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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彬開著他的車,緩緩駛進了雅居花園小區。他的住宅在A棟5樓,是一個188平方米的單元。下車後,林麗麗已恢複了常態。她挽著紀彬上了電梯,這時的紀彬已沒有和智得昌他們在一起的表情。他沉默著,寬寬的眼眉,細長漂亮的眼睛像平靜的湖水,沒有絲毫波瀾。高聳的鼻梁,陡峭的下巴,紀彬有著充滿男人魅力的臉型。他身材高大健壯,是個令所有女人一見傾心的那種類型的男子漢。林麗麗小鳥依人般挽著他,靠著他。
紀彬打開單元的門,迎門就是客廳。客廳寬大、明亮,鑲著閃光如瓷的地板。此刻,地板上坐著四個人圍了一圈在打撲克。看到紀彬回來,他們一起站起來,聲音也似乎一致:“大哥回來了?”
這四個人全是20多歲的小夥子,一色的短發,一色的白色T恤。他們臉色紅潤,氣質非凡。紀彬看到他們,臉上現出笑容:“好,好!”他擺擺手,讓他們繼續玩。
林麗麗給紀彬換上拖鞋,接過紀彬脫下的外套放在衣架上。恰在這時,紀彬的手機響了。林麗麗看了一下號碼,遞給紀彬。紀彬接過:“喂!”
“彬哥!我遇到了點兒麻煩,你給我派兩個弟兄來啊!”電話裏的聲音讓紀彬想起水晶宮的老板,外號七彩魚的劉寶。
“好啦!一會就到。”紀彬沒問什麼緣由,他收了線轉身對打撲克的人說:“來福!你領他們跑一趟水晶宮,劉寶那兒有點兒小麻煩。”
“好!”來福答應著,摔下撲克接過紀彬遞給他的車鑰匙,回手召喚另外幾個:“走!”
臨出門時,紀彬告訴他們:“完事後,你們不用回來了,回去休息。明天十點過來,我們上明月山莊。”
紀彬相信來福,不管什麼麻煩,他一定能處理好。因為,他深知自己這四個小弟的能力。來福沉穩多思又臨事果斷,在部隊時他就是班長。其他三個,都是他的戰友,都有非常好的技擊搏鬥本領。他們首先對來福忠心耿耿,而來福又對他忠心耿耿。這也是紀彬的用人標準,既要有能力,又要有感情。而感情尤其重要,這麼晚了,他們仍在這裏等他就是明證。每天晚上,紀彬不睡,他們是不會入睡的。
果然,沒用多久,來福的電話就到了:“大哥,我們一到他們的人就撤了。聽劉寶說是三道街的鐵拐,我用不用去找他們?”
稍作深思,紀彬說:“你們休息吧!這事我來處理。”
處事不能過急,急往往出錯。多年來,紀彬已養成了外熱內斂的性格。他知道鐵拐為什麼派人騷擾水晶宮,紀彬在接到來福電話的刹那間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他將自己的身體泡在浴缸裏,讓林麗麗柔嫩的小手如按摩般在他渾身上下遊走。這讓他感到很舒服,不隻是肉體和感官上的舒服,還有內心的舒服。在紀彬39年的人生中,他最喜歡的就是金錢和女人。因為,金錢可以改變自己的地位,滿足他的虛榮。不管是什麼人,不管是哪路神仙,紀彬隻要找個理由巧妙地在他麵前甩上一遝閃光的鈔票,他都會眼珠發亮,原本板結的臉上立刻現出笑容。
紀彬出身貧寒,幼年喪母,他是在父親的嗬護下長大的。除了智得昌、丁凡、南宮燕這些童年的夥伴和友誼之外,能令他感到這個世界還有溫暖的,就是智得昌的母親分給他的一絲母愛。紀彬骨子裏就好勇鬥狠,可他在外麵被打得遍體鱗傷時,父親給他的隻是更嚴厲的嗬斥。智得昌的母親則會像老母雞一樣,將他拽到自己家,給他塗上紅藥水,洗淨身上的衣服。然後去找人家的家長,給小紀彬討回公道。每年過春節,紀彬都會和智得昌一樣,在老人家手裏接過一雙嶄新的襪子。
後來,他們居住的那個大院被拆遷了。擁擠在一起的房屋被拆倒的一刻,已近青年的紀彬眼中充滿了淚水。他感到童年的夢碎了。他在瓦礫堆裏抓了一把黃土,把它封在了枕頭裏。因此,在他開始承接春江市的拆遷工程時,在每一處工程開始之際都要焚香放炮。當他莊重地、煞有其事地跪地磕頭時,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個離經叛道的人竟如此虔信神靈。其實別人哪兒知道,他是對一段消逝的美好曆史和情感的追索。
紀彬微閉雙眼,腦子裏想著鐵拐。鐵拐知道水晶宮是紀彬的地盤,他找水晶宮的麻煩就是找紀彬的麻煩。但他適可而止,隻是向紀彬發了個信號。信號的意思,紀彬心中雪亮。他和智得昌要開的休閑娛樂中心就在鐵拐的紅霞路。紀彬的前期運作已經開始,卻沒有給鐵拐任何招呼,鐵拐心中不快。紀彬想了想,這是一件小事。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隻為意氣用事?他覺得還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二天,他的四個小弟準時來到他的5樓。推開門,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大哥早!”
紀彬穿著繡著龍的睡衣,已洗漱完畢,他正等著幾個小弟來共進早餐。林麗麗極善烹調,桌上光稀粥就兩種,而雞蛋餅、土豆餅、花卷、蒸餃琳琅滿目。四碟精心醃製的小鹹菜,色澤鮮豔,一眼看去,就能勾起人們的食欲。
紀彬居中,四個小弟一麵兩個。除了王來福,他們一個叫李冰,一個叫韓濤,還有一個,複姓上官單名雷。他們的身材都在1米80左右,坐在不鏽鋼管的餐椅上,腰板挺得筆直。一看就是受過良好的訓練,透著令人生威的氣質。
紀彬向來福揮揮手,首先端起了飯碗。其他人得到了信號,立刻操起筷子一陣風卷殘雲,林麗麗精心準備的早餐被他們一掃而光。
15分鍾,早餐完畢。紀彬起身踱到客廳的沙發上,早有來福遞過一根中華煙,旁邊李冰已打著火機將跳動的火苗捧到紀彬眼前。紀彬狠狠地抽了一口,長長地吐出兩根藍色的煙柱。他將身體靠在沙發上,開口問來福:“你說鐵拐的事,應該怎麼辦?”
“聽大哥的,大哥一句話,我們今天就擺平他。”
紀彬閉上雙眼,心中升起一股無奈。問來福等於沒問,這樣的事還得自己來拿主意。他告訴林麗麗:“小麗,你給肖主任打個電話,看他走沒走?”
然後,他又對來福說:“漁具準備好了嗎?”
“全在車上。”來福回答。
“你們下去發動車,等我。”紀彬說。
來福答應一聲,起身開門,其他三人也和他一起穿鞋下樓。
小麗已打完電話,她告訴紀彬:“肖主任已上車了,他告訴你快點兒。”
紀彬沉思了一下,對林麗麗說:“你今天不要上明月山莊了,你到得月樓訂個桌。下午給鐵拐打個電話,就說我今晚請他喝酒,叫他六點到。”
安排完,紀彬不顧林麗麗的表情,換上一套獵裝,自顧下樓去了。
林麗麗向來以紀彬的意誌為她的意誌,對於紀彬的安排,不管她滿意不滿意,她都要照辦,而且要辦好。當她把所有的事情辦妥,一到六點她首先站到了得月樓的門前。
在春江,得月樓是個一般的飯店。紀彬把今天的場安排在這裏,當然是沒把鐵拐看得太高的意思。可得月樓的老板卻受寵若驚,他把整個二樓空了出來,對外說:彬哥包了。
六點,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靠向了得月樓。車門一開,先伸下來一個不鏽鋼的銀色拐杖,接著下來一個禿頭,等禿頭往上一抬,林麗麗看清了,一副寬大的黑色墨鏡扣住了一副肥得變形的臉。她知道這就是曾經三次進宮,三道街的霸主鐵拐。後麵跟下來的是瘦猴唐丙和金牙薑園。鐵拐在前先對林麗點了點頭:“大嫂,小弟有禮。”
林麗麗能看到鐵拐脖子上一根筷子粗的大金鏈子發出的炫目光澤。她習慣性地雙手一攏:“請,請,裏邊請。”
鐵拐在唐丙和薑園的攙扶下,拄著他特製的不鏽鋼拐杖推開得月樓的鈦金大門。紀彬的豐田霸道風馳電掣,一聲刹車的尖叫停在了得月樓門前。車門一開,來福首先下車。然後,他回身一手遮住車棚,一手拉開車門,紀彬麵無表情地走下他的豐田車。他的後麵是一台日產三菱,三菱車裏端坐著肖主任。他是春江市動遷辦主任,紀彬直接的業務主管。紀彬今天陪他釣了一天魚,二人斬獲不少。紀彬一邊吩咐林麗麗,將釣的魚交給飯店加工,一麵上前與回過頭來的鐵拐打了個招呼。
鐵拐剛想進門,聽到後邊的刹車聲,就回過身來等候紀彬。紀彬昂首而入,向等候的鐵拐點了一下頭,向前一伸手:“請!”。請字的聲音還沒落,紀彬已向二樓走去。
按照紀彬的要求,林麗麗沒安排圓桌,隻放了一張很大的長條桌。紀彬拽著跟進的肖主任坐了主席位,來福領著李冰他們坐在一側。這樣一來,鐵拐和唐丙、薑園以及他們的司機隻能坐在另一側。
本來,鐵拐聽到紀彬有請心中有點兒暗暗高興。他向紀彬放了個小小的信號,他就這麼乖。看來,紀彬決不像傳說中的那麼可怕。如果幹掉紀彬,那他鐵拐在春江道上的地位……在來的路上,鐵拐沒少想。
可往這餐桌上這麼一坐,不知怎麼,鐵拐就自然而然地發現他的所有想法全是胡思亂想。
紀彬的身材和他的四個小弟幾乎差不多,都在1米8上下。但他的氣質卻更加深沉和冷峻,他坐在那裏不開口,給人感覺空氣似乎都要板結。
對這樣的氣氛首先感到不適應的是肖亮肖主任,他戴著一副眼鏡,頂著一頂太陽帽。他一麵掏出手絹來擦汗,一麵召喚服務員:“倒點兒水,倒點兒水。”
紀彬開口說話了:“肖主任是我請來的尊貴的客人,要好茶。”
老板親自上茶,他點著頭向紀彬說:“這是君山銀針,你看這茶葉它是站直的。彬哥要是不滿意,我再給換點兒別的。”
紀彬擺了擺手:“謝謝老板!告訴廚房我們的菜快點兒上。”
紀彬的話就是聖旨,服務員像流水一樣踏上二樓。頃刻間,二樓的長條餐桌上已擺滿了各式菜肴。紀彬又擺了擺手,林麗麗打開了一條中華,她給所有的人一人甩了一盒。紀彬又溫和地向肖主任說:“肖主任,喝什麼酒?”
“隨便!”肖主任和紀彬不是一般的交情,他們總在一起。吃在一起,玩在一起,他了解紀彬,知道他決不會隨便的。
果然,紀彬說:“酒鬼,上十瓶酒鬼。”
自始至終到現在為止,紀彬還沒有和鐵拐說一句話。好像他今天請的不是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鐵拐卻越來越不自在,可他怒不得,走不得。他尋機發話了:“彬哥,都不勝酒力,少喝點兒吧?”
紀彬斜視了他一眼,細長的眼睛裏出現了一絲笑意。但他什麼也沒說,他向服務員點點頭示意倒酒。服務員將所有人麵前的酒杯全斟滿了醇香透明的酒液。然後,她退後一步恭敬地站在那兒。紀彬卻向她說:“好了,你下去吧!有事我們再召喚你。”服務員立刻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