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運動會的後果是災難性的。從此,經常可以聽到婦女這樣罵女兒:“你去浪吧,與河英一樣!”好幾個女孩子退學了,男孩子也經不起家長的再三叮囑,不再與河英一起玩,一起走路。村裏一位近似於族長的老人還找到了女教師,希望將河英退學,說餘氏家族很難看得慣這樣的學生。我母親聽說這事後,怔怔地出了半天神,最後要我去邀請河英來家裏玩。那次河英來玩了之後,母親特意牽著我的手,笑吟吟地把她送到村口。村民們都驚訝極了,因為母親平日送客,曆來隻送到大門。

這以後,河英對我像親弟弟一樣。我本來就與我的鄰座陳米根要好,於是三個人老在一起玩,放學後一起到我家做作業,坐在玻璃窗前,由我母親輔導。母親笑著對我說:“你們姓餘的可不能這麼霸道,這兒四個人就四個姓!”

今天,我躺在被窩裏,透過玻璃窗死死盯著遠處的雪嶺,總想在那裏找到什麼。好久好久,什麼也沒有,沒有紅點,也沒有褐點和灰點。

起床後,我與母親談起河英,母親也還記得她,說:“可以找米根打聽一下,聽說他開了一爿小店。”

陳米根這位幾十年前的好朋友本來就是我要拜訪的,那天上午,我踏雪找到了他的小店,就在小學隔壁。兩人第一眼就互相認出來了,他極其熱情,寒暄過一陣後,從一個木箱裏拿出兩塊芝麻餅塞在我手裏,又沏出一杯茶來放在櫃台上。店堂裏沒有椅子,我們就站著說話。他突然笑得有點奇怪,湊上嘴來說:“還是告訴你了吧,最後也瞞不住,這次買你家房子的正是我的兒子。我不出麵,是怕伯母在價格上為難。說來見笑,我那時到你家溫習功課,就看中了你家的房子。伯母也真是,幾十年前就安上了玻璃窗!據說裝了四次?”

這個話題談下去對我實在有點艱難,我隻好客氣地打斷他,打聽河英的下落。他說:“虧得你還記得她。山裏女人,就那個樣子了,成天幹粗活,又生了一大堆孩子,孩子結婚後與兒媳婦們合不來,分開過。成了老太婆了,我前年進山看到她,連我的名字也忘了。”

就這樣,三言兩語,就把童年時代最要好的兩個朋友都交割清了。

離開小店,才走幾步就看到了我們的校門。放寒假了,校園裏闃寂無人,我獨個兒繞圍牆走了一圈便匆匆離開。回家告訴母親,我明天就想回去了。母親憂傷地說:“你這一回去,再也不會來了。沒房了,從此餘家這一脈的後代真要浪跡天涯了。”

第二天一早,我依然躺在被窩裏凝視著雪嶺。那個消失的紅點,突然變得那麼遙遠,那麼抽象,卻又那麼震撼人心。難道,這紅點竟是倏忽而逝的哈雷彗星?

迷迷糊糊地,心中浮現出一位早就浪跡天涯的餘姓詩人寫哈雷彗星的幾句詩。

你永遠奔馳在輪回的悲劇

一路揚著朝聖的長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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