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2.雨夜的狗和殺牛坪的水牛王
我要去一趟廣東,去尋找已經失去聯係的香桃。這是我幾天前做出的一個決定。可是我卻不能說去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因為,我現在窮得口袋裏連一張大鈔也沒有。沒有鈔票是不可能去廣東的,這個連我們家守牛的啞巴阿五都曉得。從我們這裏到廣東,沒有幾張大鈔是去不了的。因此,要去廣東找香桃,我首先得考慮如何搞到一些鈔票。想來想去,我把所有的辦法都想遍了,就是沒有想出一個好辦法,最後迫不得已隻好想到了我們家的老寶貝水牛王岔角。
這是一個連狗都懶得吠的夜晚。
雞叫第三遍的時候,我從夢中醒過來了。我揉了揉雙眼,鬆開緊粘在一起的眼皮,睜眼看看,四周黑得鍋底似的。閣樓下邊,傳來父親滾雷似的呼嚕聲和祖父拉風箱般的哮喘聲。側耳細聽,屋外有嘀嗒的水響。
這兩個老家夥顯然都中了我的圈套了。聽他們睡得跟死豬一樣,我不由地想大笑一聲。打開手電看手表,時間正好是淩晨3點38分。338,多牛逼的數字啊!
要是在平時,就是屋子著火了我也不願意這個時候起床的。而現在,我卻不得不在陰冷的半夜三更從暖烘烘的被子裏爬出來,去幹那件謀劃了好幾天的事情。我扒開厚重而有些濕黴味的被子,鑽了出來,伸個懶腰,打個哈欠,習慣性地猛搖了幾下頭。
剛離開床鋪,我就感覺到了一絲寒意,不禁打了個擺子。我趕忙從蛇皮袋裏搜出毛背心穿在身上,然後穿上外衣外褲,穿上半桶水鞋,再套上雨衣。該帶的東西頭天晚上都放進蛇皮袋裏了。我把蛇皮袋拎在手裏,用手電筒環照四周,總覺得床上的那團死牛皮一樣的被子有點礙眼,於是破例地把鋪蓋認真地疊碼起來。
我把手電筒塞進褲袋,摸著黑貓手貓腳地出了房門,站到堂屋上。兩邊屋裏的滾雷聲和風箱聲依舊有節奏地呼應著,我不再猶豫就去打開了屋門。門軸是昨夜放了點豬油的,開門的響聲輕微得像是祖父的一聲喘息,幾乎沒有什麼聲響。
兩個老家夥睡得這麼沉,主要是晚飯時都喝多了米酒。昨天下午,我賤賣了那輛代步的自行車,在鎮上買來了一小袋牛雜碎、幾個豬蹄和半隻燒鴨。我們祖孫三人加上我的大姐夫農誌軍,大家放開肚皮吃喝了一頓。對於這桌酒菜,祖父和父親並沒問我什麼來由,倒是平時老實巴交的大姐夫一進門臉上就變得嚴肅起來。他婉轉地詢問我兩個問題,這些酒肉是怎麼搞來的?又不是過年過節,為什麼要搞這麼多好吃的?我不得不向他撒了個謊,說是自己買六合彩小贏了一把,小小慶賀一下。他聽了狐疑地瞟了我一眼才坐下來。我大姐夫是村裏的治保主任,又是黨員,以往老是揪著我以前的一些爛事不放,一向對我不大客氣。
一股涼颼颼的風迎麵撲來,沒等我掩好門,就有兩團毛絨絨的東西撲到我身邊,嗨嗨嗨地圍著我褲腳轉。這是家裏的兩條狗,一黃一黑,家人習慣地稱它們為阿黃和阿黑。有了這兩條狗,我家的大門一年四季總是虛掩著,用不著上鎖,也不用反拴。
按照阿黃和阿黑的經驗,主人在這個時候起夜,一定是到門外來舒服的。老主人老了,尿脬也小了,一個夜晚出到門外排兩三次尿那是很平常的事情。老主人眼力不是很好,每次出門都是一路亮燈。先是開亮房間的燈,再開亮堂屋的燈,然後廊簷下的燈亮了。隨著咿呀一聲響,一個佝僂的黑影就會挪出門來。這時候阿黃和阿黑都爭相擠蹭到老主人身邊,搖頭擺尾作親熱狀。直到老主人不慍不火地給它們一記拐杖,它們才知趣地站到一邊,眼睜睜地看老主人摸索出東西,朝陰溝裏排。老主人身上的水不多,也射不遠,水線還有點散,多數並不掉到陰溝裏。每次老主人哼哼著轉回身的時候,它們照例又要擠蹭到他身邊,故作親熱地把他送回屋裏。
阿黃和阿黑曉得,它們的獨眼主人並不經常起夜,偶爾起夜一般都是出門拉肚子。獨眼主人脾性有些爆躁,對它們也不是很友好。他一般並不開電燈,總是拎著晃眼的手電筒急匆匆地開門出來,然後一路急走往豬圈旁邊唯一的茅坑奔去。一般情況下,獨眼主人去了那個地方,它們便什麼也看不到,也幫不上什麼忙了。獨眼主人是個捉摸不定的人,脾氣時好時壞,好的時候還會把什麼魚骨頭豬骨頭之類的賞給它們,有時甚至還帶它們到河邊洗澡捉跳蚤。不好的時候不是往它們身上踢就是用木棍趕,嘴上還不幹不淨地一陣嗬斥毒罵。
在阿黃和阿黑的記憶中,它們的年輕主人是很少在夜裏出門的,他要麼是很夜了才回家來,要麼是幹脆不在家過夜,第二天大早才灰頭土臉地回來。現在,它們的小主人大半夜不亮燈就摸黑出門,這種鬼鬼祟祟的動作確實令它們有些興奮,都巴望主人能給它們帶來一點意外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