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 3)

在剛剛大敗盧家驊的那個晚上,她去了張奮家,拜望了他的雙親。談起被抓的兒子,那個始終不滿兒子關心政治並扔他書本的爸爸,隻是一個勁兒地抽煙,然後就談他那些“草民”哲學——“你問他媽,我勸得嘴皮子都說爛了!他聽嗎?不聽!你

是草民就撅著腚幹草民該幹的事兒,聽喝,就得了!他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現在,晚嘍!”老頭的牢騷卻從側麵更引起呂紅芳對張奮的欽佩,她打斷他那滿肚子的怨恨,問:“他們抓張奮,有什麼手續沒有?留給你們什麼文字東西沒有?”

“有哇,逮捕證,簽個字,然後就走人。”

“在您手裏嗎?”老頭說那東西好像不給個人。反正沒留下。“那你們沒問他被哪個城區的公安抓走的?”始終坐在大木板床上的老太太說:“誰還敢問那個呦!”看著兩位老人那粗糖無光的呆板麵孔,呂紅芳感到他們真的除了唉聲歎氣和躲在家裏怨聲載道以外,實在給不了兒子和自己什麼幫助。出於憐憫也是為了表明和張奮的關係,呂紅芳臨告別時,麵露著稚氣的坦誠:“張奮作為我們學校的校外輔導員,就我了解,是很優秀的,他出這事,肯定是個誤會。您二老請放心,我們會把這事處理好的。”

“能讓他早點出來嗎?要不告訴我們他到底關在哪兒,我好給他送點衣服什麼的呀……”他媽媽邊說邊抹眼淚。呂紅芳逞強地說:“您放心,我一得到消息,立刻就通知您。”

接著她馬不停蹄地回到家裏,媽媽正獨自坐在燈下的縫紉機旁做活兒,看見女兒回來,高興得不得了。忙把剛做了一半的衣服套在呂紅芳身上試。“來,試試這外罩合身不?”呂紅芳最不喜歡媽媽給她做衣服,又不是花不起那錢,就是老來那個南泥灣精神,大生產,自給自足,做吧,又總是老式的眼光,做得製服不像製服,三十年代的女士對襟襖不像對襟襖的,掐著個腰,短袖兒,“哎呀媽,瞧您做得這叫什麼呀,吊著個腰,我說過,您要做,就把下擺做長點兒,起碼得到跨那裏,要不,總把屁股露著,多難看呀!”

“不短呀……”媽媽喜歡女兒,聽女兒責備立馬氣短。“還不短那!您看看,作操時,稍一彎腰就露褲腰帶和後脊梁了!要是打個籃球、排球什麼的,稍微那麼一蹦,還不露肚臍眼呀,哼,您是缺布票呀還是缺錢呀?就差這麼二三寸,至於嗎?我不穿!”她邊說邊蹦跳著。“喲,那我白做啦!”

字、被逮捕的日期和時間。讓呂紅芳明天下午給他再去電話。第二天上午她就沉不住氣了,利用課間十分鍾休息緊著往那位叔叔單位去電話。誰知那叔叔說他還沒顧上了解呢,下午吧!下午,呂紅芳又去了電話。那叔叔的口氣已經變了。“你真是呂部長的女兒?”她說這不用懷疑,她還沒上演真假猴王的資本呢。“不行,電話裏不能隨便談。咱們找個地方麵談吧!”為了表示鄭重,呂紅芳說去新僑飯店,她請客,好好談談。那叔叔猶豫了一下同意了。五點半時,他們在新僑飯店碰頭了。那叔叔找出她在相貌上和爸爸相似的特點,相信她沒冒名頂替。他告訴她,張奮是因為反對你爸爸而被逮捕的。市委領導有關照,這個案子“通上邊”。那叔叔似乎看出呂紅芳很焦急,於是勸她不要過多地關心這個案子,“好念書吧,管它幹嘛?”

“真的因為批判了我爸爸就被抓?”哪兒有那麼簡單,還有作風問題呢!“是留容女工在鍋爐房洗澡?”

“總之,不會那麼簡單。”臨分手,她要求這位叔叔關照一下負責張奮案子的人,趕快給張奮家裏通個信,讓人家趕快給他送衣物什麼的。那叔叔說:“我會把話帶到,管這案子的人會提出和你見麵的,你應該知道,總讓我傳話不合適……”這種謹慎呂紅芳彳艮理解,而和那些叔叔見麵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便連忙說:“那好呀!我請客,你說吧,一共幾個人?我爸爸下鄉了,要不,他也得在座!我全權代表,行嗎?”那叔叔笑笑說,就是你爸爸在,問的問題也不會是你想問的呀!她覺得他什麼都清楚,便轉了話題,並問清一共有4個同誌來吃請,加她共5個。箅箅錢,這頓飯花了她六十餘元。再請,錢肯定不夠。還得想轍。跟誰去借呢?誰會借中學生錢?搜索了一個遍以後,她把目標鎖定在奶奶身上。是的,媽媽那裏不能再去要了。否則會引起懷疑。但到奶奶家時,突然想到,奶奶要是把自己“借”錢的事講給媽聽怎麼辦?所以不能跟奶奶“借”。但此時她已按過門鈴。抽身逃走是不行了,隻好硬著頭皮隨著來開門的奶奶進了院子。臨時發揮說想奶奶了,來看看。奶奶高興得不得了,忙著給、她沏茶。她卻坐不住了,說還得回學校。她留給奶奶一個電話,讓她有事沒事都可以往學校打電話找她。不顧奶奶的一再挽留,她堅持要走。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別提多劇烈了一趁奶奶去沏茶倒水的時候,她飛快地將那副“獨持偏見,一意孤行”的對聯下方的條案上,那些文房四寶以及雜七嘛八的擺設中放的一尊巴掌大的翡翠彌勒佛揣進褲梵一爺爺生前曾說過,這是個價值連城的翡翠佛爺!在委托行賣他個百八十的不成問題!

在土城的荒野裏,盧家驊、呂成剛、範芸和楊豔等正在互相責怪。

“你他媽的拍得叫什麼玩藝兒!怎麼跑到我們學校來了?!”盧家驊衝著呂成剛吼道。請曹慧子演講的事兒,是他的一個計謀,卻沒想到被人家先利用來臭了自己一趟!“真他媽的!鬧不好,這一仗要是打輸了,我跟你沒完!”

“我妹妹偷偷拿走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再說,我怎麼會知道她拿來幹這麼卑劣的事兒!\\\"呂成剛軟弱地辯解。

“範芸,你怎麼能幹這種低級趣味的事兒?你偸拍了,也不說一聲!成剛,這裏就數你歲數大,你老自吹生活經驗、社會經驗豐富,可你看看,你給我們帶來多少麻煩!”楊豔忍不住埋怨起來,“有你那麼胡亂來的嗎?看那底片不行,甭洗不就行了?還放大!”

“我找紅芳去,這人真他媽的混蛋透了!”呂成剛氣惱地扭身就走。

“你他媽的給我回來!”盧家驊叫道,“我真恨不能把你那破蘇修相機給砸了!箅了,商量商量怎麼辦吧。”

“事情已經發生了,日後再總結經驗吧。3點半就開會了!到底怎麼著?”範芸倒是挺沉得住氣,“他們這麼幹就是想激我們上勾,所以我們更不能中他們的反間計。就當沒這回事兒。咱們該怎麼辦還怎麼辦!”

經她這麼一說,眾人安靜下來。盧家驊獨自盤箅了一下,說範芸的主意挺好,那組照片張貼的目的實在是混蛋,但壞事能變好事,隻要我們控製住局勢,就會化被動為主動!同時,他叫呂成剛趕快離開學校,“今天這場戰鬥,你必須撤走,別瞎攙和。你要想到,我們正乘勝追擊的時候,有人一說:‘那個人是他們後台,抓住他!’會場肯定大亂。明白吧?你是個攪屎棒,明白嗎?快滾吧。馬上。”

盧家脾拍著呂成剛的肩膀轟他。

“你們宋校長不敢拿我怎麼著!我為楊豔的事給她打過電話!我口氣硬得很,你們宋校長乖乖地聽……”

“行了行了。快走吧。別他媽給我們惹事了!”呂成剛就這樣被轟走了。

下午兩節課後,學校大禮堂已是人頭攢動。曹慧子精心修飾了一番,頭發梳洗得挺整齊,還抹了點梳頭油,使頭發又黑又亮。這使她顯得煥然一新。在台上,她倒依然一副謙卑的模樣,卻又內含一種不卑不亢的氣質。這又使她顯得落落大方,很有點楚楚動人。

在一片歡迎的掌聲中,她把自己的家庭,對它認識的過程——那真是一個痛苦而又曲折的過程,都和盤托出。給大家強烈印象的是,她說她從小根本沒看到過父母吵嘴。她隻知道家裏特別窮,經常和鄰居借錢度日。後來長大了一點,才知道,媽媽到感染,並開始思考認識家庭的問題。楊豔相信這是馬老師幫她定的調子:把自己成功的經驗介紹給低年級的孩子,讓他們也走上她這樣成功的道路。她講得很令與會者感動。坐在主席台上的馬老師不時地對曹慧子的話點頭讚賞。掌聲不斷衝擊曹慧子的演講。

“關於撿碎皂頭兒與認識家庭的聯係,我是這麼想的,”曹慧子準是看到自己的演講效果卓著,在台上愈發呈現一副自信者強的樣子,“首先,什麼叫‘皂’,一曰黑色,如:皂靴;皂,在中國古代還作人與牛馬同槽解——這都不錯。我們出身在黑色家庭,地富反壞右,黑五類嘛!和黑五類在一個家庭,正是形如‘同槽’呀!皂還有一解:‘實未堅者曰皂’,我們還沒成長為堅實的大樹,很容易受汙七八糟的浸染,那我們就要常常進行自我清洗。我覺得我就是一塊含有雜質的碎皂角兒。但“我”含有一大家一定知道肥皂的各種比例:脂肪酸含量在百分之八十四至百分之八十五,遊離氫氧化鈉含量在百分之零點零五以下,一般不加鬆香,這樣,我就質地純淨,性質溫和,溶解迅速,使用方便,主要用於清除汙垢。不僅僅是自己的汙垢,還有其他人的汙垢,特別是家庭成員的汙垢。不能小看每一塊皂角頭兒,把它們聚在一起,成為一塊大肥皂,就能淨化整個世界!這就是我搜集碎皂頭兒的一動力。完了。謝謝。”

她抑揚頓挫的演講獲得非凡的效果,在前所未有的熱烈掌聲中,曹慧子向各個方向像日本人那樣鞠著九十度的大躬,然後謙卑地走到班主任馬老師身邊,充滿感激地和馬老師握手。以示對她栽培的感謝。然後立即退到馬老師身後。那樣子就像獲了冠軍的運動員感謝教練員似的,別提多夠味兒了。終於,馬老師發言了。她高度讚揚了曹慧子在自覺革命、脫胎換骨、撿肥皂頭兒、認識家庭的艱苦卓絕的鬥爭中所取得的真正進步!她著重地講道:“我們是有成份論但乂不惟成份論者。背叛家庭,重在表現。

所謂重在表現,表現在哪裏呢?就是相信黨、依靠黨,捍衛黨,特別是在目前形勢下,最能檢驗出一個人是不是跟黨一條心。”她開始對學校目前出現的攪亂學校正常秩序的行為提出控訴,同時也動員所有的同學都加入這一聲討行列。“捍衛我們學校已經建立的無產階級革命秩序,是每個同學都應盡的義務。不要忘記1957年,一小撮……”

馬老師陰沉著臉,把積壓的憤恨都發泄出來。她的發言把無論出身好的還是不好的,全都一股腦兒擰到一起去了,讓他們擰成一個勁兒捍衛學校的正常秩序。她幹脆沒提捍衛校黨委,隻是提維護正常秩序。這倒很能籠絡人心。她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看見盧家驊那群人也在禮堂裏,興致蠻高地聽著。不但聽,他們還有人在筆記本上拚命地記。終於,她說結束語了:

“通過曹慧子的事例,誰還能說我們貫徹的不是黨的階級路線?不是無產階級的教育路線?同學們,我要說,這是一個積極的大會,自發而又積極的大會,但是有些蓄意攪亂學校秩序的人,正對我們的會議整理什麼材料。似乎我們的會帶有欺騙的目的!那就來吧,戳穿我們吧!我們是真金不怕火煉!”

誰知,她的話音剛落,盧家驊就筆直地站到一把椅子上,大聲說:

“這位馬導師說得非常好——‘戳穿我們吧!’”他學著她的聲調說,“我就試試來捅捅你這個馬蜂窩!”

盧家驊走上講台。大禮堂裏已是鴉雀無聲。他將一份材料從褐色檔案袋裏掏出,泰然自若地將它展平。這才將目光平靜地掃視講台下麵。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曹慧子的事跡從她和她的導師嘴裏講出來,真是十分感人。我承認,我和大家一樣感動。但是細一想,所有想在人民心目中占據一定位置的人和事,不都是靠不厭其煩的宣傳、灌輸,靠吹牛、靠顛倒黑白、靠指鹿為馬而達到目的的嗎?為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有意隱瞞事情的真相,把故意作出的、精心設計的假象,光彩奪目地在人民麵前招搖,啊,看吧,我是多麼美好,我是多麼高大!你們都要信任我、擁護我、保衛我!盡管在一般場合他們還故作謙虛,但是他們骨子裏卻全是壞水!他們壞就壞在:讓我們分辨不出是非,嗅不出香臭,迷迷糊糊地跟他們走上一條可悲的絕路!所以我告誡我自己,凡遇到那些自我標榜的人和事,都要想一想,事情的真實情況,是他講的那樣嗎?想了,並不箅完,你還有一個基本的任務:去調查一下,事情的真相究竟怎樣!於是,我就去調查了!”

這是十分生動的表演。毫無疑問,盧家驊抓住了所有在場的人。曹慧子止不住又咬開了手指頭。她嘬手指真是花樣翻新,一會兒將手指整個地塞在嘴裏,一會兒又隻是含住一點點,還有時那手指像個直角掛鉤,鉤頭戳在嘴裏,而整個手就像掛在嘴上一樣。在高高的講台上,當著那麼多人,她竟然作出這種醜態,連坐在台下觀戰的呂紅芳都覺得這家夥太登不得大雅之堂了!她剛才的風度都哪兒去了!她不得不招呼一位小同學到台上提醒曹慧子注意形象。當然,呂紅芳也準備了發言——她已經估計到報告會很有可能發生意外,她相信自己會扭轉乾坤。

盧家驊已經把檔案袋中的材料一一攤開在講台上。“現在我想問曹慧子同學幾個問題,請曹慧子同學回答。大家認為可以嗎?”

大多數同學不知他葫蘆裏賣得是什麼藥,觀望著不作應答,但他那群同黨扯著噪子喊:

“同意!”

“可以!”

“曹慧子應該回答!”

“你說呢,曹慧子同學?”

曹慧子忸怩地坐在座位上,直到盧家驊問話時,才下意識地將手指從嘴裏猛地抽出來。

‘‘啊?我?……當然可以……”

“好,剛才你講了,你已經和家庭徹底決裂了。你很少回家。或幹脆不回家。特別是當你在校領導的支持下能自食其力的時候,你回家就是為了充當革命的螺絲釘,擰在腐朽家庭的心髒,是吧?”

“對。”她怯生生地回答。

“你看,這是很光彩的事情嘛,大點聲!”

“對!”曹慧子站起來大聲說。

“你爸爸是以拉平板車為業?”

“對!”這幾個問題問得實在沒什麼水平。曹慧子的精神勁兒回來了。這沒什麼難堪的。她幹脆從座位上站起來,大方地走到盧家驊身邊,“問題還多嗎?我幹脆和你說個對口相聲吧!”她的幽默使會場氣氛活躍起來。

“好,我再問一個也可能是很不合時宜的問題一同學們請原諒,這個問題一定要問,請別見怪一曹慧子同學,你對這個問題究竟怎麼回答,那是你的事兒,好,我問了:請問曹慧子同學,你在談戀愛嗎?”

盧家弊像個長輩似的彎下腰,湊在曹慧子臉前問。他剛才的咬文嚼字已經讓大家酸倒了牙,如今問罷這個問題又作出這麼一副油滑嘴臉,令禮堂在死寂了片刻之後響起一片嘈雜的抗議聲。曹慧子一拍講台:

“盧家驊,你最好收斂起你這套流氓作風……”

“你回答我問題,戀愛沒有?!”盧家驊依然賴皮賴臉地問。“簡直是無稽之談!我拒絕回答你這種帶有人格侮辱的問題!”她帶著凜然神色回答。

得都糊塗了!曹慧子一臉的鄭重,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但以宰相肚裏能撐船的肚量將它們全部吞下去了似的,挺著胸脯,梗著脖子,緊緊地挨著馬老師,就像大雨天緊挨著一把雨傘。這時盧家驊故意猥猥瑣瑣地、搔眉耷眼地在台前忸怩著:“我知道我像小醜一樣被你們挖苦得夠嗆。但是你們也得給我點時間,讓我再自我反省反省吧?”

呂紅芳在台上高髙地舉起雙臂,讓大家安靜下來。“同學們,安靜,安靜,請安靜!”她使勁地拍著巴掌,“我宣布,剛才,盧家驊表示了一一就是剛才,他對我們幾個說:他要自我反省反省!我們說,革命的大門是敞開的!浪子回頭金不換!大家鼓掌,歡迎盧家驊作自我反省!”

一聽這話,嘈雜聲立即停止下來,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來。

盧家驊在台上形象極差地帶著陰陽怪氣的神氣,皮笑肉不笑地接過呂紅芳手中的麥克風:

“自我反省……容易行,不過呢,我覺得還是得先弄清一件事兒,請問曹慧子同學,既然,你,已經是螺絲釘,擰進了家庭的乂心髒,又沒戀愛,那麼,那個摟著乂你乂的老頭兒又,是,誰一呢?”

這真是旱天雷!在大禮堂鴉雀無聲的氣氛裏,無疑蘊含了所有人極度震驚的因子。這是沒人能代替回答的問題。所有的人,包括馬老師和呂紅芳都把目光集中在曹慧子身上。

“什麼?摟著……老頭?”她全然惶惑了。眼睛發直,呆滯的囁嚅帶著地獄般的奇怪聲響。

盧家驊殘忍地一笑,有力地抖開一個本子,在早就折好了角的那一頁,他朗朗地念道:

“‘咱們必須這樣子走下去。這麼體還能見點兒亮……你別害怕,有我呢。’‘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受不了了。’聽聽這些黑話!”盧家驊抬起頭來掃視禮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威嚴而得意,又埋頭念道,“‘嗚嗚的哭聲。然後,這個哭著的曹慧子投入到那個老頭兒的懷抱。’行了。我先念這麼兩句。你想起來了嗎?曹慧子,我們自覺革命的先鋒。給我們提供革命的精神食糧的出色榜樣。我可以再提醒你一點:環境,是有山有水的地方。時間,是一個多月前,中午剛剛過。然後,那個老頭用平板車把你朝東、沿著複興門大街拉去。那天,你穿的衣服是用你媽穿剩的日本和服料子改的衣服……”

隨著盧家弊提供越來越多的“資料”,曹慧子的瞳仁也越來越黑、越來越大,她那樣子就像隻潛伏在角落裏的貓似的,盯著肆虐奔跑的老鼠,隨時準備爆發般地有所行動。果然,冷不丁地,曹慧子突然絕望地大叫一聲,瘋狂地撲向盧家驊,撕扯著尖銳的嗓音邊狂叫邊搶那本子:

“哪兒來的!你們哪兒弄來的!!給~我!”但盧家驊一伸臂,就把她遠遠地搪了出去。她在倒地的一刹那又彈簧般竄起,再去搶那本兒。但盧家驊隻是高高地一揚胳膊,她就夠不著了。她像個小猴子一樣在他胳膊的柱子下竄跳著、叫喊著,但就是夠不著那個本。她突然轉而朝盧家驊身體發動攻擊一一抓撓他的臉、撕扯他的衣服……也許是盧家弾早有提防,一挪身,同時用胳膊再次一搪,曹慧子再次倒在地上。這次她沒起來,而是發瘋一般狂吼狂叫,胡亂地蹬著腿腳,兩隻手在空中胡亂地抓撓著,痙攣著。大禮堂頓時大亂。不少同學飛奔著跑上台,欲勸曹慧子安靜些。但是曹慧子已經處於神經質的哭鬧狀態中。那不是勸解所能解決的。多少人也近不得她的身。她叫著、罵著、抓撓著、打著滾……誰也無可奈何。甚至馬老師、呂紅芳,都沒一點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