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順開始解上衣紐扣,見李妙玉站在屋裏沒動,他說:“我要衝個澡。”
李妙玉說:“你衝你的澡,我說我的話。你那東西我家裏也有,嚇不著人。”
說笑之間李妙玉還是轉身往外走,跨過門檻後,又回頭告訴孔太順,他不在家裏,湯河村超生了一個人。她說:“本來差一點就是三個,另兩個被我抓住了時間差,搶先將工作做妥當了。”
“今年一切工作都白做了。”孔太順歎了口氣,隨手關上門,怔了一會兒後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這些騷女人,若不是當著這個芝麻官,老子非要用焊槍將她們全廢了。”
沒想到李妙玉還沒走遠,在門外接著孔太順的話說:“別太著急,這個問題也不是今年才有,到統計時少報一個死人就行了。”
孔太順沒有做聲,他打開水龍頭,放水衝了一陣身子,剛用肥皂將身子塗抹一遍,水龍頭裏就沒有水了。他打開窗戶探出頭衝著樓下叫道:“一樓的,等會兒再用水好不好,讓我將澡洗完。”
叫了兩聲,水龍頭裏又有水了。
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孔太順意識到是月芳打來的。
月芳對孔太順的掛惦太多。常常出其不意地搭車跑來,或在半夜三更打來電話,反而弄得像是對丈夫不放心。孔太順衝出衛生間,抓起電話大聲說:“我是孔太順,我已經準時回到鎮裏了,你就放心了吧!別用什麼孩子不聽話,鑰匙找不見了等借口來掩蓋自己的別有用心,我都明白,你不要耍這種小聰明!”
孔太順吼了一通後,電話裏竟無一點反應。
“有話你就快說,不聲不響的,到頭來還是我付電話費。”
說完這句話,孔太順就聽到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吟詩的聲音:“輕輕地你走了,正如你輕輕地來——”
孔太順心裏剛剛一動,電話裏忽然傳來蜂鳴聲。愣了一陣,他還是忍不住伸手撥了自己家裏的電話號碼。
電話鈴響了一陣後,有人拿起了話筒。
孔太順對著話筒說:“我愛你!”
電話裏忽然傳出兒子的聲音:“你是誰,不許你愛我媽媽,我媽媽隻能讓我爸爸愛!”
孔太順說:“兒子,我就是你爸爸!”
兒子在那邊歡叫道:“媽媽,爸爸要愛你!”
孔太順放下電話,繼續將身上的肥皂液衝洗幹淨。
派出所黃所長進來時,孔太順剛剛將褲子穿好。
天氣太熱,他懶得再穿上衣,光著膀子,開門見山就問抓賭的情況。黃所長說他們的確是有意選擇鎮上幹部發工資的前幾天行動,這種時候,幹部們口袋裏都是癟的,無錢上麻將桌,可以減少許多麻煩和難堪。隻不過他們沒有考慮到鎮上的個體戶們竟敢公開對抗,到現在連一分錢都沒收上來。他們準備明天先放幾個女人,探探風向。孔太順沉吟一會才表態:他不同意這種做法,政權機構做事就得令行禁止,不能半途而廢,否則就會失去威信。孔太順主動承諾,由鎮政府和鎮委會出麵幫他們維持一下,翻過眼前這道坎,條件是收上來的罰款二一添作五,兩家對半開。黃所長不同意,他們正指望用這筆錢添置一些交通工具。孔太順告訴他,老百姓已猜出他們是想買車,真的這麼做,會失去民心。所以,不如將這批罰款分一半出來,給鎮裏的教師們發工資。黃所長有些鬆口了,隻是不同意交出一半,他覺得太多了,教育上困難,公安部門也同樣困難。
黃所長猶豫的樣子讓孔太順心裏很不高興,他擺出一副單聽黃所長說話的架勢,自己卻一聲不吭。黃所長剛開始也不想再說話,憋了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他要孔太順權衡一下利弊,如果派出所等到鎮裏幹部們發了工資後再開始抓賭,此刻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局麵。黃所長的話讓孔太順笑了起來。他像是改了主意,重新向黃所長提出,抓賭的事鎮裏可以與派出所一直配合下去,直到這事徹底完結。關於罰款的分配,他建議明天一天由鎮裏想辦法收罰款,收到多少算多少,餘下的全歸派出所。
黃所長很高興地同意了,還再三申明,不許孔太順事後反悔。
孔太順笑了笑,樣子有點狡猾。
門外忽然響起了高跟鞋的磕磕聲。孔太順連忙抓住上衣往頭上套。孫萍進來時,他那銅錢大的肚臍眼還沒有蓋住。孫萍剛坐下,黃所長便起身告辭,那模樣像是避嫌。孔太順留他沒留住,隻好由他去了。孫萍將烏黑的披肩長發甩到胸前,像瀑布一樣垂著,然後說她想喝口茶。孔太順連忙泡上一杯新茶。孫萍接過去,有模有樣地抿了一口。孫萍的手很嫩,像粉做的一樣好看。孔太順心裏情不自禁地咚咚響了兩下。他不明白,孫萍早就來鎮裏了,除了年輕,各方麵都沒辦法與李妙玉相比,為何出門考察半個月,回來後看她的感覺就變了。
孫萍抬起頭來說:“這茶葉太好了,是哪個村裏做的?”
說話時她將像熟透的春蠶一樣的嘴唇咂了兩下。孔太順不敢正眼看離自己不太遠的水晶晶的嘴唇。他起身將放在地上的電扇從二擋調到三擋上。屋裏立即響起陣陣風聲。孔太順回頭時,猛地看見孫萍的長發正在風中飄舞,喉嚨裏想說的話一下子被哽住了。
孔太順忍住內心的衝動盯著孫萍說:“我這茶葉算什麼好,這回出去考察,帶隊的人是地委組織部的鄧科長,我一看到他喝的茶葉心裏就想,這麼細這麼嫩的茶葉,隻有十六七歲的少女才掐得下來。”
孫萍不解地問:“年紀大的女人為什麼不行?”
孔太順說:“手指粗了。”
孫萍笑得像一朵花。她將自己的手指在孔太順麵前晃了晃,還沒問自己的手指行不行,孔太順就說,隻有倒過來,讓茶葉掐她的手指尖才行。
“其實鹿頭鎮也應該搞點特製土特產,這對開展工作有好處。”孫萍在地區團委工作,團委同組織部在一層樓辦公。上個月,孫萍回去休假,正好遇上鹿尾鎮的書記段國慶在組織部門口轉。她說:“那樣子,一看就知道是來跑官的。”
“怎麼說我也是大學畢業,是知識分子出身。段國慶是在村裏當支部書記起來的,胡子一大把了,還低三下四地去巴結那些二十來歲的毛頭科長——我才不會這麼賤。不說這個了,說說病人的情況吧!”
說著,孔太順歎了一口氣。
“胡老師可能是中暑了。但醫生還不敢貿然下結論,一般的中暑醒過來就沒事了。胡老師卻是醒過來後又接著昏過去了。所以非得住院觀察。”孫萍繼續說,“病房裏還有湯河村小學的一個代課教師,兩人的症狀幾乎一樣。”
“我得去看看。萬一出了事可沒法交代。”
孔太順話一出口,換了別人肯定會馬上站起來。孫萍卻坐在椅子上隻顧瞅自己的手指尖,沒有走的意思。
孔太順不得不問她:“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孫萍眨眨眼皮說:“毛畢要我將鹿頭鎮這四年來的變化寫成一個較大的文章,在專給省委常委們看的內部材料上發一下。”
孔太順很幹脆地回答:“如果你覺得鹿頭鎮還不錯,可以試試。”
孫萍說:“孔書記放心,毛畢都在信上說了,願意給我當牛做馬。”
孔太順說:“這年代願意給女人當牛做馬的男人可是太少了!”
“誰知道他是不是瘋牛野馬!”見孔太順也笑了,孫萍又說,“鹿頭鎮肯定不缺寫文章的素材。不過我至今還是非黨員,不好直接同省委聯係!”
孫萍不愧是在地委機關裏泡著的人,大學畢業才幾年就如此老辣,弦外之音一點也不刺耳,場麵上的人情交易也做得天衣無縫。
孔太順心裏很明白,嘴裏卻說:“你已經是地委的人,還在乎什麼是呀非的。”
話到如此,兩人都不再往下說了。孫萍像是下意識地將貼在胸脯上的裙領提了提,露出半截雪白的乳溝。孔太順想起給省委當筆杆子的毛畢,馬上堅定地將目光移開,並說:“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