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 3)

孫美瑤怕李過年覺得難堪,便沒說話了,她有些手足無措,伸手去拿餅來緩解緊張的情緒。馬菊花則不同,很快她就回過神來了,她見李過年當麵吼自己,連最後一絲憤怒都被勾起怒火,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了。她連哭帶罵,說:“你還真為了這個小狐狸精罵我!你幹脆休了我吧!你休了我吧!”

“都別鬧了,都回去!這是警察局。”眼看就要無法收場了,嚴修進來把馬菊花和孫美瑤都請走了。好在馬菊花和孫美瑤二人不同路,一東一西,嚴修見二人各自走遠這才轉身回去。他心裏也不是滋味,孫美瑤對李過年的那種好似乎超越了她對其他男人的那種好,包括他自己。不管怎麼說,李過年和馬菊花都是夫妻,孫美瑤多少也應該避避嫌,老這樣和馬菊花鬧,不是個辦法。

在嚴修把馬菊花和孫美瑤轟出去後,李過年立即回到了自己推理的世界。嚴修和於洪波能提供的信息實在有限,有的隻是這具屍體。李過年隻確定了全有仁的死亡時間,找到全有仁死亡的地點和中途他被搬去的地方應該會留下蛛絲馬跡。全有仁夜裏在野外被殺,天又那麼黑,凶手不可能把現場也清理得幹幹淨淨。

李過年努力在回憶新近學到的東西,表麵上的東西容易清掉,細微的地方或者有些地方不容易清理。北京已經很長時間沒下雨、下雪了,天異常幹燥,李過年鼻子一癢,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打完噴嚏,李過年想到既然天氣幹燥,口鼻裏或許會吸入泥土、灰塵,如果出現特殊的灰塵或許能找出他被殺的地方或者經過了哪些地方。李過年找來一點棉花,塞進全有仁的鼻子裏,然後輕輕轉了幾下,拿出來放到亮處一看,除了一點鼻屎和一些黑色的髒東西外什麼都沒有。他不甘心,又掰開全有仁的嘴,還是一無所獲。李過年一籌莫展,看著桌上的顯微鏡,棉花上或許有肉眼很難發現或者看不見的東西。他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把棉花放在顯微鏡下,他意外發現棉花上有少許黃色的粉末,這種粉末肉眼很難看見。全有仁被一槍打穿,下藥是多餘的,而且這種黃色的粉末看起來不像藥,更像是花粉。冬天的北京,幾乎沒有花開,偶爾會有蠟梅,但需要下很大的精力去給蠟梅防寒熬過最冷的日子。俗話說傲雪寒梅,但紅梅也好,蠟梅也好,都很難熬過北京的冬天。

李過年不想再犯下任何錯誤,他需要確認是否是蠟梅花粉。棉花上花粉的量不算少,說明全有仁可能經過了一座蠟梅林。如果經過蠟梅林,衣服和頭發上也會沾上花粉。凶手雖然擦洗過全有仁的衣服,卻沒有脫下來水洗,那麼在衣襟等地方還是會留下。李過年從全有仁頭部不同位置各剪下少量頭發,又找了一處沒有血跡的衣襟,把它剪了下來。他把這些東西先後放到顯微鏡下觀看,果然,部分頭發上也沾有黃色粉末,衣襟處的更多。現在,李過年能肯定全有仁要麼在蠟梅林被殺,要麼死前經過了一片蠟梅林。

北京能有蠟梅的地方不多,有蠟梅林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離廣渠門兩個鍾頭左右路程周圍又無人煙的蠟梅林隻有一個!梨園的東邊那處旗人種植的蠟梅林。旗人南下之前都沒有見過蠟梅,覺得新奇就從南方移來了很多蠟梅種在梨園,一到最冷的時候就給蠟梅支上架子,蓋上舊棉被保暖。如今清朝也沒了,八旗子弟們各自愁著生計,臘梅林早就荒廢了,蠟梅還是活下來一些。

李過年把這一發現告訴嚴修,嚴修再次綁上李過年,叫了於洪波直奔梨園蠟梅林而去。

三人找到蠟梅林,有不少蠟梅樹死了,但活下來的蠟梅正綻放著蠟黃色的花朵,遠遠就能聞到花香。蠟梅林好幾裏地都沒有人家,夜裏在這裏開一槍,如果關上家門能否聽到都不好說,即便聽到聲音也不會太大,難以引起人的注意。蠟梅林的絕對麵積不大,嚴修和於洪波隔著三五米,並排搜查。搜到第三輪的時候,三人就在中間看到地上有一大攤凝固的血,而且還有一串星星點點的血跡向外延伸,血跡旁邊還有一串腳印。血跡到了蠟梅林的邊緣就沒有了,但是李過年看到了兩條輪子碾過的痕跡。李過年看到腳印深而小,抱起或者背起屍體造成腳印偏深,腳印偏小說明不是女人就是一個又瘦又矮的人。李過年記錄下腳印的長度,又繼續尋找其他線索。這裏應該就是全有仁被槍殺的地方,一旦找到子彈基本就能肯定了。三人趕緊以繞圈的方式在四周搜尋起來。李過年沒有用過槍,不知道這種槍射出的子彈穿透人體之後還能飛出多遠。好在眼尖的嚴修在離這攤血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顆癟了的圓頭子彈。

嚴修拿起子彈看了一下就看出是他們配槍八八式步槍的子彈。八八式步槍是前清漢陽兵工廠所造的,這種槍也叫“漢陽造”或“老套筒”,配的就是這種圓頭彈。這種步槍也能使用彈匣,彈匣可以裝五發子彈,所以他們平時保持每人十發子彈。從前清的新軍到現在的軍隊、警察都在使用八八式步槍,這就無法根據子彈縮小目標範圍。

雖然找到了全有仁被殺的現場,但所得有限:圓頭子彈隻能在給凶手定罪時作為物證;車輪的痕跡在幹硬的泥路上很快就消失了;那串腳印能指出的也不多。李過年要找出凶手處理屍體的地方,全有仁身上有兩種屍斑,一種是條狀的,應該就是在被殺的地點形成的。他在被殺後在原地停放了至少兩個鍾頭,然後凶手才把他搬走。凶手去推板車的一去一回各一個鍾頭,這個範圍也太大了。李過年稍感失望,找到了現場還是沒能找到新的線索推進下去。

看到嚴修三人出門,李唐走到海東升身邊,她並不知道海東升昨晚去找了嚴修。李唐說:“東升,有件事情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我把你當成是對我來說很特別的人才跟你說。”

海東升不知道李唐要說什麼,但有些擔心李唐知道他昨晚找了嚴修,承認自己帶走了全有仁的事。他沒提李唐,他都攬到自己頭上,希望李唐不會生太大的氣。

李唐不等海東升開口,接著又說:“我爺爺是李澤城,你應該知道他是誰。我爸參加了革命黨,我五歲那年他被殺了。為了劃清界限,我爺爺把我和我媽趕出家門,隻允許我們帶走幾件衣服,連我媽的嫁妝都不讓拿。我媽賣掉身上所有的首飾,租了間房子,然後給人做點針線活勉強度日。雖然那時日子清苦,但有我媽悉心的照料,我也感到很幸福。

好日子不長,我媽沒日沒夜地趕工,積勞成疾,身子骨一天天變差,我們也沒錢治病。我十三歲那年,我媽已經快不行了,這時才連看幾個醫生,病沒有起色。後又去找了李過年,那時他的診所剛開不久。他問了我媽一大堆完全和病無關的問題,然後給我媽開了一味西洋藥。我媽回家後服下藥,半夜全身發青,連呼吸都困難。我嚇壞了,哭著求鄰居幫忙,在送醫的半路上,我媽就死了。後來,有大夫說我媽氣虛,不能吃那種西洋藥。

我媽死後,我爺爺還是不認我,我舅舅把我領了回去。他雖然給我吃住,也給錢讓我繼續念書,但沒事就會打罵我。他把家裏的用人辭退,那些活兒都讓我做,說不能白養我。那些年,我都在想是好死還是賴活,想到我媽臨死前說要我好好活著,我還是熬了過來。

再後來,我從警察學校出來,就到了這裏。”

聽著李唐講她的身世,海東升不覺眼睛模糊了,他沒想到李唐成長的經曆會是這樣的曲折多難。李唐的爺爺在前清就在經營一家大糧行,比海家還有錢勢。她生在一個有錢人的家裏,就因為是個女的,才會在父親死後被逐出家門。這也難怪她說嚴修不會器重她,打小她就深受重男輕女之害,對這個異常敏感。海東升想到這裏有些嗚咽了:“李唐姐……”

李唐雙眼噙淚,接著又說:“即便是被爺爺趕出去了,原本我也過著幸福的日子。如果不是李過年這個庸醫,到現在我都會和我媽開開心心過著日子。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它不斷奪走一些人所剩不多的東西,卻不斷給予了一些人他們不應該得到的。為惡者,未必受到惡報;行善者,卻命運多舛。李過年這樣的庸醫、殺人犯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東升,這個世界真的好不公平!”

說到後來,李唐已經淚流滿麵了,她雙手搭在海東升雙肩上,用力搖著,說:“我真的希望能生活在一個公平的世界裏,我之所以來當警察就是想盡自己的最大努力爭取公平。東升,你願意幫助我嗎?”

“怎麼幫?”海東升現在隻明白了李唐為何幾次提到嚴修不重視她,也能猜到李唐為何要抓李過年並怕嚴修放走李過年,但他不知道如何去幫李唐爭取什麼公平。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晚上你到我家來,我們再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