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1)(1 / 3)

本章節介紹的主要是明清時期的佛教大師,包括梵琦、德寶、蓮池、德清、破山、圓悟、智旭、真可、實賢、際醒、續法等明清高僧,通過略述這些高僧的著作來了解其佛學思想,一來緬懷這些佛門大師的功德事跡,二來希望能對我們的現實人生起到一定的啟示意義。

在明代的漢地佛教發展中,禪宗仍然是主流力量,臨濟、曹洞兩派十分盛行,而且隨著佛教理論建設的發展,在禪宗內部以及禪宗與其他佛教宗派之間的差異性正在逐漸縮小,而自宋代以來就存在的禪宗與淨土宗雙修的趨勢也愈加明顯。

到了清代,在漢地佛教中也是以禪宗最為興盛,在經曆了華嚴中興之後,佛教各宗派諸如天台、唯識等也有了一些發展,時至清末,佛教發展轉而式微,代之而起的是佛門居士對於佛學的研究和對佛教文化的傳承。

梵琦:真心一元真如緣起

浙江省寧波市的象山縣位於東海之濱,自古就是一個人傑地靈之處。明代著名禪僧梵琦禪師(1296——1370),就是浙江象山人氏。

梵琦禪師俗姓朱,字楚石,晚年自號西齋老人。民間有一則傳說:梵琦禪師的母親張氏在分娩前,曾夢到一輪紅日落入懷中,人人皆說這是難得的祥瑞。梵琦禪師出生後不久,又有一高僧來到他家中化緣,並為他摩頂,預言他將來可成為一代宗師。

在其他小夥伴兒騎著竹馬玩耍時,年幼的梵琦禪師卻埋首於書中。鄉裏的老人說,呀,這個孩子這樣聰明好學,寫的文章又棒,真是個神童啊,如果日後走讀書仕途之路,那簡直是前途無量啊。

可梵琦禪師卻有自己的打算。象山此地禪風興盛,聰慧靈秀的梵琦禪師自幼耳聞目濡,小小年紀就生出出家修行之心。九歲那年,在海鹽縣天寧永祚寺出家修學,不久後又前往湖州崇恩寺繼續參學,十六歲則來到杭州昭慶寺受戒。此後,就開啟了自己博覽經書、精進道業的人生模式。

印可。這位元末明初的佛學大家,在元代曾經六開道場,元順帝至正七年(1347年)被賜予“佛日普照慧辯禪師”的名號。明朝洪武元年和次年,曾兩次奉詔趕赴蔣山舉辦法會,洪武三年圓寂,享年75歲。留《楚石梵琦禪師語錄》20卷,以及詩文集《北遊集》、《鳳山集》、《西齋集》傳世。

元英宗年間,梵琦禪師奉詔入京,被安排書寫《大藏經》。其間的某一天晚上,大師正當坐禪時,忽然聽得西城響起了鍾鼓聲,於是自心中頓時豁然開朗,當即賦詩一首,以記錄心中開悟時的喜悅之情。梵琦在詩中寫有一聯“拾得紅爐一點雪,都是黃河六月冰”,此句被公認為是他契入佛教義理,獲得覺悟的標誌。

從元朝泰定元年(即1324年)開始,梵琦奉宣政院之命,在外弘傳佛傳法,也正是從這一年,開始了梵琦禪師長達50餘年的弘法利生事業,而老禪師所到之處,人們無不誠心歸服,至心頂禮,加之他豐厚的佛教學識和過於常人的素養德行,使他的名號遠播海外,為當時佛教界最有威信、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梵琦大師的禪風主要是以破為主,隨破隨立。明代文學家宋濂把他的禪風總結為“嘻笑怒罵,無非佛事。世間萬物,總總林林,皆能助發真常之機”。(見《梵琦語錄》序言)梵琦大師認為早於天地之初就有一個真常的心體存在,它不僅是宇宙的本源,更是諸佛菩薩的法身,這個真常心體,世間每一個眾生都有它,但是因為迷失了這個真常心體,而導致一再落入輪回苦海,不能解脫出離。而諸佛菩薩,則是早已覺悟了這個真常體性,故此能夠出離生死,不墮輪回。可見,梵琦禪師的佛學思想主要是真心一元論和真如緣起論,“無理外之事,無事外之理;無心外之物,無物外之心。在蚌為珠,在龜為兆,在牛為角,在馬為蹄。一一交參,重重攝入。”(見《梵琦語錄》卷五)而這一觀念,無疑是吸收了華嚴宗“理事無盡”的思想。理事、心物互具互融,互相緣起,彼此之間不可分割。

梵琦把這個真心佛性稱作是“摩尼寶珠”,人人生而皆有,無奈人們終日勞碌頓頓,不能得識自心本性,才最終成為凡夫,“聖人全體即是凡夫,而凡夫不知;凡夫全體即是聖人,而聖人識。不識,故念念純真;不知,故頭頭屬妄。”(見《梵琦語錄》卷七)可見,聖人與凡夫原本就是一個念頭的距離。隻要能夠覺悟到自己這個靈明的佛性,當下的每一個念頭,都是真純無染的。所以,眾生要想解脫成佛,無非就是要熄滅妄念,以及各種顛倒錯亂的想法,這就需要內觀自心,以無修無為無作的方法來明見本心。

梵琦禪師十分反對以知解來明見本性,他把這種無修無作稱為“無心道人”,了悟本性的根本,就在於不要執著外部世界,也不要執著自己的身體和心靈。

將淨土思想引入禪宗,也是梵琦禪師修學上的一個特點,這在其所著的《西齋淨土詩》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在該書的一首詩中,他寫道:“一寸光陰一寸金,勸君念佛早歸心。直饒鳳閣龍樓貴,難免雞皮鶴發侵。鼎內香煙初未散,空中法駕已遙臨。塵塵刹刹雖清淨,獨有彌陀願力深。”人身難得,生命無常,而世間禍患如此之多,人們的壽數更是難以估計,可謂生命猶如朝露一般。因此世上的人們更應該早早地皈依佛門,淨心念佛。縱使你居住在鳳閣龍樓,顯貴非凡,又能怎樣?還不是一樣難以避免身心的衰老嗎?即便焚香的鼎內香霧剛剛消散,可是阿彌陀佛的法駕已然到來。盡管你在心念中能夠做到時刻清淨,但是,唯獨有阿彌陀佛的願力最為深廣,能夠度盡一切眾生的啊。

在向別人傳授習禪方法的時候,梵琦禪師很少使用禪宗傳統的棒喝方式,而是更加注重在傳授過程中語言的開示,並且善於用嗬祖罵佛的方式來教導學僧要有自主精神。大師入主浙江海鹽天寧永祚寺那天,他看到許多善男信女對著佛像不住地頂禮膜拜,便隨口說道:“是你是我,撒土撒沙,同門出入,生死冤家。”他希望以此佛偈來斷絕眾人馳心外求,緣像攀附的錯誤作法,而把時間用在向內尋求真心本性上。梵琦大師要求學僧們通過自己的參悟來獲得對心性的體證,不要被經教束縛住,更不能一味地相信祖師的言教,而不加參究,他要禪僧們知道,盲目聽信經教是不會有絲毫收獲的。“不立文字,虛張意氣;直指人心,轉見病深;見性成佛,翻成窠窟。”(見《梵琦語錄》卷三)可見,梵琦禪師對於禪宗中一貫主張的“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是采取了一種並不讚同的態度,他教導禪僧隻須做個無心道人就可以了,希望成佛成祖,都是一種妄念。

梵琦大師不僅在禪理上有自己的獨特思想,而且他還是一位有名的禪門詩人,他的詩作多是取材於寺院生活,並把自己的悟道體會融入詩歌之中,以活潑的語言文字體現出深刻的哲理,這裏試舉例一首,《題船子夫山圖》:主人手裏秤高低,買賣商量總不齊。直是無人酬價數,黃金白璧賤如泥。其《懷淨土詩一百十首》,就是為了勸導眾生把握好當下的寶貴光陰,身體力行,一心念佛,依靠阿彌陀佛的願力早日得生淨土,脫離苦海。在梵琦晚年,他一改過去那種“念佛一聲,漱口三日”的觀點,反而認為要想解脫苦海,惟有依靠阿彌陀佛的願力才能做到。

這位元末明初的佛教宗師,其主要活動年代在元朝,但卻被稱為明代第一宗師,受到兩個朝代,多位皇帝的禮遇,他積極提倡禪淨雙修,教人破除對外在偶像的盲目崇拜,而應該在本心本性中得到精神上的解脫。

正是由於梵琦大師的積極推崇和大力倡導,使得在他之後的明代佛教四大家——蓮池大師,紫柏大師,憨山大師,藕益大師,都成為禪淨雙修的實踐者和傳播者,禪淨雙修也成為有明一代中國佛教的主流。明末的高僧袾宏推崇他為本朝第一宗師,智旭也稱他是後不見來者式的禪門大師。

宋濂在《佛日普照慧辯禪師塔銘》一文中寫道:“舉明正法,滂沛演迤,凡所蒞之處,黑白向慕,如水歸壑……由是內而燕、齊、秦、楚,外而日本、高麗,谘決心要,奔走座下,得師片言,裝璜襲藏,不翅拱壁。”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梵琦禪師在當時所享有的聲望和地位。

德寶:參念話頭禪淨合一

作為禪宗南派的五個主要宗派之一,臨濟宗以“般若為本、以空攝有、空有相融”為其禪學宗旨。在南宋時期,由於楊岐派傳人大慧宗杲的發揚光大,臨濟宗一躍成為禪宗、最具代表性的宗派。

到了明代中期,臨濟宗迎來了又一個發展高峰,這一次的發展高峰同樣與一位高僧的影響力分不開。這位高僧,就是笑岩德寶禪師(1512年-1581年)

德寶禪師是臨濟宗第二十八代傳人,二十二歲那年,在河南廣慧院剃度出家。受戒之後,德寶禪師開始了自己的雲遊生涯,他一路上隨緣教化眾生,並沒有什麼固定的居所。

他聽聞大寂能禪師頗有盛名,便來到大寂能禪師門下學習,為了能夠獲取更為廣博的佛學知識,他先後禮謁大川、月舟、古春、古拙等禪門高僧,均得到了高僧們的指點。後來,德寶禪師來到了北京龍泉寺,在臨濟宗第二十七代傳人正聰禪師那裏,得到了真傳。

德寶禪師著有《月心語錄》一書。

德寶禪師在當時頗有聲譽,影響很大,乃至明朝中葉之後,凡是談到禪宗,大家一定會說到德寶禪師。他門下的弟子很多,明末佛教四大家中的祩宏(即蓮池大師)、真可、德清都曾經向他求取過教法,叩問禪要。也正是由於德寶的大力弘揚,臨濟門風在有明一代變得十分盛行。

據說德寶禪師曾經步行數千裏,曆時十餘年,來往各個名山大川,遍問名師,他對當時禪界頗為流行的賣弄機鋒的教法十分不滿,因此,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來改變這種以賣弄為主的禪風,並且對宋明以來的臨濟禪風加以改革。

早年時候,德寶偶然間聽聞某法師講解《華嚴經大疏》,當他聽到“世尊因中,曾作金轉輪王。時有乞者,來化國城妻子,頭目手足,內外布施。王作念言:‘我今若不施與,向後百年,一旦空廢,全無少益,反招慳吝過失,不若施與,空我所有,益我功德’……”這一段時,不禁思緒湧動,心中十分感慨,“千古歲月,和如今的又有什麼不同?還不都是如同幻夢一樣,匆匆過去了嗎?可歎這人生,縱然是功名富貴全都擁有,對於解脫又有什麼益處呢?”由此德寶更堅定了離塵出世的決心,他來到正聰禪師那裏,希望能夠得到正聰禪師的開示,可是,最初的遭遇並不算順利。

德寶向正聰禪師發問,道:“十聖三賢,已全聖智,如何道不明斯旨?”既然那些聖賢已經算擁有無上的智慧,那麼為何說不明白獲得開悟的真實意旨呢?

正聰禪師聽後厲聲說道:“十聖三賢汝已知,如何是斯旨?速道!速道!”既然曆來的聖賢你已盡然知曉,那麼這種開悟解脫的的意旨你又是如何理解的呢?

德寶於是道出數十中機鋒轉語,但是都沒有契合正道。德寶不甘心失敗而回,於是晝夜勤奮參究,希望能早日獲得正道智慧。

一日,德寶提著菜籃來到溪邊洗菜,一不小心,有片菜葉落入水中,德寶禪師想用手給它抓起來,可是這菜葉隨著水流打轉,德寶無論如何也抓不住它。看著這片菜葉隨著水流流去,德寶忽然覺得心裏有了一些領悟,他提起菜籃回到寺院,看到正聰禪師正在屋簷下,便興衝衝地說:“我想我知道那是什麼了?”

“哦?你說說看!”正聰禪師說。

“那是一籃菜!”

正聰禪師又問:“何不別道一句?”

德寶說道:“請和尚別道來!”

正聰禪師再也沒問話,而是轉身回到方丈室去了。這一天晚上,德寶來到方丈室求教,為了檢驗一下他是否真的已經悟道了,正聰禪師就舉離了一些禪門公案,德寶都能應答如流。之後,正聰禪師又用玄沙師備禪師“敢保老兄未徹”的公案來詰問德寶。

德寶說道:“賊入空室。”

正聰禪師又說:“這則人案不草草。”

德寶一聽,斷然大喝一聲,之後便拂袖而出。

次日清晨,德寶禪師又來到方丈室,在問訊之後就侍立一旁。

正聰禪師看著身邊的侍者,故意說道:“汝等欲解作活計,這上座便是活樣子也。”

德寶一聽,震威一喝,便拂袖出了方丈室。

在辭別了正聰禪師之後,德寶又參禮大覺圓禪師,在通過重重考驗和詰問之後,得到了大覺禪師的賞識,在大覺禪師圓寂之後,德寶重新回到正聰禪師那裏,在跟隨正聰禪師修學的這段歲月裏,德寶收獲極大,正聰禪師在給德寶授記時說:“汝諦受持,遇緣熟者,智愚皆度。續佛慧命,須待其人。”德寶在繼承了正聰禪師的衣缽之後,就開始了他弘法度生的使命。

在修行實踐上,德寶禪師明確提出,應該把“信”放在修道學佛的第一位,他說:“凡欲學道,厥要有三:曰信、曰誌、曰時。立信要真,決誌要定,時之要極。信真,則始末無歧路;誌定,則逆順無異緣;時極,則忽悟如反掌;自古及今,超凡入聖,鮮不由斯而成者,可不悉乎?”(參見《笑岩集》卷三《普示》)德寶希望用發自內心的信願來挽救當時禪門的頹風,這與唐宋以來禪宗所宣講的“自性自度”、“疑則有進”的修證傳統顯然是背道而馳的。但是,這所信的內容,其實並不離禪宗本色。“欲達至道,先悟真心;欲悟真心,先求正信;正信擬獲,厥道知矣。何謂正信?決信我此真心本無念緣,不見邊際;本無變動,不見往相;本無所依,不見可執;本無名言,性相假立;乃至本無聖解凡情,佛知祖見可得者。果爾信極,豁然速知我此真心。”(《笑岩集》卷四)

不論是萬裏河山,還是諸佛眾生,都源出於自己的一心之中,隻要自返本心,對本心進行內觀,就可以見性成佛,而這些就是德寶所說的“信”的主要內容。可見,這些思想其實與禪門其他高僧的思想並沒有太大的差異。

而至於得道證悟的方式,德寶所提出的理論就很有自己的特點了。他說:“或厲聲,或微聲雲‘父母未生已前,那個是我本來麵目?’複雲‘咦!畢竟那個是我本來麵目?’隻此一咦,直使當下斷然空寂。(《笑岩集》卷三)

自從宋代的宗杲禪師提出過“看話禪”的參悟方式以來,“看話頭”便成為了禪門一種十分普遍的證悟方式。到了德寶禪師這裏,卻提出“念話頭”的教學方式。這種證悟方法,不僅要參,要悟,而且還要出聲念,可見德寶的這種證悟方式是受了淨土宗念佛修行的影響,這也是宋明以來佛門禪淨結合的又一個明證。德寶禪師不僅倡言要把淨土和禪宗的修行理論融合在一起,而且還將淨土宗的修行方式融入到禪宗之中。“隻把從前一切未了未辦底、未能割舍底諸雜事業,樸塌盡情一刀兩斷都放下,向無依無著幹淨心中惟提一個阿彌陀佛,或出聲數念,或心中默念,隻要字字朗然……如此用心,不消半年一載,話頭自成。”(《笑岩集》卷三)斷諸妄念,放下塵緣,隻在一心之上找尋解脫的本原,這是禪宗的說法,而以不著相、不執著的心來誦持阿彌陀佛的名號,很明顯是淨土宗的修行法門,德寶以信代悟,以念佛名號代替參禪悟道,其目的全在於挽救當時禪門的一些流弊,以期能重振禪門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