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山德清在這篇《醒世詠》裏既寫到了如何調節自己內心的平衡,也講到了如何調整自己與他人之間的關係,而這其中滋味很是值得當今人們來品嚐再三。
圓悟:心是本原佛性純然
在明代末年有這樣一位禪師:他年少時本來以務農為生,卻在26歲時偶然讀到《壇經》,心下有所領悟便產生出家悟道之心;30歲時離開妻兒出家修行,投於幻有正傳禪師門下,乃德寶禪師的再傳弟子;40歲時得到正傳禪師的印可,46歲得其衣缽,52歲開始講經弘法。這位禪師,便是臨濟宗高僧密雲圓悟禪師(1566---1642)。
當時,仰慕密雲圓悟禪師的人很多,一些王公貴室、大臣名士也紛紛投其門下,座下剃度弟子有三百多人,其中比較有名氣的除了破山和尚之外,還有漢月法藏、費隱通容、木陳道忞等人,這些皆是明清之際的高僧。
圓悟禪師自小就表現出和其他孩子不同的秉性:他不喜喧嘩,也不愛玩耍,終日凝神思考,或是默默靜坐。進入鄉塾之後也不那麼用功讀書,但隻喜歡寫寫大字而已。年齡稍長便開始誦念佛號,待機緣成熟,便落發出家,來到正傳老禪師的門下。
正傳老禪師也是慧眼識人,他見密雲圓悟天資過人、不同凡俗,料想他以後必定有一番作為,因而便刻意地對他多加錘煉。最初的時候,正傳禪師令密雲圓悟在寺廟裏擔當各種雜役,諸如劈柴、挑水、放牧、耕作等。其實,這些都是正傳禪師對密雲圓悟的考驗,以此來試探他的信願是否堅定。
密雲圓悟毫無怨言地承擔起寺院裏的繁重事務,而他的付出也被正傳老禪師看在眼裏。兩年之後,正傳禪師正式為密雲圓悟剃度,可是在出家的前三年裏,圓悟依然從事繁重的體力勞作。但他絲毫不覺得辛苦,反而從這各種日常雜役中體悟著禪道的妙處。
隻是,不論他怎麼參究,始終未能得到禪門要領,因此向正傳禪師請教。說也奇怪,正傳禪師不但不給密雲圓悟任何開示,反而還用嚴厲的話語斥責他一番。密雲圓悟參究不得結果,心中那是非常鬱悶,終於在某天一病不起,連續幾天都倒在床上,待病愈之後,密雲圓悟便向正傳禪師請求閉關參禪。
這一天,正傳禪師來到密雲圓悟的閉關處,聽到他正在自言自語說著有心與無心的禪理。正傳禪師在外麵朗聲說道:“你既然有心,那就把心拿出來吧!”
密雲圓悟聽後,便呈上一首佛偈,道是:“自心本自心,心不自自心,心不非自心,心心即自心。”
正傳禪師說:“心不自心,自心非心,有無既非,無自心耶。”
密雲圓悟又呈上一偈說:“心心即自心,有無皆自心。有無皆自心,無心無自心”
正傳禪師聽後就回應道:“今日張渚買兩把青菜來,無個大蘿卜頭。”
密雲圓悟又說:“我在關房不知,謝和尚三拜。”
正傳禪師在門外應道:“唉,你終究還沒有大徹大悟呢。”說罷,便徑直離開。
在三年的閉關禪悟過程中,密雲圓悟不時地與正傳禪師往複問答,但正傳禪師一直也沒有給予印可,而密雲圓悟本人也心懷疑慮,隻是不知該如何將這禪法繼續參究下去。
有一個時期,正傳禪師因事入京,便吩咐密雲圓悟代替他監理禪院的日常事務,因為此時的圓悟還沒有得到正傳禪師的印可,於是便愈發精進。某一天在路過銅棺山頂時恍然大悟,從前心中的各種疑問瞬間得以解除。
開悟之後的密雲圓悟禪師率領弟子來到京城,參謁龍池正傳。正傳禪師見到密雲圓悟開口便問:“一別三年,你可有些什麼新的領悟嗎?”密雲圓悟答道:“有的。”
“那是什麼?”龍池正傳又進一步問道。
“一人有慶,萬民樂業。”密雲圓悟答道。
龍池正傳再說:“你現在又來做什麼?”圓悟答:“我是專程來見您的啊!”龍池正傳便說:“念在你千裏迢迢地趕過來,暫且放過你三十棒。”在經過幾次往複問答之後,龍池正傳由衷地讚歎道:“圓悟此人頗有禪門古德之風,日後定會有所作為。”
密雲圓悟此人生性耿直,從不枉徇私情。在清初時候,他還與自己的弟子漢月法藏發生過一次僧諍。漢月法藏其人聰穎好學,在禪學上造詣頗深,而且學貫儒佛,後來寫了一部《五宗原》,其思想均與圓悟的見地相左。在漢月法藏死後,圓悟便著《辟妄七書》來進行批駁。漢月的弟子潭吉弘忍見後隨之著了《五宗救》,以維護漢月法藏的學說,同時也是為了批駁密雲圓悟的《辟妄七書》。在潭吉弘忍死後,密雲圓悟又撰寫了十卷本的《辟妄救略說》,再次對漢月法藏、潭吉弘忍的學說進行批駁。而這本來是師徒之間的思想交鋒,卻引起了全國範圍的僧諍。這場僧諍,最後在雍正帝的幹預下,宣布圓悟勝利並焚毀了漢月法藏等的著作。
錢謙益在《天童密雲禪師悟公塔銘》中,稱密雲圓悟“以真實心,行真實行,悟真實道,說真實法,化真實眾”。圓悟在教導弟子時經常以佛門古德高僧的事例來激勵大家勇猛精進,而且堅持與大家一起勞作,堅守百丈懷海大師製定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清規。
作為臨濟宗的傳人,圓悟並不認同當時社會上所流行的禪教合一的思想,而對於儒釋融合、援儒入禪的做法更是極力反對。他堅持慧能的理論學說,認為心就是萬物的本原,並說:“諸佛與眾生,本無異相,隻緣迷悟,見有差殊。雖有差殊,迷時本體本不曾迷,悟時本體本不曾悟。迷悟都不幹本體事。(見《密雲禪師語錄》卷五)
真常的佛性永遠是清明純然的,而眾生與諸佛的差別就在本心的迷與悟之上。假如眾生能夠做到自返本心,那麼當下就可以見性成佛,哪裏還需要念經拜佛?佛性本體圓滿自足,心上迷惑時,本體佛性卻不曾迷;心上開悟時,本體佛性也不曾悟。這種純然清明的本體,正是人們最終獲得究竟涅槃的根本原因。
而在如何獲得“開悟”的方式上,圓悟始終堅持臨濟宗的以“棒喝”為主的參悟方式。在《密雲禪師語錄》卷二中,就記載著關於圓悟禪師用棒喝的方式教導弟子獲得開悟的一個小故事。
問:“十方諸佛,曆代祖師,父母未生前,甚處安身立命?”師便打。“已生後,甚處安身立命?”師複打。“即今甚處安身立命?”師又打。僧轉身雲:“釋迦大師來也,請和尚答話。”師亦打。
圓悟還說這是臨濟禪的宗旨,如此之開口便打,也是為了激發參禪悟道的學僧減少對師說的依賴,而把參禪真正地變為自修自證的過程。同時也是要用自己的躬親實踐來抵製禪門的一些流弊。
圓悟禪師曾經在許多名刹擔任主持,如天台通玄寺、嘉興廣慧寺、黃檗山萬福寺、育王山廣利寺、天童景德寺、金陵大報恩寺等,圓悟禪師對蘇浙閩一帶的佛教發展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他的弟子遍及海內外,而且朝中人士也多有歸依者。日本黃檗宗的祖師隱元禪師,被譽為“日本文化的恩人”,而隱元禪師正是圓悟的得法弟子之一。明末清初的禪宗中興,與圓悟禪師的大力弘傳是分不開的。
破山:怖生死心斷一切執
破山禪師(1598---1666),俗姓蹇,字棟學,號海明,為順慶府大竹縣人,乃豪門世家之後代,是明代蹇忠定公的後裔,著名禪院雙桂堂的開山祖師,世人稱其為小釋迦。因在19歲時感歎世事變幻無常,於是開始厭棄凡塵生活,決定出家修行。年輕時曾在湖北的破頭山中閉關禪修,他發下誓願要以七天作為期限,不論如何都要在這期限內獲得覺悟。而在閉關禪修的最後一天,他發誓說“是否能夠獲得覺悟,就在今日了!”但是,時近中午時,他居然信步踏出修行的山洞,後來一個不小心竟墜落一塊懸岩下麵,就在腳腕跌傷的一刹那,他豁然而悟。之後他便走了破頭山,一路南行,遍訪禪門古宿,得到許多禪師的欣賞,最後來到金粟,歸在密雲圓悟禪師的座下,並得到老禪師的最終印可。
從幼年時候起,破山就親見了連年的戰亂和民眾的疾苦,所見之處無不是累累白骨,而動蕩的社會則又使他產生世事如幻不定,變化多端,人力畢竟不可強為的感受。這些動亂和疾苦的歲月,對他以後出家修行產生了重要影響。
據說破山童年時長得形貌端正,似乎生來就有不同於其他孩童的秉性,他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喜歡打鬧,終日裏隻是默不作聲,尤其反感喧鬧的場合。有一天,他偶然聽到隔壁的一位居士在家誦念《金剛經》,當老居士念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時,竟然也開口跟著念誦起來,在場之人見到後無不稱奇。破山的資質算不得聰明伶俐,而且做事隻依著自己的性子來,這使家中大人十分惱火卻又無可奈何。
在大約10歲時,破山跟小夥伴一起玩耍,卻遇到一位儀態不凡、舉止安詳的雲遊僧人,這事在其他人眼中也許並沒有什麼,可是破山卻覺得像雲遊僧人這樣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自己真心向往的。破山13歲時,根據當地的傳統風俗,父母為他主持了童婚,為的就是能延續家族香火,可是破山從不把這生兒育女的事情放在心上,這使他的父母十分不安,因為他們似乎已經明白破山心底潛藏的願望並不是讀書為官、生兒育女,而是出家修道,從此與青燈古佛相伴。
就在婚後的第二年,破山的父母均死於戰亂,生活的艱難和失去雙親的痛苦更加深了破山對這無常世事的厭棄感。又過了幾年之後,他把妻子安頓好,自己徑自出家了。他先是在大竹縣薑家庵的大持律師座下出家。大持律師見破山頗具慧根,是個可造之才,便為他取法名海明,號旭東,希望他能夠像朝升的旭日那樣,弘揚佛法,把佛門智慧之光帶到人間。
在閉關禪修而意外獲得覺悟之後,從28歲的破山來到圓悟老禪師這裏修學,一直到他學成,期間除了參訪過湛然禪師之外,其餘時間都在和圓悟禪師學習。經過多年的參學之後,破山終於得到圓悟老禪師的印可,33歲時破山便在嘉興的東塔寺傳法授教了。
作為禪門傳人,破山也繼承了人人皆有佛性的理論。他認為世間的每一個眾生都有解脫成佛的可能,因此眾生都是平等的,不僅人與人之間要平等相待,人與其他眾生之間也該和睦共處。破山出生便逢亂世,他尤為不滿一些手中握有兵權的人為了一己私利而胡亂砍殺,草菅人命。所以破山也經常以出世的身份規勸引導這些派係不同的武裝力量,勸他們多為眾生考慮,尊重一切生靈,盡量不要大開殺戒給百姓帶來更多的痛苦,還勸導他們皈依佛門。而這一點也是後人對破山大師尤為崇敬的原因,據說一代名將秦良玉就是破山禪師的皈依弟子。
破山大師認為,佛性即真如覺性是不能用語言文字來表達的,本有的心性清淨無染,因此不該對世間名相概念有絲毫的執著。對於自身心性的證悟,必須通過真切的實踐才能獲得,那種隻在嘴上念著“無為、清淨、放下”的做法,根本不能實現心靈的解脫和佛果的體證。破山還指出,人們應當以“無生”之心來體悟世間一切法,這種無生智慧可以領悟到世間一切法,不過是暫時生起終究不會永恒存在的,因此這種無生智慧既可以對治一切煩惱,也可以消除一切煩惱。
破山大師還提出一種不同於以往禪門教法中的“怖生死心”的說法。破山所倡言的“怖生死心”,立足於現實生活中的一切病痛、煩惱、憂苦等等,並告訴世人麵對這些痛苦和煩惱,不應該躲避或逃避,而是應該正視它們。惟其有了正視,才能產生對於煩惱和苦痛的正確認識,也才能產生出強烈的出離輪回六道的心願。以這樣的心願作為精進修持的動力,往往能讓人對生命有著更為深刻的體認。
在契悟自心本性的修行實踐方麵,破山主張應該用不加分別的心來打斷執著和妄念。迷與悟,本就是是否能夠解脫生死的根本。而強烈的執著、妄念、都是不能解脫生死的原因,這些執著與妄念,全是分別心所造作的,因此,泯除分別心在修證的過程中就顯得尤其重要。
為了能夠快速地契入正理,破山認為不應該拘束於以何種形式來修行。不論是在家修行,還是出家修行,其實都不重要。出家者,若沒有一顆安寧清淨的心,無論如何打坐、誦經,對於解脫生死也是了無益處的。修持方式是多種多樣的,人們隻需要選擇適合於自己的就好,沒必要跟著別人學,或者執著在某一種參禪的方式上。
生逢亂世的破山大師在多年的修行生活中親見百姓們所受到的各種痛苦,而一些修行人寧願選擇獨守空山、獨善其身,也不肯承擔起如來難解救眾生的事業來。這也是使破山和尚最為痛心的事情了。大乘佛法弘揚的是利他度眾的菩薩事業,因此破山經常對身邊弟子說,不能隻圖自己內心的安寧而不麵對現實世界的殘酷,更不能無視民眾的苦痛,正因為如此,破山和尚才敢於麵對那些手握兵權而連年發動戰爭的人們,並苦心規勸他們慈心愛物,盡早放下手中武器,考慮一下百姓的生活。而破山和尚破戒止殺的故事,更是他許多護生故事中的一個。
在明朝末年,張獻忠四處燒殺,每攻下一座縣城,就必定會將裏麵的居民全部處死,從來不留活口。某一年,其部下李定國攻下了一座縣城,按照慣例又要屠城。破山禪師聽說之後便挺身而出,勸導李定國不要在做下如此傷生害命的事情了。李定國覺得十分好笑,“我是手握兵權的人,千萬人的生命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一個和尚如何敢來規勸我呢?”不過他也由衷地欽佩破山禪師的膽量,便令人端來豬牛羊肉等葷腥食物,他說:“隻要你破山和尚吃了這些葷腥,我李定國就不再傷生害命。”
誰知破山和尚沒有片刻地猶豫把端來的肉食拿起就吃,還說:“我為了這萬千條生命,哪怕就此破戒也在所不惜!”李定國被破山和尚所深深感動,從此之後便收起刀劍,再不做出殺人的事來。
破山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大家,開悟者也是不離人間的,應當挑起如來的弘法事業,更要慈悲眾生,決不能因為自己獲得開悟而遠離人世,遠離眾生,甚至不顧念眾生的疾苦病痛。
對於未曾出家的居士佛弟子,破山禪師教導他們應當在持家生活中體悟禪道,更要盡到家庭成員的義務和責任,不能因為禪修而不勞動、不照顧家人。為了培養佛門人才,破山還倡導打破門戶之見,並倡言禪教律圓融一體的觀法。由於他對弘法事業所作出的貢獻,以及作出的各種利生事業,使得破山海明的法號上至朝廷、下至民間,都備極尊崇。
破山海明禪師不僅身挑臨濟、曹洞兩個禪門宗派,而且還是當時知名的詩人,書法家,作為一代禪門巨匠,破山老禪師弘法精進,廣招門徒,推動了僧伽教育,影響了當時的社會文化發展,而他獨有的觀修教法,更是為後期禪宗的發展注入了靈動和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