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地委組織部負責黨教的鄧科長端起啤酒杯,對大家說,這杯酒喝下去,這一次的政治課就該下課了。更重要的是,他這一輩子的政治課也要下課了。鄧科長當了很多年的科長,總算在退休之前弄了一個副縣級調研員。大家都明白,這次分別之後,鄧科長有可能在街上遛狗時,與大家再見麵了。
鄧科長與大家碰杯時,段國慶說了一句話,惹得在座的人全部會意地笑了。
段國慶說,地委組織部派鄧科長帶領大家,到江南經濟發達地區參觀考察,除了要大家學習社會政治的經濟因素,還能從鄧科長身上深刻領悟個人政治的時間因素。鄧科長到了這種年紀,一般都會說好聽的。他接著段國慶的話說,政治時間即將在自己身上自然消失。
孔太順當然聽得懂,個人政治必須隻爭朝夕的意思。
剛吃完飯,各縣接人的車就陸續到了。段國慶要孔太順坐他的“桑塔納2000”。孔太順就沒有叫車,不過,他也不好意思讓鎮裏的那台破“普桑”來省城出醜。同車的還有鄰縣的董鄉長、陶鄉長。大家剛將行李放進後備箱,段國慶就和董鄉長聯手,勸孔太順和陶鄉長,好久沒來省城了,別這麼急著回去,趁機到處轉轉看看。孔太順明白,他倆剛剛在大巴上遲遲不肯下車,一定在商量這事。孔太順不想聽段國慶擺布,借口出來時間太長,得早點回家,實在不行他可以坐到車站坐長途客車。段國慶很認真地提醒他,他們這個縣一向以幹部之間不團結,相互亂告狀而聞名。如果他倆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肯定會給別人留下消極的想象空間。考察團有四十幾號人,說不定就有人亂說,一旦被彙報到上麵去,不管誰是玉誰是瓦,有可能一同打入另冊。孔太順聽出段國慶說話的誠意,這才答應跟著段國慶走。段國慶讓司機找個地方歇著,自己爬到方向盤後麵坐下來。
大家剛上車坐定,董鄉長就開玩笑說:“孔太順,你這模樣,天生就是段國慶的副手。”
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孔太順裝作不在意,心想他們說一次兩次就不會再說了,哪知道董鄉長一直圍繞著這個話題說。逼得他不得不說:“隻要段國慶當省長,我當然願意做他的副手!”
這番解嘲的話,惹動了一路上不大說話的陶鄉長,他將孔太順的後腦勺多看了幾眼,然後又要孔太順轉過身來。陶鄉長用心地看了一陣,隨後仰在後排座上一口一口地出著長氣。
經過段國慶的一再催促,他才煞有介事地攤開謎底。
“孔太順這家夥有憨福,誰也擋不住他的好運氣。”
段國慶聽了,就要陶鄉長也給自己看看相。
陶鄉長不肯看,推說自己修行不夠,一個月隻能推算一個命,否則就要傷元氣。
段國慶有些不高興,借著到一座新建的街心廣場參觀的機會,一個人走在前麵,隻顧看著紅紅綠綠的風景。董鄉長覺得陶鄉長應該靈活一點,畢竟是坐在段國慶的車上,不要惹他不高興。陶鄉長也不肯給董鄉長麵子,他說大不了也像孔太順一樣坐長途客車回去。再次上車時,孔太順換到後排,同陶鄉長坐到一起。原以為陶鄉長會說一些悄悄話,哪知陶鄉長根本就不理他,隻顧看那本用牛皮紙包得厚厚的書。從書的豎排格式還有繁體字來判斷,肯定是走私進來的禁書。段國慶大概也就是想做做樣子給陶鄉長看,車一開動後,他又開始同大家說說笑笑。轉了幾個地方,段國慶說渴了,要找個地方消消暑。孔太順一路盯著馬路邊那些賣冷飲的攤子,提醒了幾次,段國慶就沒理。過了兩個路口,又在一座立交橋上轉了大半圈,隨後段國慶將“桑塔納2000”停在香港大酒店樓前。
段國慶和董鄉長在前麵不知說了幾句什麼,下了車兩個人還在哧哧地笑。孔太順和陶鄉長跟在他們後麵,從一道旋轉門進去,又搭乘一架觀光電梯,上到二十四樓的旋轉酒吧。段國慶也不問孔太順,就替每人點了一份奶昔、一瓶冰鎮啤酒。坐了一個小時,臨走時一結賬,竟然每位要付一百五十元人民幣。孔太順嚇了一跳,瞅著段國慶正要抱怨,段國慶主動說:“是不是回去不好報銷?你的這份我出了。”孔太順見手拿賬單的服務小姐正盯著自己,臉上騰地一下像著了火一樣。孔太順嘴唇還在哆嗦,段國慶已經掏出了錢包。董鄉長見此情形就要段國慶幹脆瀟灑一回將他和陶鄉長的兩份也出了。段國慶爽快地將大家的單全接了,然後叫服務小姐合起來開一張發票。服務小姐正要轉身,陶鄉長叫住她,一邊付給她一百五十元錢,一邊吩咐單獨開一張發票。
服務小姐拿著兩張發票再回來時,陶鄉長找出自己的那張當麵撕毀了。孔太順對陶鄉長的做法既震驚又佩服。段國慶像是沒有看見一樣,隻顧同董鄉長說,這個酒吧有品味,隻可惜沒有秀色可餐。下降的電梯裏沒有別人,大家都懂這話的意思,就連陶鄉長也會意地笑起來。
等大家笑夠了,段國慶突然神秘地提議,要帶大家去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地方感受一下,與這一次所謂考察完全不一樣,那才是真正的政治課。
從香港大酒店開車出來走了不到十分鍾,段國慶就說到了。
坐在左邊的孔太順隔著車窗什麼也沒有看見。
待他打開車門站到街邊時,才發現馬路對麵是省委黨校。
段國慶對孔太順他們說,省委黨校裏有個青幹班,省委計劃辦八期,現已辦到第七期了,來青幹班深造的人,都是內定的接班人。孔太順正在想,這樣重要的信息自己怎麼一點也不知道。段國慶毫不客氣地在頭前領著大家往省委黨校大門裏麵走。
一個門衛模樣的人上前來正要問話。
段國慶大大方方地說:“是朱太炎約我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