯性錄》《中庸子傳》

明堯、明潔編著《禪宗大德悟道因緣薈萃》

宗杲《大慧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