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的行卷信寫得很有水平,既誠懇恭謙,又不失身份;既措039辭委婉,又坦率直截,透露出一種堅定的自信,是唐代行卷信的佳江

州作。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封信對白居易的進士及第確實起了重要作司

馬白用。這裏,筆者將其全文意譯於下,以便讀者諸君能從中領略白居易居

易的政治智慧和才氣、膽氣。

與陳給事書(譯文)正月某日,鄉貢進士白居易慎重派遣家僮恭敬地捧著書信呈獻於給事官閣下:現在,趴伏在給事官門口的請謁者如林,獻書信者如雲。人倒是很多啊,然而細聽他們的言辭,都是一個腔調;察看他們的用心,都是一個意圖———大抵不過是借以吹捧自己、抬高自己罷了。我白居易就不這樣。今日我之所以不親自登門拜謁而派家僮敬獻一書,隻想獻上自己的一片真誠,並請求幫助解答疑難而已。我不像許多學子為尋求提攜而自吹自擂。給事官閣下能不特別為我此舉而略微多花點時間看完這封信嗎?

大凡自稱為鄉貢進士的人,不論是誰,都想在考試中取得第一等,在一等中還想成為第一名,這不是我白居易一人所獨有的思慕和指望。因為心裏向往,所以暗地裏我不自量力,曾勤苦學文,到現在已有十年,才得到鄉貢進士的資格。

每每看到或聽到在進士試中,有人一舉即及第,就熱血沸騰,躍躍欲試,恨不得馬上也能得到進取;如果看到別人十次赴試竟屢屢不第,又覺得自己信心受挫,想牽著質性鈍劣的馬離京回鄉。這進取退止之事,本來道理很明白,可是當局者迷,自己疑惑不解,不知如何取舍,為什麼呢?因為那些身懷非凡才華的人,也不能保證自己在考場中就必定勝出。

如果他第一次應試就能得中,這不是別的緣故,而是主考官040見識高明,能慧眼識珠;有的人僅憑一般的平庸瑣細之才,第五

章缺乏自知之明,貿然趕考,故十次應試十次落第,這也不是三

登別的緣故,而是主考官睿智明察,能分清良莠。難道這不是科第

知人易而知己難嗎?

尊敬的給事官閣下,您是天下受眾人景仰的文章大家,是當代最善於識別人才的伯樂,所以我不揆度自己的見識狹隘,膚淺鄙陋,大膽地向您傾吐衷腸。居易是一個鄉野之人,上沒有朝廷中能依附的權貴幫助,下沒有鄉裏豪門名士的吹噓捧場。既然這樣,我為什麼還要來應試呢?所憑的全是我自己寫的文章啊,唯一希望的是主考官能公道公正啊!

如今由禮部高侍郎為主考官,考試一定是會極為公正的。所以居易的文章,能上還是不能上,我自己說不準,也不是我說了算,想以這進退方麵的疑惑,聽取您給事官閣下的教誨和決斷,您能不予理會麼?居易聽說用神蓍和靈龜占卦的人沒有永規之法、常禮之心。倘若來算命的人心不誠,一般也就打發打發罷了;如果是真誠來叩頭占卜的,一定會將真實情況予以曉示,而不論其出身貴賤、輩分高低、年齡大小、事情巨細,無不以誠相應。如果給事官閣下在鑒察事物、識別人才上明如鏡,平如水,說話論事有如占卦的蓍、龜那樣神靈,國家大事都要取決於您的意見,難道唯獨對我這點個人進取的小事就不能指點指點麼?

現在我恭敬地獻上本人雜文二十篇,詩一百首,希望您能俯察我的誠懇,不嫌棄我地位卑下,年輕低微,在辦完公事後抽空親自過過目,提出寶貴的審察、鑒定意見。如果您認為行,有希望進取,請告訴一聲,學生一定秣馬厲兵,準備一戰;如果您認為不行,也請告訴一聲,學生我便立即停止041應試,準備收拾行李回家走人,甘心於隱居潛匿,再也不來江

州了。進退之心,在我心中已激烈鬥爭了好久,有幸今日用這司

馬白幾句話概括了。再冒昧地講一句,行與不行,我期待大人十居

易天之內能給我一個回音。實在對不起,鬥膽寫了以上不中聽的話。好像懾於您的聲威,此刻我又很有些誠惶誠恐。

還有好多心裏話要向大人講,時間關係,暫寫到這裏。

居易在此恭敬地再拜。

這封信構思之縝密,文氣之灑脫,辭意之婉切,語勢之勁健,讀者隻需細心看上一兩遍定能意會。信投獻的對象是“陳給事”。“給事”,即給事中,唐諫官名,以在殿中給事(執事)得名,階正五品上。

給事出入殿內,應對顧問,代皇帝處理尚書奏事,有駁正製敕違失、封還章奏之權,還可以與禦史、中書舍人一起組成“三司”,越過司法部門審理天下冤案積案,是門下省(唐封駁審議機關)要職。

“陳給事”,即陳京,大曆元年(公元766年)進士及第,及第後六年白居易才出生,所以年齡約比居易大三十歲左右。陳京“善文辭”,“帝器京,謂有宰相才,欲用之”,(《新唐書》列傳第一百二十五,陳京傳)是一個敢直言進諫甚至以死請命的諍臣。

有一次,德宗皇帝偏聽偏信,要重新起用曾被貶黜的佞臣盧杞為饒州刺史。盧杞是一個十分卑鄙的小人,他相貌醜陋(臉上有一大片藍色痣斑),心術不正,手段殘忍,除了善於揣摩上意,巧言善辯外,別無所長。他靠著阿諛奉承、左右奉源的伎倆,爬上宰相的寶座。

掌權後,他又妒賢嫉能,陷害忠良,欺上瞞下,挾嫌報複,無所不用其極。官至太子太師的三朝老臣、大書法家顏真卿和與盧杞同朝為相的楊炎就是被他蓄意害死的。陳京和趙需等六位朝臣得知重新起用盧杞,一起上書堅決反對,認為盧杞是個奸賊,如重新起用,必亂朝政。德宗不聽,陳京等反對的態度更堅決。德宗大怒,趙需等因畏懼042而退縮。陳京正色道:“趙需你們不要害怕!”他再次向德宗進言盧杞第五

章不得起用的理由,並講如皇上仍堅持己見,他將撞死在宮殿,德宗隻三

登好收回成命。科第

在眾多朝官和京城顯貴中,白居易唯獨選擇陳京行卷,有的文章推測陳京可能與居易外祖父陳潤同宗,都姓陳,有親戚關係,此屬臆斷。因為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講得非常明白:剛應進士試時,朝廷中連一個最疏遠的親戚都沒有,達官中連一麵之交的朋友也沒有,自己猶如被驅趕的跛腳驢馬一樣,一跛一拐地走上角逐名利的道途,赤手空拳進入比賽文章的戰場。他在《與陳給事書》這封信裏也說自己是一個鄉野之人,上沒有朝廷中能依附的權貴幫助,下沒有鄉裏豪門名士的吹噓捧場。若陳京與陳潤有親緣關係,白居易的兩封信斷不會如此表述。唯一的解釋是,白居易是一個有骨氣、有才幹又很自信的讀書人,他希望通過真正的公平競爭來實現自己的誌向。而陳京官居清要,為人正直,能識人薦才,是一個完全值得投獻行卷的人。

從白居易信中的內容還可推知,陳京與這次進士試的主考官禮部高侍郎的關係很好,白居易寫給陳京信上的話實際上也是說給高侍郎聽的。這位高侍郎姓高名郢,“九歲通《春秋》,工屬文,著《語默賦》,諸儒稱之”(《新唐書》列傳第九十,高郢傳),從小就很有才華。

高郢“性剛正”,“恭慎廉潔”,對當時一些舉子赴京後到處請托求謁,交際酬宴,而不把心思放在功課上的做法非常憎惡。他拜禮部侍郎任主考官後,一切按規定的程式辦,唯試卷的真實成績取人,“拒絕請托,雖同列通熟,無敢言者”(《舊唐書》列傳第九十七,高郢傳)。故白居易講“今禮部高侍郎為主司,則至公矣”(白居易《與陳給事書》)確有事實依據,而非阿諛奉承之詞。

陳京與高郢是同僚熟人,陳在高麵前是否也“不敢言”白居易的043行卷信?高是否將陳的推薦視為時風陋習中的“請托”而加以拒絕?

江州未見資料說明。但從白居易事後的感戴可知,他的行卷信沒有白投。

司馬十七年後(即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白居易還對高郢的知遇之白

居恩耿耿於心。他在《重題》詩中深情寫道:“還有一件遺恨事,高家門易

館未酬恩。”由於白居易的信與一般意義上的“請托”根本不同,它斥責徇私舞弊和浮華之風,祈求主考官主持公道,唯才是舉,完全符合高郢的操守與心跡。再加上這封信文理俱愜,別具一格,因而高郢不能不看,不能不另眼相看。

二月,禮部在貢院舉行進士考試,高郢主試。考試科目有詩賦各一,策題五道。十四日放榜,白居易因詩文出眾而一舉及第,名列第四。同時考取進士的共十七人,居易時年二十九歲,是最年輕的。進士及第是士人們一生最風光的時刻。按當時禮儀,白居易在放榜後參加了拜謝主考、參謁宰相、大雁塔題名和曲江宴遊等一係列活動。

在慈恩寺的大雁塔下,白居易寫下“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唐摭言》)的詩句,表露出春風得意之情。

及第後,白居易非常掛牽母親的身體,無心在長安久留,迫不急待地要回到洛陽,回到母親身邊。幾位同科進士為白居易歡宴送行,臨別時,白居易作《及第後歸覲留別諸同年》詩相示:十年常苦學,一上謬成名。

擢第未為貴,賀親方始榮。

時輩六七人,送我出帝城。

軒車動行色,絲管舉離聲。

得意減別恨,半酣輕遠程。

翩翩馬蹄疾,春日歸鄉情。

十年寒窗,一舉成名。回鄉省親的送別場麵,使白居易初次領略到自身的榮耀:昔日來長安孤淒一人,形影相吊,甚至想喝杯酒都沒有錢,不得不“脫衣典酒曲江邊”(白居易《自勸》詩)。而今離京,高朋044相送,絲竹杯酒餞別,連有帷幕的馬車都備好了。離別本是悲傷的第五

章事,現在由於得意減少了離愁別緒,因酒喝得盡興不覺歸途遙遠,感三

登受到的唯有春風撲麵,春日融融,馬蹄輕疾……科第

二、吏部錄取進士及第,隻是具備了擔任官職的資格,稱為“出身”,及第者不能立即任官。如要做官,還要到吏部(相當於現在的中央組織部、國家人事部———筆者注)參加選官考試,也就是吏部試。按唐製,及第舉子自放榜到參加吏部選試,一般要在家守候三年左右的時間,叫作“守選”。朝廷之所以規定及第進士必須“守選”,一方麵是為了緩和當時官位少而求仕者多的矛盾,另一方麵也是希望他們在學業上再深造,並有時間加強吏治與案情的學習,增長實際才幹和社會知識,為以後做官打下基礎。

白居易是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春天進士及第的,根據守選年限的規定,要到貞元十八年下半年才能應吏部試。他深知,自己十多年來所渴望的“進士及第”雖然實現了,但要真正走上宦途,施展自己的抱負,還須付出更大的艱辛,絕不能有半點懈怠。於是,他寫了一篇《箴言》勉勵自己:“……無曰擢甲科,名既立而自廣自滿。尚念山九仞,虧於一簣。無曰登一第,位其達而自欺自卑。尚念行千裏,始於足下。”《箴言》顯示出白居易成名立業的決心和自強不息的精神。

三月上旬,白居易回到洛陽向母親報喜。其實此前母親及家人已經得知了他進士及第的喜訊,因為報喜的金花帖子早有人專程送到家中。隻是因為家貧,家裏僅送了些賞錢給“報子”表示酬謝,沒有像貴要之家大擺宴席,廣招賓客,加以慶賀。白居易在守選期間,埋頭苦讀,努力深造。由於“判”(即斷案判詞)是吏部試中的一項重要045內容,他將判案練習、判詞實習作為自己每天的主修課,認真研摩。

江州為了熟悉世情,了解社會,搜集案例,提高斷案本領,他又一次出外司

馬白漫遊。

居易三月末,白居易首先來到宣城,登門拜謝去年秋天舉薦他到長安應進士試的崔衍,並以《敘德書情四十韻上宣歙崔中丞》為題贈長詩一首,感激崔衍對自己的知遇之恩,希望繼續得到他的提攜。然後,他又來到溧水,拜望叔父白季康;到浮梁,看望長兄白幼文。九月,白居易到徐州,住符離。符離是居易的第二故鄉,此時戰亂已平,他覺得這裏環境幽靜安定,是讀書的好地方,遂決計在此長住一段時間,專心準備應試。

第二年(即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七月,白居易的從祖十五兄白逸(時任烏江縣主簿)在旅途中暴病死於宣城,終年約三十九歲。白居易與白逸雖為從祖兄弟,但感情甚深厚,常常“居則共被而寢,出則連騎而行”(見白居易《祭烏江十五兄文》)。得知白逸病逝的噩耗,白居易非常悲痛,遂日夜兼程,從幾百裏外的符離重返宣城,前往城西驛道旁的白逸墳前敬祭。此前,白居易還有一位從祖六兄(時任符離縣主簿)在符離病逝,終年不到五十歲。半年內兩位堂兄先後英年謝世,白居易心頭悲傷縈回,很難平抑,無法潛心研讀,於是他在祭奠活動結束後即刻北上符離,旋歸洛陽,回到家中備考。

貞元十八年冬,已守選三年的白居易再次來到長安,參加吏部考試。考試按“身”(即看身材外貌,有沒有“官相”,體貌豐偉者為上,形體容貌醜陋者難入選)、“言”(即看口齒是否清晰,反應是否快捷,言詞辨正者為上)、“書”(即考察書法功夫,字跡端莊遒勁者為上)、“判”(即考察斷案官司的判詞寫得如何,取文理優長者)四個方麵進行選拔。四者中以試判最重要,對能否錄取起決定作用。考試程序是先筆試(考書、判)後麵試(察身、言)。考試選拔時間從頭年冬季開始046到第二年三月結束,前後共約五個月。吏部考試是對應試者從政能第五

章力的全麵考察,是一次實質意義上的“選官試”,因而較之禮部試更三

登多了一層難度。科第

大文豪韓愈二十五歲進士及第後三次應吏部試,都沒有通過,故十年未得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職。迫於家中三十多口人生活沒有著落,他隻好先投靠藩鎮,在幕府中求得一個差使,到三十三四歲時又兩次到長安應吏部試,最終才被授予四門博士這一學官職。

吏部選試科目主要有博學宏詞科(簡稱“宏詞科”)、書判拔萃科(簡稱“拔萃科”),這是吏部科目選中地位最高、最被人看重的兩門科目。白居易報考的是書判拔萃科,因為他的祖父名鍠,與博學宏詞科的“宏”字同音,為避祖諱,不便報考;而書判拔萃科要求“書判超絕”、試判“出類拔萃”,白居易比較有取勝的把握。守選三年中,白居易共寫有判詞習作一百零一篇,即後人所謂《百道判》。這些判詞“皆不背人情,合於法意,真老吏判案,若金粉淋漓”(《堯山堂偶雋》卷三,轉引自朱金城《白居易集箋校》),“判處合理,論斷公允,可資借鑒”(語見高潮主編《古代判詞選》“說明”),可見其功力和水平。

這場考試,由吏部侍郎鄭珣瑜任主考官,他請時任考功員外郎(階從六品上。類似於現在中央組織部下屬負責幹部考察工作職能局的副局長或人事部公務員管理司的副司長———筆者注)的裴垍負責判詞考試。這可真是天從人願!鄭珣瑜“性嚴重少言,未嚐以私托人,而人亦不敢謁以私”(《新唐書》列傳第九十,鄭珣瑜傳),就是講鄭珣瑜原則性強,辦事嚴肅認真,不喜歡誇誇其談,他自己不曾以私事求人開過後門,別人也不敢走他的後門。鄭珣瑜主持完這場考試不久,即因政績突出,為官清明而被擢升為宰相。裴垍也是一位公道正派的考官,他“守正不受請托,考覈皆務才實”(《舊唐書》列傳第九十八,裴垍傳)。裴垍二十歲進士及第,憲宗皇帝繼位後對他非常器047重,“知垍好直,信任彌重”。裴垍四十一歲居宰相位,可惜四十三歲江

州時突然中風,第二年就去世了。由鄭珣瑜任主考官,裴垍為詞判考司

馬白官,這對在京城無親友可靠、無關節能通的白居易,無疑就意味著公居

易平,意味著希望。

經過一道道嚴格的審核關卡,這次吏部選試結果終於在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時白居易三十二歲)三月下旬揭曉。白居易“身、言、書、判”樣樣符合考察標準,尤其是應考的三篇判詞,文筆精練,剖析入微,判處公允,受到考官們的極力讚許。他的賦作和判詞後來成為全國士人應試的範文,“新進士競相傳於京師矣”(元稹《白氏長慶集·序》)。這次與白居易同時登科的還有七人:呂炅、王起,博學宏詞科及第;元稹、李複禮、呂穎、哥舒恒、崔玄亮,書判拔萃科及第。八人中,元稹年紀最輕,時年二十四歲。後來這八個人都成為好友,對白居易而言,他與元稹、崔玄亮關係更為密切。

登科後,白居易、元稹等同授秘書省校書郎之職。從此,白居易結束了自己的“窮學生”生活,開始步入他的仕途生涯。

三、製科得中白居易任秘書省校書郎,既高興又不快意。高興的是,此番吏部選試,自己又是一舉中第,被選在朝廷為官。秘書省是皇家管理圖書典籍的機構,校書郎的職責是校勘和整理圖書,刊正文章,階正九品上。官雖不大,卻是當時頗受羨慕的清選之任,被提拔的機會較多;薪雖不多,但總算有了固定收入,“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餘”。(白居易《常樂裏閑居偶題》詩。這是白第一次在詩中講到自己的月俸,以後幾十年中每當官位有實質性變遷,他都在詩裏載明與其職相關的俸祿待遇,這在中國曆代詩人中是絕無僅有的。居易此舉,為後人了解唐代職官製度以及與之相關的官吏俸祿待遇體係提供了珍貴的048史實資料———筆者注)且白居易第一次在長安有了自己租賃的單家第五

章獨院(已故宰相關播私第之東亭處,位於朱雀門街東第五街常樂裏,三

登今西安交通大學校園內),共五間房屋,雇用了兩個仆人專門負責料科第

理自己的衣食住行。閑暇之時,白居易還常與同為校書郎的元稹、王起、崔玄亮、呂炅、呂穎、劉敦質、張仲方等人一起談心飲酒,聯句吟詩,到曲江池、慈恩塔、皇子陂、開元觀等風景名勝地觀賞風光,征伶選伎,生活應算是很“安閑”、“愜意”。

然而,對於充滿理想、胸懷大誌的白居易,這一切並沒有使他感到稱心。白居易的理想和抱負是什麼呢?他在《與元九書》中說:“古人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仆雖不肖,常師此語。”意思是,古人講士人在“窮”(指命運不濟、仕途困頓)的時候要自守操節,修養品行;在“達”(指得誌顯貴,達至可議政參政的官位)的時候要兼濟百姓並講“治(國)平(天下)”。自己雖不才,但常常銘記這些訓導,並為此矢誌不移。此時的白居易不存在“窮”的問題,他迫切希望的就是能盡快施展自己的宏願:“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白居易《新製布裘》)而校書郎僅是一個閑職,一個月上兩天班,沒有什麼實際工作可做,既不能輔助朝政,又不能補救時弊,為民請命,很難施展自己的才能,實現自己的抱負。他在《常樂裏閑居偶題》詩中以“小才難大用,典校在秘書。三旬兩入省(指秘書省———筆者注),因得養玩疏”,抒泄出自己難言的苦悶和不滿。

授校書郎當年的秋冬之際,白居易專程去了一趟洛陽、符離。第二年春,他將母親及其他家庭成員遷回渭河北岸的下邽故裏,在義津鄉金氏村(今陝西渭南市臨渭區信義鄉上太莊村)重新蓋了五六間房子(後又續建為十餘間———筆者注),安頓一家老小。

白居易為什麼不將家人安置在長安呢?這是因為:一、白居易當時官卑俸薄,長安各項費用偏高,如全家人都生活在長安,他無法供049養;二、華州下邽縣是白家的祖籍地,該縣義津鄉北原為白氏祖墳江

州地,此時戰亂稍息,長期分離在外的白家骨肉盼望重聚,“葉落歸司

馬邽白根”;三、下縣特別是義津鄉金氏村離長安較近(距長安約百裏),居

易便於白居易回鄉探望母親及家人。任校書郎期間,白居易經常往來於長安與下邽之間,“家去省(“省”,秘書省,此借指長安———筆者注)兮百裏,每三旬而一入”(白居易《泛渭賦》)。

白居易這次離開符離,有一件使他非常痛苦的事,那就是和女友湘靈的離別。在符離,白居易與一個叫湘靈的姑娘相識相戀,兩人感情十分深厚,但在當時禮教森嚴的情況下,不敢公諸其母,隻得黯然離別。此後,白居易終生再也未來過符離。直到元和十一年白居易貶江州時寫《感情》詩,才吐露真情。關於白與湘靈姑娘的戀情故事,本書將在白居易江州任上時專門敘述。

授校書郎的第三年(公元805年)正月,唐德宗逝世,他的兒子唐順宗李誦繼位,年號永貞。順宗針對當時宦官專政和藩鎮割據等問題,任用王叔文、王伾等人進行改革,企圖刷新朝政,扭轉唐王朝的衰敗局麵,史稱“永貞革新”。由於受到宦官和藩鎮的極力反對,這場革新僅曆時146天就失敗了。同年七月底,以俱文珍為首的宦官集團先以順宗身體有病為由擁立太子李純“監國”,不到十天,又迫使順宗讓位給太子,是為憲宗。這樣,順宗實際在位總共不足八個月。憲宗登基、宦官得勢後,新法全部廢除,王叔文、王伾被貶逐,王伾死於貶所,王叔文貶後又被賜死。柳宗元、劉禹錫等八名支持革新的官員均被貶為邊州司馬,因而這一事件也被稱為“二王八司馬”事件。

白居易由於官職卑微,在這次大事變中未能介入,也就沒有什麼牽連。但從白居易寫給宰相韋執誼的三千言長信(即《為人上宰相書》)中可以看出他對改革弊政有著同樣的關切,從白居易因韋執誼被貶崖州司馬而寫的《寄隱者》詩中能體會出他對革新失敗的傷感050和對被遠謫者的同情。第五

章這一年,白居易因校書郎職快要任滿,不願按部就班地等待升三

登遷,決定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讀書,準備參加製舉考試。處所選定後,科第

他即辭去了常樂裏的租賃房,搬到永崇裏的華陽觀(地處長安朱雀門街東第三街)居住。唐代士人以在寺廟道觀中讀書為時尚,這是因為:第一,唐代佛教和道教很興盛,寺廟道觀多在山清水秀之所、環境幽美靜謐之地,適合潛心讀書;第二,寺廟道觀中有充足的藏書可供閱讀,有的寺觀甚至有連官府都無法比擬的圖書收藏,還有文化修養極其精深的高僧名道可以輔導;第三,寺廟道觀食宿方便,價格低廉,有的還可免費。一些貧家子弟為求食宿,多入寺讀書,隨僧洗缽。白居易退居華陽觀,可能三個方麵的因素都有。雖然他不需要“隨僧洗缽”,但節省費用一定是他考慮的一個重要原因。

本年與白居易同居華陽觀的,還有韋八、盧四、周諒等人。好友元稹前年下半年被京兆尹韋夏卿選為東床快婿,與其小女韋叢結婚,此時還是新婚宴爾,常住東都洛陽的履信坊,居易不便邀其入觀寓居。但他們早有約定,自本年冬季開始,都各自集中精力認真讀書,然後在來年春一同研討,以便為參加製舉考試做好充分準備。

什麼是“製舉”考試呢?所謂製舉,就是由皇帝下製詔舉行並親臨主持的考試,是相對進士、明經等常科而言的特科考試,是選拔“非常之才”的特殊考試。考試的日期與科目,均由皇帝臨時決定。所考的最主要內容是試“策”(也叫“策問”),即回答皇帝提出的各種問題。皇帝就當前重大的時政大事提出問題,讓考生根據自己的理解提出解決的辦法(即所謂的“策”),以此考核應試者的政見與才能。

製舉及第後,考生可立即授予官職。

由於製舉登科者是“天子門生”,不僅地位、待遇和考試規格比其他科目選高,而且所授官職的規格也比其他科目選高。進士及第,051不登製科或吏部的科目選,不能授校書郎、正字之類的官職;校書江

州郎、正字,若官資、考數不夠,也不會授畿縣(京城附近的郊縣)簿、尉司

馬白的官職。而製舉登科,卻能一下子就授予校、正、畿縣官,既快捷又省居

易時。製舉登科等第高的,還會授予拾遺、補闕等敕授官,這是進士及第者按吏部常調銓選永遠也不會達到的,因為這類官職吏部無權授予。正因為製舉登科能“快捷為官”,授美官、當要官,故當時應製舉試的人很多,有進士、明經等科及第的守選者,有未授任何官職、未取得出身的“白身”,有直接到京城自薦的“庶民百姓”(多為山林隱士),還有六品以下在職的現任官員等,“其應詔而舉者,多則二千人,少猶不減千人”(杜佑《通典》),且個個出類拔萃,少有等閑之輩。

然錄取比例很低,不過百分之一。

這是一次最高層次的考場較量。白居易不愧是文場高手,考場上的“常勝將軍”,這次製舉試又是一舉及第!和以往一樣,他應試的主要經驗有二:一是認真備考,決不打無把握之仗;二是善於抓主要矛盾,克難製勝。唐憲宗元和元年春,白居易、元稹因校書郎任滿而被免職。按照原先約定,元稹搬進華陽觀,和白居易同居一室,關起門來共同攻讀,互相切磋。

由於製舉考試最主要的科目是試策,因此,白居易和元稹這次將備考重點放在做好應對皇帝的策問上。在長達三個多月的時間裏,他們“閉戶累月,揣摩當代時事”(白居易《策林序》),“攻文朝矻矻(,辛勤的樣子———筆者注),講學夜孜孜”(白居易《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詩),寫出密切結合現實政治的策論一百一十篇,其中七十五篇為白居易所作,其餘為元稹所作。有些著述將白居易寫的七十五篇說成是元白二人的共同創作,是不正確的。因為白居易《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元稹字微之,別號威明———筆者注)中“策目穿如劄”一句下注雲:“時與微之結集策略之目,其數至百十。”“百十”052之數,至白居易編文集時隻有七十五,則此七十五篇之數當為白居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