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封建大名,在不斷親自領兵南征北戰的同時,他還鑽研文學、藝術,吸收傳自西方的新科學和新知識。1569年,葡萄牙傳教士弗洛伊士得以覲見信長,向他講解了天主教的教義。為了對抗以一向宗為首的傳統佛教勢力,信長一度似乎有皈依天主教的意願,但最終還是放棄了。或許他認為,天主教雖然是斬向守舊佛教勢力的一柄利劍,自己卻隻需要持有它,利用它,而絕對不能為劍所控製。
弗洛伊士後來在寫給耶穌會的信件中,這樣描述信長:“這位尾張國的國王年約三十七歲,個高而瘦,頭發稀少。他喜好武藝,脾氣暴躁,但同時充滿正義感,時而顯露出慈悲平和的另一側麵。他態度傲慢,重視名譽,城府很深,經常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喜歡獨斷獨行的他,蔑視一切傳統規則,也很少聽從部下的諫言——這也使其深受部下的敬畏。他不飲酒,輕視全日本的王侯,在與別的王侯說話的時候,習慣采取俯視的態度,仿佛對待自己部下一般。”
安土城的建造
天正三年(1575年),織田信長四十二歲。在消滅了越前一向一揆以後,他將北陸方麵的軍政全權都交付給柴田勝家,自己引軍回洛。但柴田勝家所獲得的權力是不完整的,信長留下了九條法規來約束他的職權範圍,勝家等人依舊牢固地置留在織田氏統一的政治結構中。這與舊時代的分封製度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後來德川幕府在其基礎上建立了完整的諸侯管理體製。
因為顧慮到西方的強有力諸侯毛利氏響應前將軍足利義昭的號召,準備增援石山本願寺,信長遂派遣鬆井友閑和三好康長前往與本願寺顯如簽署停戰協議。雖然誰都知道這種和睦態勢隻能維持一時,四麵楚歌的顯如也隻好應允了。
朝廷冊封信長為右大將,不久後又給予了大納言的高官。大納言是正三位的高官,等於副宰相,這對於一個出身較為低微的諸侯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殊榮。
十一月,得知武田勝賴可能再度侵入美濃,信長親自領兵包圍了前此被武田氏奪取的岩村城,很快便將城堡攻克,捉到守將秋山信友,在長良川畔處以磔刑。然後,他將家督之位讓給長男信忠——這一方麵是正式確定了信忠的繼承人地位,另方麵也說明信長準備擺脫家族製的約束,在織田家上麵再造一個由自己領導的,嶄新的統馭全日本的權力機構。
轉眼進入了天正四年。元月,信長命令丹羽長秀在近江國安土山上修築一座前所未有的宏偉城堡。安土城先後修建了三年,至天正七年正月方才完工。這座城堡是信長新的居城,也是新時代的標誌——此後信長縱橫馳騁的時代,就被稱為“安土時代”。
安土有“平安樂土”之意,構造極其雄偉。城與丘陵東西相連,西北有安土山;城郭建於突出琵琶湖麵的小半島上,三麵圍以湖水,因奧島、伊崎島而與琵琶湖分開,成為方圓二裏許的內湖。城內分本丸、二丸,均建於中央丘陵之上,後麵則為長方形的天守閣——信長改變了天守閣的舊名,而呼之為“天主台”。這與其說他是親近天主教,不如說他是自命為日本的“天主”,將以此城君臨天下。
天主台第一層是石牆,作為倉庫放置糧秣。石牆之上建第二層,牆壁貼金,柱數二百零四根,繪百鳥及儒者。第三層,柱數一百四十六根,繪花鳥及賢人像。第四層,柱數九十三根,繪鬆、竹等。第五層,無繪,為三角形。第六層,八角形,經信長親自設計,外麵的柱漆紅,裏麵的柱則包金箔,周圍有雕欄,刻龜和飛龍;外壁繪畫惡鬼,內畫釋迦牟尼與十大弟子說法圖。第七層,室內外皆塗金箔,四柱雕龍。
城堡完工以後,信長命南化和尚作《江州安土山記》,以極力頌揚安土城的宏偉壯觀,文後附詩雲:
六十扶桑第一山,老鬆積翠白雲間。宮高大似阿房殿,城險困於函穀關。若不唐虞治天下,必應梵釋出人間。蓬萊三萬裏仙境,留與寬仁永保顏。
木津川口海戰
四月,信長再度對本願寺動兵,派遣荒木村重、細川藤孝、明智光秀和原田直政四將從海陸兩線展開進攻。本願寺中此時也集結了上萬兵馬,麵對洶湧而來的織田軍,以鐵砲和弓箭頑強抵抗。織田軍不敵退卻,大將原田直政命喪荒野。
原田直政是信長赤母衣眾出身——尾張時代,信長曾撿選家中年輕勇士,編為黑母衣眾(10人,如佐佐成政)和赤母衣眾(9人,如前田利家、金森長近)——後因功封為山城國守護、大和國守護,可謂信長親信中的親信,他的戰死,使信長大為惱怒,立刻親往前線,統率三千精兵,嚐試突破本願寺的防禦陣地。
這三千精兵分為三隊,第一隊由佐久間信盛、鬆永久秀和細川藤孝指揮,第二隊由瀧川一益、蜂屋賴隆、羽柴秀吉、丹羽長秀、稻葉一鐵、氏家直通和安藤守就指揮,第三隊由信長親統馬迴眾組成。冒著來自敵方雨點一般紛飛的的槍彈,這支精兵殺開一條血路,攻克天王寺,追擊到城戶口,斬殺石山軍兩千七百餘人。
信長隨即在本願寺四周構建起十餘座城堡,命佐久間信盛、鬆永久秀、水野信元等將守備,意圖切斷外援,將敵人困死、餓死。但他才回歸京都,這個包圍圈就被打破了——敵人是縱橫瀨戶內海十數年的強大的毛利水軍。
毛利氏本是安藝國的小諸侯,在大內和尼子兩個大家族間朝秦暮楚,勉強維持生計。十六世紀初,毛利家出了一位被稱為“瀨戶內智將”的英主毛利元就,他奮鬥畢生,滅亡了騎在自己頭上的大內氏和尼子氏,基本統一中國地區西部,並將勢力伸入四國島和九州島。此時雖然元就已經去世,他的繼承人毛利輝元(元就之孫)也是武田勝賴一般智謀有限的二世祖,但毛利家在元就次子吉川元春和三子小早川隆景的聯合主持下,依舊內部團結,將兵敢戰,是信長不可忽視的強敵。
響應足利義昭的號召,毛利輝元派遣水軍前往增援石山本願寺,並運送糧草物資。毛利水軍主要由瀨戶內海賊大名三島村上氏(因島、來島和能島),以及兒玉、粟屋等直轄船團組成,巨大的戰船足有七、八百艘。
麵對強敵,負責警護水麵,阻斷本願寺外援的織田方將領真鍋七五三兵衛、沼野傳內等將匆忙率各色戰船三百餘艘前往迎戰。而本願寺顯如見勢,則立刻派兵反攻天王寺,牽製佐久間信盛等織田陸軍無法增援。在眾寡不敵的戰鬥中,無數火矢和焙烙玉落在織田水軍頭上,毛利水軍在付出很小的代價後,就將織田水軍擊滅,真鍋、沼野等將全部戰死。
這就是著名的木津川口海戰。本願寺在得到毛利的糧草支援後,立刻發起猛烈反攻,織田軍紛紛後退,包圍圈被撕裂了。
為了重組對本願寺的包圍,第二年(1577年)二月,信長親統大軍南下征討紀伊的雜賀黨。雜賀地區聚集著許多聞名遐邇的忍者武裝集團,同時也是日本三大鐵砲產地之一,長年來與石山本願寺互通聲氣。織田軍數次進攻本願寺,都在雜賀黨的鐵砲麵前吃過大虧。信長希望可以通過征服雜賀黨,斬斷本願寺顯如的一條臂膀。
雜賀的根來寺暗中與織田信長聯係,願為內應,信長於是整軍前往。經過一個多月的激戰,土橋平次、鈴木重意(即雜賀孫一)、岡崎三郎大夫、鬆田源三大夫、宮本兵大夫、島本左衛門大夫和栗村二郎大夫等七名雜賀首領聯名簽署誓書,表示臣服於織田氏。三月底,信長回歸岐阜。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東方的又一頭猛虎開始行動了……
“天下至惡”的結局
戰國時代與武田信玄齊名的武將,是越後領主上杉謙信,他被稱為“北陸的守護神”、“毗沙門天神的使者”、“越後之龍”。當時上杉氏的領土,主要包括越後、越中兩國和上野國的大部分,與武田氏相同,也擁有天下聞名的騎兵部隊。響應足利義昭的號召,上杉謙信發兵東進,殺入了能登國。
北線敲響警鍾,信長於是先發製人,命令柴田勝家為主將,集合瀧川、羽柴、丹羽、稻葉等麾下各主要軍團,搶先殺入加賀國,盡量把未來的前線往北推,以免波及畿內。織田軍火速越過手取川,焚燒了小鬆村、本折村、安宅村等處。
但就在這個時候,織田諸將間的矛盾卻深刻體現了出來:羽柴秀吉不滿柴田勝家的指揮,認為加賀平原地域狹窄,不利於大軍團展開,而上杉方則善於使用小部隊聯合進擊,所以應將上杉軍吸引至越前平原決戰。兩將各執己見,爭吵一番以後,秀吉竟然帶領本部脫離戰線,回歸北近江的封地。後人為秀吉粉飾說:本願寺還未平定,畿內各處也有不穩的跡象,全軍集合北陸,萬一禍起蕭牆,無人可以保障信長本人的安全,因此秀吉才頂著違抗軍令的罪名,匆匆南下駐防。但不管羽柴秀吉本人是否真是這樣想的,信長對他的舉動大為光火,勒令他在家反省,以等待進一步的懲罰。
幸虧就在這個時候,鬆永久秀再度謀叛,給了羽柴秀吉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想起來,久秀這個老家夥也已經太平了快四年了,也該到再耍一回花樣的時候了——據說因為原田直政死後,信長將大和守護一職交給了筒井順慶,而沒有交給久秀,為此引致久秀的不滿。然而雖然上杉謙信已經揮軍上洛,終究距離尚遠,久秀此時掀起反旗可說勝算極小,而即便真的打敗了織田信長,謀叛成功,他也未必能得到比身處信長麾下更大的利益——久秀不是傻瓜,除了說他確實有造反的癖好外,實在難以解釋他的此次行為。
受命協防天王寺,監視本願寺動向的久秀之子久通,首先率本部兵馬離開前線,父子兩人退守居城大和信貴山,掀起了反旗。這次信長再也無法寬恕他了,立刻將他留在京都的人質——兩個十三、四歲大的孩子——押往六條河原斬首,以示毫不妥協,要取鬆永父子性命。
由織田信忠率領細川藤孝、明智光秀和筒井順慶等將,組成了討伐軍,首先圍攻鬆永方將領森氏和海老氏防守的片岡城。激戰中,細川藤孝的兩個兒子——與一郎忠興和頓五郎昌興——身先士卒,奮勇衝上,殺敵一百五十餘人,而己方傷亡不過三十人,終於將城攻破。此時,正在家中待罪的羽柴秀吉也帶兵趕來增援,大軍包圍了鬆永久秀的本城信貴山。
十月十日,在織田軍的猛烈進攻下,鬆永彈正久秀彈盡援絕,自殺而亡,結束了他相當富有戲劇性的一生。織田信忠因討滅鬆永之亂,隨即被朝廷加封為三位中將。
鬆永久秀這個“天下至惡”,畢生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認為是該謀叛的時候,他總是忠誠地跟隨著信長,以效犬馬之勞,而當誰都不注意他的時候,久秀卻開始蠢蠢欲動——就連最後的自殺,他也表現得與眾不同。據說信長一直垂涎久秀收藏的名茶器“平蜘蛛釜”,但軟磨硬泡,用盡種種手段,久秀卻堅持不肯獻上。此次信貴山城被圍,信長傳話說:“交出平蜘蛛釜,我就饒你一命。”久秀聞言冷笑:“我已經快七十歲了,去日無多,何必要你饒恕?不過,你也休想得到我心頭至愛。”於是把平蜘蛛釜內塞滿火yao頂在頭上,引燃火繩,“轟”的一聲,“天下至惡”與“天下至寶”一起化為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