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曹慧子在玻璃窗前揚著告別的手臂。她的眼裏充盈著別離的淚水。星期五,星期五,你一定來啊!玻璃並不透明。是她久久注視的幻覺讓玻璃像被大雨衝刷的樣子,看什麼都是模糊的。那盆皂莢,那藍綠相間的葉子,那玻璃上漸漸熄滅的火柴一樣的目光,模模糊糊地散去。後來她的手臂終於放下來了。她的眼睛裏瘋狂的目光漸漸平息了。但她依然固執地說:“爸爸,星期五,你一定來嗬!”

幹偷聽的勾當在楊豔還是平生第一次。她把耳朵貼在鑰匙孔上的時候,心很是猛烈地跳了一頓。偷聽人家談話是不光彩的事兒。你怎麼這樣沒道德啊!心裏的責備阻止不了行為。她繼續臉漲得通紅地把麵頰緊貼在鑰匙孔上。

她必須得偸聽。不這樣怎麼過關?多次的“星期五小組”活動中,自己出的醜還少嗎?輪到她時,那幹澀、枯燥、乏味,甚至還結巴的發言,實在連自己也慚愧得無地自容。你自覺革命得不怎麼樣!對那個楊嘉琳怎麼就這麼沒認識呢?在好不容易結束自己的發言時,羞愧難當的她仿佛輸掉了一場穩操勝券的踢毽比賽。

她控製不住地萌生了這個想法:或許這個家裏有什麼尚不知曉的秘密,難道不應該追究一番嗎?

這樣,星期六下午,已經連續有三四個星期沒回家的楊豔終於滿懷思慮地推開家門。楊嘉琳對她很親熱地噓寒問曖,她也故作常態地和養母應答。然後,養母就上街買菜去了。

養母出門的時候顯得很高興。好像是因為女兒回來導致的。但楊豔知道,每逢星期六,那個郭亦銘叔叔都要從農村趕回城裏,趕到養母這裏來度周末。與其為我備菜,不如說是為他備郭亦銘,哼,郭叔叔!小時候,她很纏人,總是纏著媽媽和郭叔叔。可是大人總想有自己的活動空間。每逢這時,媽媽就嫌她煩人,就要連著說幾聲“去去去,去玩你的花鈴棒去!”她不願去,就坐在地上撒嬌耍賴。這時候郭叔叔就會來哄她,跟她一起搭積木什麼的。待她玩得入神,他再抽身離開。但她大點的時候,隻要一察覺他離開就又鬧。他不得不想點新招數哄她。她清

楚地記得,一次,他給她變戲法兒:他拿噴滴滴畏殺蚊蟲用的噴壺當玩具,往裏倒些什麼東西,再摻上水,然後就抽拉壓力閥。於是紅色的氣體就被吹出來。她覺得奇怪又好玩。於是自己就噴雲吐霧地玩。這個郭叔叔真行,他不時地往裏麵放各種固體,摻水後就噴出不同的彩霧。她在院子裏噴時,那些花草樹木就都在雲霧之中;她在屋子裏噴的時候,媽媽和郭叔叔連同那些家具就都海市蜃樓般地展現在眼前。她一玩這個噴壺媽媽就生氣,說:“你噴出的都是有毒氣體,別玩這東西。”說著就一把搶過去,她就坐在地上撒潑。郭叔叔就偷出噴壺給她繼續玩。媽媽因此責備郭叔叔說:“你拿這些藥品哄小孩是很危險的。虧你還是大夫!純粹的蒙古大夫!”郭叔叔說:“嗨,變戲法唄。”後來有一次,她終於嚐到玩它的“樂趣”:當她把自己關在小屋裏,多多地噴那彩霧,想象著像嫦娥一樣騰雲駕霧直上重霄九的時候,卻一陣暈眩、惡心,還沒明內怎麼回事兒,她已經昏厥過去。醒來後,她還惡心了很久。從那兒以後,她再也不玩這個噴壺了。而旦隻要一厭惡什麼,她就會看見那些彌漫的彩霧。

這個郭叔叔,他到底和媽媽是什麼關係呢?他們有什麼秘密?家裏隻我一人,這是個機會。楊豔跑到楊嘉琳的房間裏,在養母的書桌上、抽屜、書櫃裏,抑製著緊張、心跳,飛快地翻找。凡是像日記本的東西,她都要仔細地翻看査找。有個黑皮本兒,被從抽屜裏翻到了。她如獲至寶地翻開,竟大失所望:不過是個賬本,上麵記得都是流水賬!某年某月某日買了幾分錢鹹菜吧,買了購貨本上的白糖和粉絲吧,大米和標準粉若幹斤吧……然後是每月開銷小結……諸如此類的東西,看得楊豔不勝其煩。有一欄讓她感到慚愧:哦,真的,是她養大了我。楊豔剛合上賬本,就看見一個人影閃進院子,連忙把賬本放回原處,心隨著漸漸臨近的腳步聲猛烈地狂跳起來。剛關上抽屜,來人已經拉門進屋了。

楊豔頗顯狼狽地看著來人:又瘦又髙還有點駝背的郭亦銘。“噢,對不起對不起。我沒叫門就進來了,嚇著你了吧?”他客氣地說。

“不……沒、沒、沒有……您坐吧,坐。”

“你媽呢?”

“上街買東西去了。郭叔叔……您……黑了,也瘦了……”她搭汕地說。

“是嗎?”郭叔叔摸著自己的黑瘦臉,“在我搞‘四清’的地方,最好的飯是白薯幹和寡米湯,不見一點肥肉和蔬菜,我的腸胃經受著史無前例的考驗呀!”

他顯然想和楊豔打趣閑聊,但楊豔明顯地沒-點興趣。她甚至有點反常地打斷他,說去泡茶,就這麼逃出了媽媽那間房。

回到房間,楊豔止不住心跳了好久。好險。幸虧手腳麻利,要不然,被他看到自己在翻媽媽的東西,去告一狀,那可多糟呀!好險!都是這個郭叔叔,他怎麼能這樣隨便地出入我們家?憑什麼!?一種暗暗生恨的心態漸漸彌漫起來。他幹嘛老來我家?他們怎麼那麼近乎!不會有什麼陰謀吧?要不兩人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哼,我倒要看看!

她眼睛盯著那扇與媽媽房間相通但早已關死的木門。門旁擺著一個破舊沙發,一個落地台燈戳在沙發-側。那個黑洞洞的鑰匙眼充滿秘密地瞪著,像個充滿提示的驚歎號。她看著它搖了搖頭。

然後媽媽回來了。楊豔有點緊張地聽著隔壁房間裏的說話聲,郭叔叔是不是在告自己的狀?聽不清,他們說話的聲音就像密謀。她隻好把耳朵貼在鑰匙孔上。她似乎聽到點什麼。但總是斷斷續續,令她無法把他們的話連成完整的句子。她隱約感到他們在談論有關她的內容。一會兒是養母說,一會兒又是郭叔叔在說。她有點作賊心虛地想:莫不是說我在她的房間裏翻東西吧?

杆老舊的汽槍,竟瞄準了一隻喳喳叫的喜鵲。楊嘉琳正開著窗戶冼臉。看見他的舉動,大聲叫起來:“不要!喜鵲是報喜的。傷害它可要遭報應!”但槍聲已響。那喜鵲驚叫一聲,飄落了幾根羽毛,灑下一串血跡,忽高忽低地飛走了。

事後,楊嘉琳指著郭亦銘的額頭,充滿預言地警告說:“小心,你算觸了黴頭了!興許你過了50歲才能討上媳婦。”不幸,這個預言竟然在他身上得以實現。此後,一連串的厄運和他糾纏不清。先是對北方水土不服而導致的哮喘病,然後是長期的肝鬱不舒導致的肝病,然後又是肺結核。他在病痛與氣惱中剛剛熬到1957年,“反右”鬥爭開始了。他被莫名其妙地隔離審査了很久。每天,審奄組的人都叫他寫來大陸前的經曆及過程。交了一份又一份。在他眼中,調查組就是代表黨。他不明白黨為什麼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寫這些東西。但這是黨的要求。他相信黨的一切要求都是合理的,於是一遍一遍地寫。終於有一天他鼓起勇氣把自己的處境講給呂汝泉聽。呂汝泉擰著眉頭聽到最後,勸他沉住氣,待他找下麵人了解一下再說。第二天,呂汝泉就讓老婆(她和他在同一醫院工作)通知郭亦銘晚上到他家去。那是個悶熱的晚上,但郭亦銘聽得渾身冒冷汗。呂汝泉告訴他說:據審查組的同誌講,反複寫材料的目的是要從他的自白書裏找到矛盾。因為隻要撒謊,總會露出馬腳。但你寫了多次,沒有前後矛盾的地方。“調查組相信你寫的材料沒有半點假話。”郭亦銘竟因為這句話痛哭起來。是的,他不是國民黨的特務。他怎麼會是國民黨的特務!?他就是因為2‘28事件跑出台灣的。這是有目共睹的。怎麼會是國民黨的特務呢?“這太不合理了,難道從台灣來就可以被任意懷疑成國民黨特務嗎?”

“我掌握的消息是這樣:並不是黨無端地懷疑你,而是有人在自己交待的問題中,提到你‘有被國民黨派來的’嫌疑……”原來是同鄉中有人給自己下絆!但是誰呢?呂汝泉自然表示不知道。郭亦銘隻好把

自己得罪過的人反複捋了幾遍,最後懷疑是那位說他“不夠台灣人”的領袖人物——那人已被打成“右派”並在檢查交待中咬了自己一口!在極度憤怒中,郭亦銘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那次同鄉會議上他和那位已經成為右派的領導人的違背政協綱領的發言極為詳細地寫出來,交給審查小組。這樣,他徹底脫身!

幸虧他無論怎麼倒運,在醫學上卻絕對是一絲不苟——也許他發現這是他惟一的前途。在醫學上的精益求精使他終於成為著名的外科醫生。但這也沒給他帶來什麼好運。重大的尹術輪不上他,尤其在給一些革命幹部手術時,似乎是怕他圖謀不軌,根本不允許他接近手術台。越是這樣,他就越是奮發圖強。這使他的名聲不脛而走。尤其一些領導幹部,盡管本人不需找他看病,但卻找他給家屬看病或作體檢什麼的。呂汝泉就是這麼和他關係近乎起來的。

此刻,楊嘉琳用商討的口吻對郭亦銘說:“你是不是給她找個醫生,我擔心她精神崩潰……她不太正常……”

“可不,剛才我進你這屋時,碰見她靠著寫字台傻站著,看見我進來,神色有點不對勁,盯著我的目光也是怪怪的。”

“傻站著?在我這屋,真是奇怪!”楊嘉琳冷笑了一聲,不過她並沒往深裏去想,“不太正常吧?”

“不太正常。”郭亦銘點頭讚同,“我想這事得由我來收拾殘局——誰叫我吃飽了撐的,沒事要和她逗逗悶子的,寫了那封混蛋信……唉,真是,我想了這個辦法,你看能不能行得通——”郭亦銘用商討的口吻說。

“什麼辦法?”楊嘉琳也湊近他,並朝通往楊豔屋的那扇門揚揚下巴,“小點聲……”

“楊豔的出身,擋案裏寫的是你的孩子吧?”

“那當然。在家庭成員一欄裏,怎麼會不寫她呢!”

“有沒有她生父、生母的記載?”

“當然沒有。”

“那就好辦——那封匿名信的筆體是我用想象中的農民筆體胡亂寫的。日子也不對。那封信是8月19號的落款,而地主和他婆娘早在7月27號就死了——為這日子我還親自跑了趟大山鄉去證實了一下。其實楊豔隻要細心一點就知道這是假的……那不就好辦了?找那裏的公安機關要來有關這兩人的死亡證明——對時間,滿擰,不就結了?”

“然後呢?”

“我再出份書麵材料,找幾個同鄉簽個字,蓋上章,證明楊豔是你從台灣帶來的,不就結了?”

“可我沒從台灣帶她來呀!這你知道!”

“對,你和我一起往大陸跑時,你是沒帶——咱們是逃命呀!可你讓別人,那些到曰本去的朋友,輾轉給帶到日本,再從那裏送到大陸,不就行了?我寫得詳細一點,把你托付朋友的過程寫得盡量詳細,總可以吧?你想想,這個方案可行不可行?”女人畢竟膽小。楊嘉琳思索了片刻,有點遲疑地說:“如果學校出麵調查呢?”

“哇,見鬼!他們派人去台灣調查還是派人去日本調查?”

“但你總要有人把孩子從日本帶來吧?”

“那還不簡單?就說撟本三太郎乘船在天津港登陸。我抽空去趟天津港務局,買份日本到天津的航線時刻表,胡亂編個日本人名,咱倆去天津把孩子接來的,誰去查?有本事就查去吧!”

“如果人家找到登陸的日本人的花名冊,對照一查,沒這個人怎麼辦?”

“那咱們管不著——人家每個日本人有好幾個名字,我們托的那個台灣人又托付給這個日本人,我們和他素昧平生,隻是按照信上提供的時間地點姓名去接孩子,接著了,就拜拜了!”

“信呢?”

“信呀,燒了!怎麼著!誰敢留著日本來信呀?不要命了?想給人裏通外國的罪證呀?!嘁!”

郭亦銘帶著一副義膽包天的樣子,比遲遲疑疑地提出反詰的楊嘉琳理直氣壯多了。而且他帶著一副公雞鬥架的樣子,梗著脖子,瞪著眼睛,支棱著膀子,臉被愁得通紅。可笑的是他又不敢大聲,隻是每當回答一個反詰便往楊嘉琳跟前湊一點兒,幾個回合下來,屁股已經隻擦著沙發的邊了。看著他那副你有來言我有去語的樣子,楊嘉琳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行!這也許是個法子!”

“那怎麼著!我還沒說最絕的招兒呢:把這些證明一股腦兒地交給呂汝泉,讓他轉給教育局的領導——甭給那些小文牘;再由他交待幾句,直接由教育局轉楊豔學校,他們敢查?!借他兩膽兒也不敢去查!”

“呂部長幹嗎?”

“嘿!”郭亦銘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再也沒有像呂部長這樣愛幫老百姓說話的人了!”

“既然你這樣有把握,那就試試吧。”楊嘉琳把握不大地說著,起身要去做飯。但郭亦銘卻站起身很近地擋住她的去路:

“嘿,等等,等等,可以按照你的思路往下想想: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楊嘉琳果然站在他胸前了。她能聽到他略微有點急促的呼吸聲。

“最壞的結果?那,楊豔會更慘嗎?”她有點焦急地抬起頭看著他。

“楊豔倒不會有什麼,因為她什麼都不知道。”

拍著她的肩膀,按她坐下,“你的事兒我聽說了,你別相信那是真的。燕子……”

楊豔實在不明白他談這個是什麼意思,她也不願意他跟自己談這個。於是隻是埋頭喝湯。

“聽說,完全是一封信引起的?那封信呢?能讓我……”

“我早就交老師了。已經在檔案裏了。要看,你就找我們班主任去看吧!”楊豔生硬地說著站起來,氣鼓鼓地離開那間屋。這個郭亦銘,你算哪門子呀,我的事兒你管得著嗎?!

他們細嚼慢咽地吃著,喝著,聊著,還有音樂伴奏。媽媽每隔一會兒就搖那架破唱機的手柄給它上足弦。先是《梁祝》的旋律。此後是《金蛇狂舞》。後來,好像是郭叔叔要聽點行情歌曲。於是又有《小夜曲》、《我的太陽》之類的意大利歌曲。他們聽著,不住口地讚揚著。後來話題轉到郭叔叔搞四清的麼鎮農村。他說那兒有相當大的地區屬貧瘠山區。隱約聽見他說那兒有個“老區”還有個特別有趣的民俗活動,叫什麼“幡會”。聲音興致勃勃起來。楊豔聽得清楚了一些。他說類似活動在台灣也有,但總不如這裏的熱鬧。似乎是在正月’五,那個村子就開始一年一度的幡會。屆時,五裏八鄉的鄉親們,熱衷於民俗景觀的學者或愛湊熱鬧的老少爺們兒,都想方設法趕去目睹這一奇觀。他說那裏的老鄉在那一天化妝成古代的帝王將相和妖魔鬼怪、花臉、醜角、旦角、書生或媒婆之類的,敲鑼打鼓扭秧歌、放鞭炮,熱鬧非凡。而最令人驚歎的就是“耍幡”。有數十名精壯漢子,在大冷天裏赤膊上陣,將七八米高、碗口粗細的沙篙立在肩上耍來耍去。在他們的前麵,是那些打著幡旗的人們,那些幡旗也給人一種特別奇特的感受,比如上麵寫著一些他看不懂的字:“敕封五月嶽之尊土地五穀之王”什麼的——媽媽大驚小怪地一個勁地嗬嗬著。後來她非要郭叔叔帶她去看一看。郭叔叔答應了。楊豔聽見媽媽的聲音就像小姑娘那樣帶著撒嬌的腔調。

“山裏真有點與眾不同的地方。”郭叔叔說,“哪似城裏這麼死氣沉沉。”

“我還真沒去過這些地方。還有什麼新鮮事兒?”媽媽問,她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閑得無聊唄,“北京真大呀,住這麼多年了,還有這麼多地方沒去!

郭叔叔開始大講山裏的貧窮和落後。你不信那兒的貧下中農還有一家人合蓋一條被子的吧?媽媽又開始大驚小怪起來。這怎麼可能?一家人合蓋一條被子!嘿,就是可能,我親眼所見。郭叔叔說。“我每天要換洗衣褲。有一次我應邀到一個村去幫社員看病,順便培養個會打針、看個頭疼腦熱等小病的醫務人員。那個村子吃水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挑。他們派了個老鄉幫我擔水。看見我動不動就洗衣服,他說:哎呀,不能總洗呀,衣服會爛的!我長這麼大,頭一次聽人家說這樣的話。特別驚奇。是嗎?是呀,王老三家那床被子,就是因為一洗就洗爛了的,鬧得一家人有半年沒蓋的……後來我一想,可不,衣服褲子什麼的常年不洗,裏麵都是泥土汗堿,纖維早就變質了,一過水,再用力一搓,還有不爛的!”

“等會兒,你剛才說是一家人合蓋一條被子,那家人被子洗爛了,半年沒蓋的,那可怎麼睡覺呀!?”

“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我就知道在貧苦的地方,全家同蓋一條被子還不少。”

“嘖嘖,簡直就像《天方夜譚》!”

“那些地方梅毒患者多,村裏人,討不上媳婦的男人有得是……”

“怎麼會討不上媳婦?”

“窮啊,窮唄。誰家的姑娘願意嫁給苦受煎熬的光棍呀!”

“那也不能胡亂來呀。”

“不這樣又怎麼辦?哪個人沒有性要求?性急了怎麼辦?就獸奸。”

“嗬?!獸奸!我不信。”

“這事我倒也沒見過。不過在社員們聊天時倒聽說過。”

“那是怎麼回事?”於是郭叔叔

興致勃勃地講某位社員怎麼趁別人都下地幹活時偸偷跑回村,怎麼用一根繩子兜住牲口的後腿,以免被牲口踢著,然後怎麼站在凳子上,掏出那家夥就獸奸……這裏的梅毒患者不少呀!郭叔叔感慨地說,缺醫少藥,看病難呀!看病得到公社衛生院去,那裏的大夫,可真正是“蒙古”大夫,無論什麼病,都是一個方:打套針!什麼叫套針?套針,就是把百分之五十的葡萄糖液裏加上安痛定注射液,再加上阿脫敏注射液,再加上青黴素等等東西,一管針打到靜脈裏,你想想,你要有個頭痛腦熱的,這一針還不解決問題?怎麼,還有青黴素?那可得打實驗針呀!要不會出人命的!是呀,就這麼打死過人呀!那個衛生院的大夫,其實連個醫士助理的資格都不夠,可在當地,就了不得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