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這番話說得大夥兒好生慚愧,仿佛自己真的在翻案似的。而且曹慧子這番話的結論無疑在提醒眾人:自覺革命放鬆不得,要警惕後果!於是氣氛略有變化。起碼不敢再信口開河了。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剛才發言的失誤,不少同學已經把曹慧子當成中心人物,哄著她說爹媽成婚的曆史,這畢竟是消磨時間挺刺激的法子。大家圍著她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她在這樣的氣氛環境下依然沒降低認識家庭的水平,實在表現出比別人高出一籌之處,不得不心悅誠服。
成為中心總會令人神采飛揚,曹慧子體會到眾星拱月的樂趣,話語越發滔滔不絕起來。活動結束前,曹慧子說:
“‘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我現在終於體會到這樣的氣氛了。要是我們每次活動都這樣多好呀!我提議,把今天的活動和大家的發言如實彙報給馬老師。她聽了肯定會十分高興:看看這些同學,已經會在沒有老師率領的情況下學習和生活了,會自己管理自己了一我們培養他們的目的不就是這樣的嗎?”
這個建議受到讚同。有人略帶遺憾地談到馬老師為什麼沒來列席,是家裏事情多,孩子病了?也有的說她在學校負責那麼多事務,又到了期末,諸事纏身……也有同學帶有調侃色彩地說:“我看呀,看到班上這麼團結友愛,使馬老師感覺到認識家庭的活動目的達到了,可以告一段落了。”這話引起了一陣笑聲和掌聲。
楊豔到底是當過團幹部的人,目光比他們看得更廣闊些:“我估計是目前社會上發生的重大事情讓馬老師忙開了:11月10號上海《文彙報》發表了姚文元的《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半個多月後的29號、30號《北京日報》和《人民日報》又分別轉載,用這樣的版麵和篇幅來批判一部戲劇,是過去批《武訓傳》、胡風反黨集團沒法比的,馬老師大概是忙著布置討論和學習計劃呢……”
同學們的話題立即轉移到海瑞身上去了。敢情不少同學關注著報界的舉動。同學們具備這樣的常識:你不關心政治,政治就關心你。人人都從報紙社論或批判文章裏,知道政治究竟怎樣和你休戚相關。海瑞到底是清官還是怎麼回事兒,在回教室放椅子結伴到土城特別荒涼的地方去,也不知在搞什麼名堂!”那個同學反問:
“男女生結伴?上特別荒涼的地方?”
“你別以為隻是男女兩個人嗬,是一小撮人呢。”楊豔想起馬老師那天的警告。
是一天的晌午。
從食堂出來時才發現刮起了凍冽的寒風。楊豔往宿舍走,正好逆風,她不由得伸手把脖領揪攏到一起。正是這時,她聽到有人叫她。回頭一看,是呂紅芳。自從分班以後,兩個好朋友再沒機會深談過任何問題。倒不是因為忙,畢竟已是兩種處境,共同語言已然不多,那還有什麼可談的呢?楊豔有點躲著呂紅芳。和她在一起,楊豔的自尊心受不了。想想過去,她們一起叱吒風雲,一起出現在學校大禮堂的講台上,一起受到校領導的器重,一起得到同學們的欽佩。可現在……想起來就受剌激。“楊豔,你淨忙些什麼?怎麼老也看不見你?”楊豔也和她裝傻充愣:
“忙著準備高考唄。高三啦,不是低年級了,功課搞好點比什麼都強。”
“嗬,這是真的還是假的?當年‘又紅又專’的口號比誰喊得都響!”
“咳,此一時彼一時也。”呂紅芳左右看了看,說:
“幹嘛灰成這個樣子?不就出了點家庭變故嗎?咱們還得‘政治第一’。你大概還不知道,最近有不少新的動向,你應該注意。不騙你,我這幾天一直想和你通個氣兒。可又總碰不著你。”
她說在食堂裏就一直注意著楊豔,然後挺神秘地說,“你別回宿舍,出教學樓後邊的豁口,在那片空茬稻田地去等我。知道嗎?北麵就是亂墳崗……別讓人發現我們倆在一起。在那棵大柳樹底下,這就去。”
說完她加快步伐朝宿舍走去。楊豔看著她風風火火的樣子,心裏嘀咕道:看看,跟我說話完全是命令的口吻。她不想服從她的命令。可盡管心裏別扭,她還是繞過宿舍樓,裝成飯後散步的樣子繞到冷僻的校園後麵,穿過那個豁口,朝校園外那片空茬稻田走去。瞧她找這個地方,再往北就是亂墳崗,風吹中,那些參差混亂的墳頭像被幹枯的蒿草攪動著一就連屍骨也不得安寧!可她偏偏選中這個地方?什麼意思?究竟什麼事兒?
稻田裏還東一塊酉一塊地結著冰淩。幾隻烏鴉在光禿禿的田壟裏覓食。其中一隻見她走來,還“嗬嗬”地亮著嗓子叫了幾聲,張開翅膀逃避似的往距她遠一點的地方飛落下去。連烏鴉都躲你!哼,呂紅芳說了,別讓人看見她和自己在一起,好吧,楊豔便靠在一棵大柳樹粗椅的樹幹上,背對著校園。而她麵前,就是那片亂墳崗。她真不願意看亂墳崗那慘不忍睹的景象。便收回目光,隻看腳下。地上的烏鴉那“嗬嗬”叫聲使枝頭上棲息的幾隻也降到地麵。她要告訴我什麼呢?鬧得神秘兮兮的。它們準是看坐在樹下的那個人並不打擾它們,於是撲騰著翅膀在淒冷的土地上跳來跳去,簡直像跳死神舞!真夠嗆,她已經害怕被同學們看見和我在一起了!怎麼,難道我已經成了勞改犯了嗎?想起曾經是莫逆的朋友,沒發生任何矛盾就疏遠你,而疏遠的理由顯然就是家庭成分,她不禁打了個寒戰。那隻烏鴉又叫起來了。
一個旋風伴著呂紅芳出現了。隻見她一邊圍頭巾一邊朝這邊小跑。兩個老朋友終於麵對麵了。
“楊豔,你最近怎麼搞的,幹嘛和那個曹慧子搞在一起?校領導已經在校團委委員裏通報了這件事兒,你們班出現了抗拒貫徹階級路線的逆流。這是學校要在下一步工作中,重點抓的一個內容。要不是目前校領導忙著處理社會上和學校裏出現的種種複雜情況,你們班的事兒早就該處理了!你聽我的忠告,趕快和曹慧子拉開距離。最好寫份材料爭取主動……”
“什麼?”楊豔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在老朋友的麵子上,我才告訴你。你們那個‘我要是曹慧子怎麼辦’的討論會,實在是夠嗆,是不是有人說曹慧子的處境讓你們……讓那些正在認識家庭的同學‘寒心’?!說你們班由於貫徹階級路線鬧得連同情心都不敢流露!?那麼多人一塊兒痛哭流涕,好感動人呀!哼。別的班也貫徹階級路線,哪個班也不像你們班!”
楊豔的心一下就亂了。盡管愣在那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她立刻從這些話裏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真是,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把出身不好的同學發言中的自我批判的成分統統副除,可不,絕對就是一次對貫徹階級路線不滿的控訴大會!而那些他們自以為很感動人的場麵,實際上就是資產階級溫情主義和人性論的大流露!可是……是誰會這樣斷章取義呢?難道能這樣評價那次討論會嗎?!
楊豔突然從地上跳起來:
“你調查了嗎?!你知道事情的全部過程嗎?!你不知道,你隻是道聽途說!這純粹是誣蔑!是陷害!你說,你聽誰說的,我去找她箅賬!”
“嗬嗬,瞧你能的!”呂紅芳輕蔑地看著她,繼續教訓道,“你隻消說,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那些情節是不是有?你否認得了嗎?”
“我不否認,但是攻其一點不及其餘是非常錯誤的。呂紅芳,我正告你,我也是當過團幹部的人,我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有人想立功,想表現自己有特別堅定的無產階級立場,有特別敏銳的無產階級嗅覺。哼,這簡直太卑鄙了!卑鄙!”
“既然你否定不了事實的存在,那我就勸你冷靜地想一想,這其中有沒有自己的立場問題……”
“立場!?曹慧子是階級敵人嗎?我們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學是階級敵人嗎?我問你,我們因為出身不好就不能在班上得到一個團結友愛的生活和學習的環境嗎?我們認識家庭、自覺革命,難道就是為了總讓我們低人一等嗎?!我告訴你,我早就覺得咱們學校在貫徹階級路線上有很多不對頭的地方!”這下輪到呂紅芳驚訝了:
“你說什麼?!你竟敢說校領導有問題?!還‘很多’!?”這個提醒使楊豔啞然。
幾隻烏鴉大概聽到了兩個姑娘尖厲的吵嘴聲,也應合著聒噪了幾聲飛去了。“楊豔,咱們是老朋友,我來告訴你這些,難道不是為讓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是為了和你吵架才主動找上來的嗎?不是。真沒想到你火氣這樣大。你都說了些什麼呀?你好好想一想。我看多說也沒用,但我還是勸你三思而後行!”
說完,她瞪著眼睛注視著楊豔。楊豔剛要和她再爭論,她一揮手止住她:
“你別和我爭論。我可以告訴你,我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你通報內部消息。我隻喪失這一回原則。”說完她疾步走去。
楊豔獨自愣在那裏很久。突然,她撿起一塊土坷垃,使勁地朝荒蕪的農田裏僅剩的一隻烏鴉砍去,並爆發地喊道:“滾——!回你的亂墳崗去!”
楊豔窩著一肚子氣回到宿舍,蒙著頭躺在床上回憶那天討論會的情景。沒錯,幾乎所有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學在暴露活思想同時,也都對“航髒”的思想進行了狠狠的批判——難道有人敢不進行自我批判嗎?當然從自己那兒開始,有些同學也說點關於內心的恐懼的情結。可這不是馬老師引導的結果嗎?如果沒有馬老師的鼓勵和支持,誰會憑白無故地說這些呢……越想越有氣。但是,冷靜。冷靜。千萬別情緒化。要把條理捋順,首先……呃,是誰呢?這麼陰險,這麼不擇手段,這麼卑鄙……我說呢,最近總發現有些人用冷冷的目光掃視自己。尤其近幾天,有些人的目光又帶著幸災樂禍的色彩。現在她才明白有這麼個背景!那些目光向她勾勒了一個過程,是策劃顛覆那次討論會的過程。尤其那個叫霍宅光的有點駝背的團支部書記。最初總是繃著臉,不搭理人,可這幾天和誰都扯點“今天天氣哈哈哈”的廢話。敢情後麵藏著這樣的禍心!他媽的……別,別,千萬別衝動。怎麼辦?他們真的像呂紅芳說得那樣,準備要展開……一場他媽的什麼清除邪惡的鬥爭?
楊豔又氣又急。躺在床上身不由己地打起顫來。倒不是出於恐懼,而是出於憤怒。難道能這樣拿同學們的真誠開玩笑嗎?
她當過團幹部,知道事情將朝什麼方向發展。既然校領導已經作了安排,那就一定首先小範圍討論,然後再擴大到全校討論。最後由校領導作個“成績大大的”的總結。好吧,不打無準備的仗。我會作出安排的!哼,看著吧!我豁出去了!想著,她從床鋪上翻身躍起。
曹慧子的宿舍就在隔壁。剛才她聽見曹慧子在冼漱室裏唱歌來著。每當她收拾洗漱室裏的肥皂頭的時候,她都會哼唱當時流
行的歌曲。這樣大約是怕引起別人的誤會——一個人在洗漱室裏“撿”東西,總容易引起人家懷疑。所以她總是大聲唱歌。
推開曹慧子宿舍門,正碰見曹慧子把一個玻璃罐頭瓶砸碎,讓一個完整的肥皂脫胎而出。她雙手抱著那形如罐頭瓶的肥皂,來來去去的掂弄著,那樣子就像母親欣賞自己的孩子。“曹慧子,你有時間嗎?”
曹慧子把手中的寶貝碼放到窗台上。那裏已整整齊齊地碼了一排再生肥皂。
“這就完。等我把玻璃碴子收拾了……有事嗎?”
“我有幾道函數題想跟你交流交流。咱倆湊湊,每道題有幾種解法。”楊豔看見宿舍裏還有其他同學,便找了這個不大不小正合學生身份的借口。
一起走到操場上時,楊豔才說:“曹慧子,你知道嗎……我,我真是太失望了……”
“不就那麼幾道題的多種解嗎?不至於吧?”
“完全不是那個事兒。曹慧子,我找你來全不是那個事。根本沒什麼題不題的。你還記得那次幫你出點子的討論會吧?你聽到關於它的什麼消息了嗎?”
曹慧子表示沒聽到任何消息。“你覺得那次會怎麼樣?”
“那還用說嗎?我當然從心底感激那次會。馬老師真是好班主任。是她挽救了我。不騙你,我那幾天自殺的心都有。你想……我,我在那種情況下,活著有什麼勁兒。天天喊認識家庭,背叛家庭。等你付諸行動時,人人冷著眼等著看你的熱鬧……呃,那個滋味,隻要一想起來就膽戰心驚。”她說,幸虧那個會,幸虧你帶頭說出了自己的活思想,氣氛一下就寬鬆起來。“真的,人人要都能這樣互相理解和支持該有多好!……當然,一定要有革命原則。”曹慧子又補充說些原則性很強的話,免得讓楊豔抓漏洞。
“是不是班上很多同學都覺得這個會開得不錯?”
“那當然啦!”
“你敢保證真是這樣嗎?你就沒聽過什麼別的議論?”
“你怎麼啦?楊豔,你這麼問,就跟你不在這個班似的。你沒從頭到尾在場呀?”
“明擺著,那都是表麵現象。”
“怎麼?!”曹慧子露出吃驚的樣子,“……有其他議論?”楊豔長長地舒一口氣,踢著腳下的石子,又回頭看身後有沒有什麼人,“走,咱們到土城那邊去聊。”
穿過幾條田埂,又過了一片鬆林,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她們邊走邊談地沿著荒野的小路登上一座小丘。待楊豔把聽到的一切和盤托出後,發現曹慧子的臉色並不比土城旁那冰封的湖麵好看多少。“真的?!真的!?”她不斷地反問。最枋,她似乎還不相信,後來楊豔不得不告訴她是呂紅芳跟她透的信兒。
曹慧子聽畢,半晌沒說話。像腿腳發軟似的隨便地坐到地上。
“我早就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曹慧子的眼睛發直了。她囁嚅著,“馬老師呢,她什麼態度?”
“目前還不明朗。但我估計這事完全是她導演的。你害怕了?”
“害怕?當然……我是有點擔心……我……你知道,咱們家底兒‘潮’嗬,不會有人為我們撐腰……這個理,沒地方講……”
“幹嘛這麼氣短?我們生活在什麼地方?是社會主義的中國,是革命的首都,難道能讓毫無道理的栽贓和誣陷輕易得逞?那我們這裏成什麼地方了?!”
“他們一定會繼續在班上開討論會。當然會另換一個題目,比如什麼‘從曹慧子事件看如何貫徹階級路線’或者‘如何達到革命團結’這類的題目,把那次討論會給搞個臭不可聞,然後恢複過去那種冷酷的班風。”
曹慧子一聽已是噤若寒蟬。楊豔卻一副仗義執言的樣子:
“我覺得讓這種歪曲階級路線的做法得逞是錯誤的。有人利用黨的名義在破壞黨的事業。他們,當然可能隻是一個人、兩個人,但是他們絕對是假革命者。你看你,還有咱們班其他同學,一個個都多麼真誠地自覺革命,可是他們總是想方設法地打擊我們的革命熱情,這對誰有利?對帝國主義、修正主義、資本主義有利。這就是破壞革命事業。所以我們不能讓這種人的陰謀得逞。”能說出這樣激烈的話,連楊豔自己都覺得吃驚。這實在是她的心裏話,是被那個消息激怒的結果。對幾個月來養成的謹慎、克製的心理狀態來說,這些話還是過於激烈了。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她不想往回收。她隻是注意曹慧子的反應。她繼續講,還不厭其煩地講毛主席那篇《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論戈和觀點。“我們是人民的一員,是剛剛步人公民行列的青年,這樣對待我們,打擊我們的革命激情,不就是讓我們變得世故、庸俗、缺乏生命活力、嗅覺不靈敏、還沒步入社會就學精了察言觀色的市儈本領一一這一切對誰有利?!隻對那些破壞革命事業的人和事有利!就是這樣。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咱們得想點辦法。”
曹慧子終於聽得眼睛亮了起來。
“嗨,就是這麼回事兒。我是這麼想過。我一直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就是你說的這個。沒錯。可是我不敢說。我可不敢說。這話不是咱們說的。”
“你真讓我泄氣。有人這樣明目張膽地打著貫徹階級路線的旗號歪曲革命,你就不敢挺身而出、拍案而起?!難道我們認識家庭和自覺革命到這一步就真的已經變得消極、遲鈍,或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不正中那些人的下懷嗎?”楊豔不得已施開了激將法。“再說,你在星期五小組活動中那樣慷慨激昂,表現得那樣有水平,敢情都是為了自己開脫!難道這樣就箅自覺革命成
功了嗎?”
曹慧子的臉通紅了。她不好意思地苦笑著。“我承認你說得非常對。我特別和你有共同的看法。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真的不行。你到這個‘星期五小組’才多少時間?你還帶著過去的銳氣。我……”她繼續苦笑著搖頭。“你害怕?”
“我害怕。”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楊豔知道她又要咬手指了。誰知她沒咬,“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在對抗一種力量。當你要對抗它的時候,你應當估量一下自己和對手。這不是一件難事。你看清了他,就更清楚自己。這時你就會感到自己的力量究竟是大是小,你究竟能把對手幹掉還是你被對手幹掉。我幹嘛雞蛋碰石頭?真的,我撼不動他們。這是場注定要敗的仗。我勸你別打。”曹慧子說這話時聲音很低。她是對自己的手指說話。
她說得對。真沒想到這個曹慧子還有這樣的心計。一直還以為她是個幹什麼都豁命的主兒。沒想到她敢情隻在認識家庭上一往無前。
“唉,失望連著失望……”楊豔歎口氣說,“可,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為所欲為?當有人說我們利用你的事發泄對階級路線不滿的時候,我們就說:對,是,我們仇恨階級路線,我們借題發揮,我們攻其一點,不及其餘,我們從娘胎裏就仇恨階級路線,我們是十惡不赦的階級敵人,我們都應當被他媽的槍斃!好吧,就這樣,我也不管。反正大家都發言了。”楊豔站起來徑自擇路走去。
曹慧子兀自坐在地上看著楊豔的背影思忖地眨著眼睛。她看著楊豔氣哼哼的背影繞過幾棵禿光光的、瘦小幹枯的鬆樹,突然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