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得昌看著紀彬站起,他辦公室的實木門在紀彬的身後一聲巨響關住了。這時他頭上的吊燈的一個燈泡在這震動下,從空中落下,跌在地板上“叭”的一聲摔得粉碎。這聲響讓智得昌久久回不過神來。
天空下起了小雨,不管是黑水路的水晶宮還是紅霞路的新世紀,都罩在這雨幕之中。天空滾著鉛灰色的雲塊,一切變暗了許多。這種天氣裏,誰的心情都沉沉的。冰涼的雨絲使得馬路上行人稀少,甚至連車輛都少了許多。
南宮燕駕著她的車子從星際大道進入了星際廣場,在拐彎時碰上了丁凡。
“上哪?”南宮燕按下車窗問道。
“我準備回家。”丁凡的聲音穿過雨幕,仍是那麼富有磁性。南宮燕聽了不禁心頭有些酸楚。
“正巧,我有事找你。”
丁凡看了一下前邊:“前邊有一個咖啡廳,咱們到那兒聊聊吧。”
還不到飯點,大廳裏幾乎沒有人。
兩人剛坐穩,南宮燕就焦急地說:“我一個省報的同學打來電話,他們接到一個署名上訪信,專告你的。總編看過後,已批準發內參。”
丁凡有些無奈,最近有關他的上訪信件已經蔓延開了,身為公安局長的丁凡,豈能不知內參意味著什麼?
南宮燕看丁凡沒說話,就接著說:“我和我的那個同學說了,可是她說這次是以群眾來信的名義登載的,你得預做打算啊!”
“能怎麼打算?我也許是時候遞交辭呈了。”丁凡說的是真心話,他最近對自己進行了深深地反思。他雖然一直秉公執法,違法的事情自己絕對沒有做過,但也許從當警察的第一天起,就應該和智得昌、紀彬他們這樣的人分道揚鑣。以公安局長的身份和他們保持所謂的兒時交往,本身就是一種違紀。
丁凡一句話說得南宮燕一陣沉默,麵對這樣的天氣和這樣的局勢,大家都覺得十分壓抑。
“不要那麼悲觀……”停了半晌,南宮燕喃喃說道。
服務員已經將菜上齊了,丁凡正要說話,他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相平打來的:“丁局,公安部305所的鑒定出來了,我想將鑒定結果向你彙報。”
“知道了,我馬上到局裏。”這樣的事情,丁凡怎敢怠慢?他放下電話對南宮燕說:“不好意思,你一個人吃吧,我不回來了。”
到公安局後,他沒進他的辦公室,而是直接將車停到了刑警支隊樓下。
支隊樓在這陰雨天氣裏黑乎乎的,相平在他的辦公室,看到丁凡走進來,他急忙站起,將一份鑒定書遞過去。丁凡看了一眼鑒定書。那是公安部305所對葛飛血樣和5·20案件殘留物所做的鑒定。
鑒定結果,兩種物證完全一致。
看到這份鑒定書,丁凡百感交雜。喜的是,這起殺人大案終於告破,他可告慰於心,告慰他所從事的神聖事業。但內心深處卻升起了一絲難言的苦澀,此案是葛飛所為,勢必牽涉紀彬,而紀彬的後麵便是智得昌。丁凡此時腦海中浮現出了曾經在大院裏大家嬉戲打鬧的泛黃畫麵,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反反複複看了兩三遍,盡量抑製住自己的心情,對相平說:“你們打算怎麼辦?”
“立即簽發拘留證,我帶人前往廣州,將葛飛帶回春江。”相平毫不猶豫。
“好!通知財會室,準備旅差費。回來時,我到機場去接你們。”
看丁凡這麼快就同意了他的意見,相平站起來鄭重地敬了一個禮:“是!局長。”
丁凡親自打電話通知了辦公室,讓他們給相平提供後勤保障。臨下樓,他又和相平說:“替我感謝對方公安局!”
丁凡處理完這件事,想起了南宮燕可能還在北海大酒店。他拿起電話打通了南宮燕的電話。
果然,南宮燕還沒有離開,丁凡覺得爽約不妥,便重新回到了那裏。一進北海就看到南宮燕身邊多了一個人——夏露,丁凡想到被上訪的內容裏有偷拍到他和夏露的一張照片,而這樣赴宴也可能會被別有用心之徒拍下,丁凡的腳步一陣遲疑,稍稍皺了一下眉頭。
南宮燕盯著他的臉色,關心地問:“事很大嗎?”
丁凡盡量擠出一點兒笑說:“小事,安排完了。”身為警察,有些事是絕不能說的。
但南宮燕從小和他在一起,了解他和了解自己一樣。看丁凡的神態,她知道事情並不小。但她知道不能問,隻好招呼道:“快吃吧!有點涼了。”
吃飯時,丁凡冒出一句:“找個機會,你辭掉鴻業的工作吧!”
夏露知道這是對她說的,這是丁凡對這個心地善良的女孩的由衷忠告。
夏露是個聰明的女孩,她隱隱感覺到事情正在走向崩塌,但還是故作輕鬆地說:“沒問題。”
為了轉換氣氛,夏露突然拿起酒杯轉向南宮燕:“燕姐,我今天特別想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入你的眼,成為你的白馬王子?”
南宮燕一時之間自然一愣,她心裏想說:當然是丁凡!可這怎麼能說出口呢?她慢慢地端起杯來。怎麼回答夏露呢?突然,她的腦海裏出現了相平的身影!不知為什麼,她的臉在刹那間像這杯葡萄酒一樣變得豔紅。為了掩飾這種窘態,她舉杯和夏露碰了一下,一抬手將那一杯酒盡數倒進了嘴中,一切盡在不言中。
4
紀彬並沒把劉寶放在眼裏,在他眼裏,他喊一嗓子劉寶就得魂飛魄散。他哪兒來的膽子,敢和鴻業作對?敢和他紀彬作對?他帶著四個小弟像視察一樣,再一次來到水晶宮。
他來的時間是在晚上,看到紀彬到來,林麗麗立刻奔上三樓。劉寶得到這個消息,便硬著頭皮下樓迎向紀彬。畢竟還沒有當麵撕破臉皮,劉寶的上訪信用的也是匿名。他仍熱情地和紀彬打招呼:“彬哥!你來了!”
紀彬陰沉著臉,沒給劉寶麵子。他找了個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揮了一下手,那意思是讓來福安排。來福對劉寶說:“劉老板最近生意不錯,彬哥想看一看都有什麼拿手的風味。”
劉寶再一次向紀彬點頭:“彬哥想要什麼,盡情安排,所有的花銷全記在我的賬上。”
紀彬開口了:“聽說林麗麗在你們這兒,我想見見她。其他的都不重要!”
林麗麗已經成了劉寶的情人,劉寶怎能將她交出?他搖搖頭說:“她今天晚上有點事,沒過來!”
紀彬在一進門的時候就發現了林麗麗,也看到了林麗麗驚慌地上樓。這時看劉寶在袒護她,他心中有點兒明白。對於林麗麗,紀彬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她。他既然扔掉了林麗麗,那就像一件穿過的衣服,有人撿他還反而感到滿意。感到自己比別人優越,因為他用過的還有人用。
但他今天來,就是想尋事生非的,沒有借口如何尋事?他臉色更沉:“劉寶,我紀某平素待你如何?”
“彬哥總罩著我,這個店能有今天,還不全仗彬哥嗎?”劉寶覺出了今天紀彬是來者不善,看來,他的那些匿名信有了反應。這個紀彬是不是狗急要跳牆啊?劉寶身上赫然起了雞皮疙瘩。
“知道就好,我扔掉的女人你總不至於把她藏起來吧?”紀彬叼起了一支煙。在嫋嫋升起的煙霧中,他的臉有些變形。
“我哪敢?甭說是彬哥以前的女人,就是彬哥的狗我也不會藏的。”劉寶雖然有邊延軍,但他知道不是紀彬和他的四個保鏢的對手。麵對紀彬咄咄逼人的氣勢,劉寶心中有大禍臨頭的感覺。
紀彬沒有算完,他看劉寶步步退讓,又咄咄逼人道:“你敢讓我搜一搜嗎?”
劉寶牙一咬:“彬哥看怎麼辦好,就怎麼辦吧!”劉寶已經看出,今天紀彬不弄出個動靜來是不會算完的。
“好!上樓!”他給來福他們下了指令。四個人如四頭豹子向樓上撲去。
這時,大廳裏的客人早看出了事情不妙,紛紛離去。一時間,人去樓空,整個大廳變得空空蕩蕩的。
林麗麗上樓就躲在劉寶的辦公室,她也沒想到有人會上來搜她。因此,她門也沒插,她想紀彬來無非是吃點喝點,哪承想紀彬是有備而來,就是找水晶宮的梁子來的!來福上樓在劉寶的辦公室很簡單地就找到了林麗麗。他們和林麗麗都很熟,當年都一口一個嫂子的叫,今天雖然他們是奉了紀彬的命令,但也不好意思太為難她。來福先開口說:“嫂子,大哥有請!”
“我見他幹什麼,我們是井水不犯河水!”看來福客氣,林麗麗很硬氣。
“大哥要是請你,肯定有他的意思。我們當小弟的就是奉命行事,嫂子總不能難為我們吧?”說這話時,來福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林麗麗當然知道來福話裏話外的意思,如果她堅持到底,這家夥隻聽命於紀彬,什麼事都能幹出來。
林麗麗的腿有點兒不聽使喚,還沒走到樓梯,她的腿就打軟,眼看著走不動了。來福使個眼色,李冰、韓濤一左一右架起了林麗麗。
林麗麗下樓時,給人的感覺是被拖下來的。她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放在了李冰和韓濤的臂上。而且,越靠近紀彬,林麗麗的臉色越發蒼白。等她被李冰、韓濤架到紀彬跟前,她的臉已像一張白紙一樣。李冰和韓濤手一鬆,她竟身體一軟癱在了地上。
看著林麗麗,紀彬先是一陣冷笑,然後說:“林麗麗,我沒想到你是個吃裏爬外的人,吃著我的、穿著我的、用著我的,還想置我於死地。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林麗麗見到坐著的紀彬,就如見到了一個張開大口要吞吃她的眼鏡王蛇一樣,嘴唇發抖,什麼也說不出來。邊上的劉寶都覺得奇怪,平常那麼能說會道的林麗麗是怎麼了?難道紀彬比魔鬼還可怕?
對於林麗麗來講,紀彬真是一個比魔鬼還恐怖的人。因為,她了解他。雖然他們也曾枕上風流、床上翻江倒海,可那是情投意合之時。紀彬對於反對他的人、背叛他的人是決不留情。翻臉是頃刻之間的事情。當年一個背叛紀彬的小弟被紀彬挑斷了腳筋,現在還在新立修鞋呢!
況且,她林麗麗是一件早已被紀彬扔掉的破衣服呢!
紀彬揮揮手,李冰走到餐廳門前,守住了大門。餐廳裏隻留下了劉寶,其餘的,包括邊延軍都被來福攆走。大廳裏變成了紀彬審訊林麗麗的場所,這空蕩蕩的氛圍,更讓劉寶和林麗麗感到壓抑。
“林麗麗,你幹的好事,也不用我說。今天,你說怎麼辦吧?”紀彬聲音低沉,滲人骨髓。
他並不知道林麗麗和相平反映情況的事,他抱著和智得昌在一起時做出的判斷。因為,劉寶了解紀彬是有限的,林麗麗了解紀彬是致命的。如果這一階段對鴻業的控告來源於劉寶,那肯定是少不了林麗麗的參與。就和林麗麗了解紀彬一樣,紀彬同樣了解林麗麗。這個女人本身就是個好事之徒,她是不甘寂寞的。
有礙於肖亮,紀彬不想對劉寶如何。他隻想殺雞給猴看,他相信劉寶會知難而退的。
林麗麗是個沒有什麼背景的女人,就是丟了恐怕也沒人找。當年紀彬是在一個發廊裏把她帶在身邊的。林麗麗雖然出身淺薄,但她生性聰明,這幫了她不少忙,使她迅速在紀彬團夥裏占了一席之地。如果不是柳心如的出現,紀彬差一點兒離不了她。
“彬哥,饒了我吧!我錯了!”林麗麗在巨大的眼鏡王蛇麵前挺不住了,她不知道紀彬掌握了什麼。看紀彬仍然如此囂張,她害怕了。她突然想起了丁凡,她想起了早前在生態園曾和一個叫紀彬二哥的人喝過酒,那人是公安局長。她絕望了,她自己擊垮了自己。恐懼使她褲子裏滲出了尿液。大廳裏浮出一股淡淡的,難聞的氣息。
“叛徒!”紀彬又是一聲怒喝。
這時的劉寶自顧不暇,已經不敢看林麗麗的慘象。但和林麗麗不同,他和紀彬沒有那層關係,他談不上什麼叛徒。他和紀彬因為陶璐娜的事,已經是仇敵,在紀彬麵前他沒有愧。因此,雖然他在紀彬的淫威下好像已被壓倒。可他的內心,仇恨的火焰卻在熊熊燃燒。這可是紀彬始料不及的。
“我錯了,彬哥,我再也不敢了。”被徹底擊垮的林麗麗已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隻能看到她喃喃地翕動嘴唇。
“把她的腳筋給我挑了!”紀彬像個法官,坐在那兒發號施令。