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行吧,隻要有領導支持,我們就能攻無不克。您看,這是全村的階級成分摸底調查。”他從辦公桌上拿過一個筆記本遞給呂汝泉。
呂汝泉翻看了一下,封麵上莊嚴地寫著毛澤東的警句: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後麵的一句是: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繡花寫文章,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動……
然後是黨員及其成分,幹部及其成分,貧農隊伍重新排隊,中農以上成分複查,中農、富農、地主本人及家庭成員,曆史、目前狀況等等逐個進行的階級分析。呂汝泉發現,那實在是很下
了一番心思的。
“嗯,好。”呂汝泉把本還給他。“後麵還有,您沒翻著……喏,您看——”分明地,呂汝泉看到這樣一行字:天兵台村封建迷信活動“太平幡鼓會”骨幹分子名單暨曆史與現行活動一覽表。排頭的就是崔老凡。下麵有這樣一行字:
成分:上中農(實為漏網富農)。全家均以此項迷信活動賴以生存。祖上即把持此活動的教頭位置。其老婆把持幡會的賬目(此款項全村按勞力交人頭份,可多不可少)。其女崔丹鶴已混入麼鎮文化館。
第二個人名就是石泊泉。
成分:貧農。職務:貧協主席。政治麵貌:黨員(老遊擊隊長)。封建迷信活動(太平幡鼓會)的堅決支持者(可視為後台)。
以下一係列名目,均為幡會骨幹的名錄及成分,呂汝泉邊往下看邊問:
“太平幡鼓會能給歸人封建迷信活動嗎?這可是政策性很強的事情,需要慎重,千萬避免草率行事。”
“呂部長、在我看來,舊風俗習慣就是藏汙納垢的最好保護傘。太平幡鼓會打著民俗的外衣,行封建幫會之實,反動得很哩!通過討論,我們一致認為這個太平幡鼓會是個必須掃蕩的東西。您說呢?”
“所有工作隊員都這樣認為?”
“當然經過統一意見的過程。”
“誰不同意呢?”
“那個郭亦銘大夫。他竟然說民俗隻能自生自滅,不可用行政手段去鏟除。後來經過辯論,也同意了。您是不是有什麼新的部署?”
呂汝泉可不想扭轉話題。他繼續告誡龐若濱說:“你這樣隨便地就把石泊泉打成封建迷信的支持者,但別忘了,他那老遊擊隊長的資曆!你對這些事兒心裏也得有底兒:這個天兵台究竟頂住沒頂住‘三自一包’的歪風,是怎麼頂住的,是誰領導頂住的~這些問題要拿穩,要注意,在狠揭階級鬥爭蓋子的同時,務必要保護群眾的積極性。”
龐若濱不住地眨著眼聽著,有點勉強地點著頭。“對,我會認真和工作隊員們學習您的指示……您還有什麼新的精神?”
看他沒有異議,呂汝泉便說自己是帶著中央最新精神來的。“一是傳達‘後十條’重要的修改意見,二是傳達‘桃園經驗’,這裏麵有很多必須重視的經驗。”
“太好了!我馬上召集隊員來聽傳達!”
呂汝泉在天兵台住到第五天,已經全部摸清了龐若濱及工作組的工作進程。他們還處於紮根串聯、訪貧問苦的階段。果然不出他所料,在這裏,工作開展的難度很大。首先,這裏並沒刮起“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黑風。甚至這裏的人民公社社員,連國家允許的少得可憐的幾分自留地都沒有。他們在石泊泉的帶領下戰天鬥地,艱苦奮鬥,年年變冬閑為冬忙,大搞農田水力建設,修整梯田田堰和修挖溝渠,為來年農業生產作準備。他們最大的目標就是太平幡鼓會。
私下裏接觸郭亦銘,呂汝泉得知:無論從工分、倉庫、賬目、錢財、階級等方麵,都搞不出半點名堂。那麼,就隻有在太平幡鼓會上作文章了。但這個部署因為呂汝泉的到來給打亂了。呂汝泉明確表示,暫時不要動太平幡鼓會,因為這是政策性很強的棘手問題,搞不好要滿盤皆輸。他勸龐若濱在徹底查清生產隊基層幹部的四不清問題後,迅速處理,然後馬上轉入結合使用。這樣能保護農村幹部的積極性。否則,工作隊一撤,村裏能人都撂挑子,後果將不堪設想。從他對農村工作的了解,他知道,要真正解決農村問題,一要大抓農村掃盲和學童文化教育,二是突破農村缺醫少藥的瓶頸,在這個基礎上等待經濟的起飛的機會,否則,是難以從根本上改變農村麵貌的。
正當他準備把自己這個思想提出,並讓龐若濱在抓階級鬥爭的同時,抓一抓這兩件事的建設,以真正造福農村時,崔丹鶴趕來了。
當時正是晚飯後,呂汝泉正在自己住的窯洞裏來回踱步,思考著如何說得更容易讓聽者動心,突然有輕微的敲門聲。“請進。”他說道。卻不見動靜了。“請進。”他又說道。
依然不見動靜。呂汝泉帶著詫異推開窯洞破舊的門。並沒見半個人影,真是活見鬼!他帶著莫名的詫異出了窯洞四下看,到處黑糊糊的,倒是滿天的星鬥煞是熱鬧地在湛藍的天幕上爭奇鬥豔。月亮還沒在峽穀上露臉,但遠處的山峰已經染上了月亮的青輝。孤寂而又充滿詩意地站在波濤起伏的群峰裏,讓人不能不駐足多觀望它幾眼。突然有雙手從後麵使勁地捂住他的眼睛。
那手帶著一股香味兒。他同時也感到那手的皮肉是嫩嫩的、極富彈性的。呂汝泉將那手握在自己手中。他故意在那手上多摸了一會兒功夫。
“準是丹鶴!”他壓低聲音叫道。
一陣銀鈴似的笑聲歡暢淋漓地放將出來。手放開了。“你怎麼來了?”
“我想你呀!我想抓住所有的機會和你在一起!”她壓低聲音,極其親昵地偎依著他說。
“那可多危險呀!別讓人發現……”
“不會的。我知道。決不會的。”她小聲說,“我是晚上才到的。吃了飯,估摸村裏人都睡下了,這才來偷偷找你。”
說著他們一起往村裏的方向看了看。為了起大早,也為了節省煤油,山村的房舍裏確實已不見光亮。甚至狗吠都沒有。一陣秋風帶著蕭瑟的涼意掃過,傳來落葉在腳下翻滾的聲響。他們進了窯洞。
煤油燈下,呂汝泉讓崔丹鶴在辦公桌前的凳子上坐好,自己坐在辦公桌的另一頭。盡管社員們都已入睡,盡管他一見崔丹鶴就湧起陣陣衝動,但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工作隊員們大多是夜貓子,隨時會來找他談各種問題。如撞上,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他隻能陪她說些無聊的話題。
“今天是星期六!我說你怎麼能離開文化館呢!”
“是呀,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回家看一看了。”
“多不巧,明天我也得走……”
“躲著我,是吧?”她滿臉戲謔地問。“怎麼會?我像你一樣,總想抓住一切時間和你見麵。唉,卻總是諸事纏身、分身無術哇!明天,咳,你知道我們家的規矩吧:老爺子一定要來個全家福!每星期日,全家都要聚一聚!除非我開重要會議或者出差!”其實他確實沒想著回家。他已經跟老婆請好了假,說這星期不回去了。但丹鶴的到來,實在讓他多了一份擔心——他怕人們發現他們倆的關係。所以明天一早他必須走。
“哦,這可應該,應該。那你一早就得走吧?”
“怎麼也得趕一天的路……”
“那咱們什麼時候見麵?”
“我抽空就會去看你,這還用說嗎?”煤油燈下,崔丹鶴燦燦地笑了。她敏感地看出他的擔心,在獨自笑了一會兒後,悄悄起身到門旁,往外看了看,然後快步走到呂汝泉身邊,手搭在他的肩上,彎下腰蜻艇點水地在他耳朵旁嗅了嗅,動情地說:
“我喜歡你身上的味,我再熟悉熟悉……”此後她直起腰身,邊倒退著走離他邊說:“行了,我知足了。不打擾你了。明天你又要趕路,今晚肯定還有安排,你忙吧一下星期再見。我每天在夢裏見你。”
第二天,晚飯的時候,呂潛龍的獨門小院充滿了每星期一次的熱鬧。
那個老掉牙的匣子裏正播放著《打漁殺家》的戲曲。咿咿呀呀的唱段古怪地繚繞著。
呂汝泉的妻子趙敏芝提著從特供商店買來的水果和副食品來了。她替呂汝泉向老人告假,說呂汝泉因需在下邊處理“四清”工作,得在村子裏多蹲些時日。孫子和孫女也先後到了。老太太高興得合不攏嘴。老頭也顯得活跌起來,這屋出那屋進的。帶著某種老年人特有的活潑和幽默,他像孩童似的一會兒和孫子逗逗,一會兒又和孫女逗逗。老太太在沏茶倒水時總斷不了說上老伴幾句:“瞧你,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也不看看孫子、孫女多大年紀,還胡逗呢!”
“多大也是我孫子!孫子(賊音),是不是這麼回事兒?”他那胖嘟嘟的圓臉和典型的中國人的、亮晶晶的蒜頭鼻子,在呂成剛眼中是那樣好玩。若是在平常,他會和爺爺撒開了逗一逗。但是今天他實在是沒什麼心思。終於,爺爺發覺了點什麼。餓了吧?他問。成剛搖了搖頭。他總是偷眼看媽媽。她正和奶奶說著什麼,肯定是很輕鬆的話題。媽媽滿麵春風。看得出來,她一點也不知道爸爸被人下戰書的事兒。她對爸爸的行為從來是充分肯定充分信任的。她知道了會怎麼樣?除了著急,她會有什麼應付的辦法?不能讓她知道,自然,包括爺爺奶奶,都不能讓他們知道。
“成剛,你心裏有事呀!”
爺爺已經把他們所在的這間房的房門給關上了。
“說吧,什麼事兒?”
成剛皺起眉頭:
“嗬,爺爺,您可真夠敏感的。我能有什麼事兒?我又不是那種爭名於朝、爭利於市的主兒,我能有什麼心事!就是肚子餓得慌!”
一聽孫子餓,老頭立即認真起來,“你看,剛才問你你說不餓……”說著拉開屋門,朝老伴叫道:
“飯好了沒有?成剛肚子咕咕叫了!動作麻利點兒!馬上開飯了,說吧,什麼事兒?”
“爺爺,您幹嘛這麼不依不饒的呀?告訴您,我真的沒什麼心事!”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肯定一肚子心事。你不說罷了。我早晚也會知道的。”
看爺爺一副“不出所料”的自信模樣,成剛突然有點動心:要不,告訴爺爺吧,興許他能給爸爸出點主意呢!可爺爺又能出什麼主意呢?正在舉棋不定的時候,突然街門鈴聲響起來。緊接著傳來媽媽的叫聲:
“成剛,有人來了,去給開門!”成剛借機逃離開爺爺的逼問去開門。
出乎家人的意料,進來的是呂汝泉!
在某種意義上講,呂汝泉是這個家庭的中心人物。無論如何,他也算這個家庭的頂梁柱。呂潛龍成了聞名遐邇的大右派,但還能居住在安靜的獨門獨院裏,這且不說,單在困難時期能吃上“特供”商品,非仰賴呂汝泉的職位不可了。
“假也請好了,怎麼又突然冒出來了?”妻子趙敏芝掩飾著喜悅問。
“不瞞你們,近年來,也許是我年齡大了,更感覺到家庭的和睦融洽,實在是難能可貴呀!瞧瞧你們爺爺奶奶,這麼健康長壽,這是咱們的福氣呀!”他衝著一雙兒女說,“所以像這樣的全家聚會,在我看來,真的,比什麼都重要啊!全家人其樂融融地一塊兒說說笑笑,人生的一大樂事呀!”
這番話令所有的家庭成員都感動了。呂紅芳隻是用木然的眼光盯著父親。成剛內心也湧起一股不大不小的暖流。也許,最感動的要箅呂潛龍了。今天,他總箅沒拿這位高官兒子當調侃對象。同時他發現,過去總把兒子前來看成是應該應分的,而今則發現兒子並沒把它當成例行公事,也不是勉強地應付差事,而是這樣的深情。他本想說點什麼,但幹咳了兩聲,終於什麼也沒說出來。
呂汝泉發現了家人不同程度的感動,心裏卻罵自己:你看你多虛偽!明明是躲那女人,怕外人發現你們的苟且之事,影響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回來卻用這樣冠冕堂皇的話哄騙、搪塞大家,真夠嗆!另一方麵,他也感動,為家人因這麼幾句體己話就感動。所以吃飯時,他勸爸爸、媽媽,勸妻子和兒女喝酒。每勸一個人喝時,還配上一套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的沒有盡職盡責的、充滿愧疾話語。活不多,但恰恰不給人虛偽的感覺。
“爸、媽,您二老可喝可不喝一我就是表示點心意:人活一輩子不容易,大政治家總想幹驚天動地的業績,老百姓呢,想的就是一生平安。爸曆經四個朝代,比我更清楚安居樂業在一個人的晚年的重要。所以這一杯,媽可以不喝,您可必須喝——祝您健康長壽!”
二老喜笑顏開地和他碰了杯,飲下各自的杯中酒。“敏芝,我敬你一盅,我知道你不喝酒,結婚小三十年了,你總是全力支持我的工作,我在外邊的時間多,家裏全由你操持,我心裏清楚得很……
和妻子喝罷,又朝兒子舉杯:
“成剛,跟你爸碰碰杯,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我們能不老嘛!今後,看你的,你們年輕人,正像毛主席說的:是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世界歸根結底是你們的。爸在各方麵都照顧不到,還有粗暴的時候,你們可不能記仇呀!”
“沒記,沒記。真的。”成剛一邊和爸爸碰杯一邊說。“沒記,好。來,紅芳……”
“我不喝酒,您別敬我,”紅芳雖然臉上帶笑,心裏卻嘀咕:瞧,他多會表演!我才不吃這套呢!哼!
爸爸依然舉著酒杯:“意思意思。來,給爸爸麵子,好閨女,你爸從那麼遠的地方趕回來,還不是為了全家團聚?來——”媽媽也說:“跟你爸碰一杯!”
紅芳抿嘴笑著,很有內容地瞥了媽媽一眼,終於將酒杯舉起。
在全家人的笑聲中,爸爸對她說:
“抽空我得和你聊聊,最近我發現,也許是我老在外麵忙,和家裏人,特別是你,距離拉得很開……你最近怎麼樣?又和楊豔有什麼遠足的計劃?”
“天這麼涼,上哪兒去呀!再說,我和她不在一班了。我被分在預科了。一直各忙各的……”
“分班了?楊豔呢?”
在聽了紅芳簡單的介紹後,呂汝泉似乎是為了表現出對女兒的關心,說吃罷飯再和她單獨聊聊學校的事情。
這頓晚飯吃得挺漫長。吃畢,成剛看見媽媽和奶奶都去廚房收拾,爸爸叫著紅芳到另一間房去聊學校的事,他也想湊去聽聽,他們肯定聊楊豔。自開學後,他基本就沒有見到她的機會了。但爺爺卻招呼他:
“成剛,來,跟我上我書房來!”關上書房的房門,爺爺又露出一副老頑童的模樣:“說吧,什麼事?你不說,我就關你的禁閉!”成剛盯著爺爺看了看:他那紅紅的鼻子尖上固執地閃爍著燈泡的反光。唉,這固執的老人!成剛知道自己難以逃脫這次審訊。
“我不能說。真的,爺爺,這事您還是不知道好。”
“你這孩子!你這不逗我火嗎!”爺爺的眼睛嚴厲起來。他那股強勁從那十分帶勁地擰著的脖子和歪著的下巴上顯露無遺。“這事兒您插不上手。您甭操那份心。”
“你說不說?!”老頭兒急得走過來揪孫子的耳朵,“你跟我賣什麼關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麼屁!跟我耍花槍,還沒輪上你孫子那!”
“好好好,我說我說,”成剛看來是真給揪痛了,鏡牙咧嘴地服輸,“我準備談戀愛了。爺爺。我看上了一個很不錯的姑娘,可惜的是,她家庭出身特別不好。我就為這個事兒發愁。”
“別耍滑頭,孫子,你爺爺還沒老到連你編瞎話都聽不出來的地步。給我老實地說,究竟什麼事?!”
沉吟了半晌,呂成剛終於把張奮寫的批判文章複述出來。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為和以往的風格大不一樣。他的優柔寡斷和不高明的瞎話,都和自己的佩佤而談大相徑庭。這事兒實在讓他很是煩惱。作為這個家庭的長男,他有天生的義務感:讓這個家庭在他活著的這輩子裏即使不興旺發達,也要平平安安。他愛爸爸和媽媽,爺爺和奶奶,自然還有妹妹。在家庭內外,他可以悄悄地承受種種委屈,而不讓家人知曉。他最怕家裏人為自己擔驚受怕,為他煩惱。記得有一次,他發稿時,不留神把“破除舊的資產階級思潮”中的“資”字不知怎麼搞成“無”字!居然這個重大錯誤直到檢字工人那裏才被發現。幸好沒捅到社會上去!有人要求嚴肅處理他。老呂家天翻地覆。呂汝泉被老爺子催著去報社疏通,但他還要顧及自己的身份,隻是按兵不動。直到老媽——成剛的奶奶急得病倒在床,他才去疏通。雖化險為夷,但給成剛心裏留下永生難忘的印象。讓他最痛苦的,不是自己麵臨的困窘,不是來自外部的壓力,而是對親人的那種擔憂和關注。呂潛龍眉頭上那幾根長長的硬須不住地抖動。成剛說完就後悔了。他真的不應當在老爺子麵前說這件事兒。實在不應該。他這麼老了!
“爺爺,依我看,這事兒沒什麼了不起。您想,一個工人,有多大的尿?哼,這小子也不想想……”
呂潛龍不理睬孫子的思路,像自言自語地說:“險象環生,處處殺機呀……”
門突然被推開了。妹妹恰恰聽到了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她像獵犬一樣銳利地把目光一閃,警惕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屋內的空氣,仿佛在嗅屋中有什麼不健康的空氣。
“處處殺機?……哼,你們一定在說爸爸的事兒,”她帶著厭惡的口吻朝哥哥說,“我不聽。有你個電話,快去接!”說畢,她離開了。爺爺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
“嗬,看看,嗅覺多靈敏呀,高度覺悟的一代新人已經嶄露頭角……唉嗨……要是有點異議就可以冠以反革命修正主義者的罪名的話,那可太熱鬧了……”
成剛掙著困惑的眼睛看著爺爺。他已經露出一臉的老態,疲倦的紋理像陳舊的蛛網布滿了麵容。他該去接電話了。準有什麼要緊事。他告訴過報社的朋友,有要緊事在家找不到他就把電話打到爺爺家。臨接電話前,他說:“成剛,問題的要害不在於你爸爸接到了一批被青年人批判的稿子,而在於,一股思潮已經形成。它的來勢銳不可當嗬。它植根於某種政治願望:以為有一種價值體係可以拯救人類。他們希望全世界都一股腦兒地生活在這樣的模式裏。如若有悖逆此道的言行,便批判,便鏟除。手段也將是亙古未有的。為這個目的而培養的第二代生長十七年了。這些在閉關鎖國狀態下成長的青年,將要大顯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