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當天下午葉挽就平安回來了,也不知他與溱湘漣、溱湘繯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交易,張重登再三問他,他隻是故作神秘搖頭不說,反過來再三警告張重登小心被“白蓮妖女”溝引,壞了祖父大人令名、危及張家安泰。
張懋修萬念偕灰也罷,雄心萬丈也罷;溱湘漣作鬼也罷,做人也罷;張重登聽也罷,不聽也罷,葉挽的注意力慢慢被移開了。因為張敬修要出殯啦!
所謂入土為安!赤赤條條來人間,雙目一閉辭世界,就象天上的一道流星,隻有短暫的光明和絢爛,卻讓人心頭被狠狠地剜了一下,張敬修就是這樣子的。
按照荊州的習俗,要給敬修的屍身修治一番,換一套幹淨衣服、梳理好頭發、換一雙不沾泥的布履,好送上路。
高氏、崔氏忍著心中巨大的悲痛,日趕月趕地做針線活,動手料理後事。
張重輝作為唯一孝子,應當麻衣草履,悲啼哀傷,隨侍死者靈前,直到他一抔黃土掩風流,才能漸收傷情,繼續自己的生活。但是象他這麼小的孩子,人們都會給予特權,即找人幫忙照顧著,帶到一邊去,以便成年的苦主能夠騰出時間來認真料理後事。
但是,葉挽不想躲開,他支配著小重輝身體,強烈要求隨侍一旁,高氏紅著眼睛思忖一番,也表示同意了。家庭破敗需要當家人了,自己一個婦道人家行事多有不便,而眼前這孩子聰穎早慧,雖然身骨尚小,但已經可以分擔許多事了。於是葉挽被讓進內室,小張蔓則被關到堂屋之外。
帶上幹淨的衣服與鞋帽,刷洗用具,葉挽隨高氏、崔氏進入內室,眼前幽幽的命燈正開放在那煤油碗裏,一抹帶血漬的布靜靜地罩著張敬修的屍身。
高氏伸手掀開了囚綃,敬修淤紫滲血的身體露出在木板床上,他那沉冤的麵目與身上的創口一目了然,淒慘無比,崔氏看後痛呼一聲直接暈死了過去。葉挽與高氏隻好先扶著她靠到牆邊。
高氏咬著牙剖下血衣。葉挽走了過來,映著煤油燈昏黃的光等待著什麼。
“慢著……”他低呼起來。
是的,他之所以非要進來,就是要找到這件東西,那裏詳詳細細記載著敬修身陷囹圄的心路曆程。如果能找到它,至少說明敬修是正常自縊死亡,如果找不到,那麼形勢可能會更加複雜,自己與張家就必須提前拿出因應的辦法來。
敬修內襯的囚衣被掀開,露出了血書,對的,就是這個!無形中葉挽偷偷鬆了一口氣,逼死敬修的仇是不能忘記的,但起碼高氏一家現在是安全的,在自己沒有能力保全她們之前,任何危情都會產生巨大的破壞力,因為她們太脆弱了!
含著淚,葉挽幫著高氏將那件血衣剖下來,高氏將它攤在一旁,咬了咬牙:“我兒……先為你父寬衣,再聆聽囑咐。這幫奸賊,將人折磨得不象樣子了,嚶嚶……嚶嚶……”
葉挽應了一聲,提起木盆裏的布巾,用力壓去水,遞給高氏。高氏強忍著悲痛與眩暈開始清洗敬修遺體。
對於死者的身體,葉挽曾經多次往返生物實驗室擺弄人體標本、也見識行醫的父親送走垂死之人,是以心中並不懼怕;隻不過今日躺於眼前的是小重輝的生父,高氏的丈夫,自己這一年間喚他父親的人,是朝夕相處、含冤自縊的長者,是以心中非常悲痛!
清洗完畢,換上幹淨的袍服鞋履,因為張敬修已被削去進士身份與禮部主事職位,故而隻能穿一套青色絹布常服。明代對禮法的講究已然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服飾違製是要查糾官辦的。張敬修是按平民的身份走的,走得很不平靜,也很憋屈!
收拾停當,覆上白布。張敬修不再與世人見麵了!這個給了他歡樂又讓他痛苦的世界,還記得跟他揮手告別,他張敬修卻已經揮不動手了,他隻留下了一份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